【经典正考】八卦卦名解说：乾卦（修订稿）
八经卦之乾卦（乾三连）
《周易·乾卦》卦、爻辞
赵洪钧先生《赵洪钧说周易》解说：
《乾》原是八经卦之一，卦形如上。此卦形上下重叠，即《易经》的第一卦《乾》的卦形。《易经》这第一卦，何以取名“乾”，众说不一。帛书《周易》的该卦取名“键”，足见直到汉初，这一卦还有不同的名称。至于近代以来，著名的《易》学专家如何解此卦名，李镜池先生认同闻一多先生《周易义证类纂》的考证结论，说“乾”指北斗。又说此卦主要谈天，故取名“乾”。高亨先生《周易古经今注》的第三篇，名为“《周易》卦名来历表”，却说本卦取名“乾”而不取名“龙”，不可取。
洪钧原以为，凡是八经卦卦形自身上下重叠者，均取八经卦之原名。试看六十四卦有《乾》《坤》《坎》《离》《震》《艮》《巽》《兑》，都是经卦自身上下重叠，即知这一取名规律，概莫能外。
然而，这一拙见还是不能回答，何以八经卦之首为《乾》？
《说文》：“乾，上出也，从乙。乙，物之达也，幹（gan）声。”有点难解的是，许慎没有指出“乾”是卦名。须知，他在解说“坤”字时，明确指出是卦名。故很可能直到东汉早期，传本《易经》的第一卦还没有定名“乾”。
《说文解字注》：“此乾字之本义也。自有文字以后，乃用为卦名，而孔子释之曰‘健’也。‘健’之义生于上出。上出为乾，下注则为湿。故乾与湿相对。俗别其音，古无是也。”段注的说法显然不对。马王堆帛书《周易》的此卦即取名“键”。
洪钧按：关于《乾》卦之取名，孔颖达《周易正义》之说，略有可取。其说谓：
“《乾》卦本以象天，天乃积诸阳气而成，故此卦六爻皆阳画成卦也。此既象天，何不谓之天，而谓之‘乾’者，天者定体之名，‘乾’者体用之称。故《说卦》云：‘乾，健也。’言天之体，以健为用。圣人作《易》本以教人，欲使人法天之用，不法天之体，故名‘乾’，不名天也。”
至于八经卦是否曾经有过其他名称，对看帛书《周易》，肯定是有过的。帛书《周易》的八经卦自身相重者，依次是：《键》《川》《辰》《根》《赣》《罗》《夺》《筭》可证。（金栋按：再对看《归藏易》，此等古文异字现象，一为汉字自身的发展演变而有通假字、异体字、古今字之分，二为先秦各国“书不同文”而有地域方言之别，三乃汉代后儒之所为、之所改编等）
看来还是应该接受闻一多先生之说：乾指北斗，本字或是斡。
读者须知，北斗在中国古代天文学和占星术中的地位很高，是可以代表天的。为证实此说，谨把旧作《内经时代》的有关内容扼要附在下面：
北斗在中国古代天文学体系中是最重要的基础。它是上天意志的代表。
北斗是北极星（又称北辰或紫薇星）——天帝象征的指挥棒。斗的运行决定著天地间的一切。
《汉书·天文志第六》说：“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海。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淮南子·天文训》说：“帝张四维，运之于斗……一岁而匝，终而复始。指寅，则万物螾螾也……指卯，卯则茂茂然……指辰，辰则振之也……指巳，巳则生已定也。”
总之，万物都不敢不听这个指挥棒指挥。
……
爻辞解说
洪钧按：以下七爻辞中，有五个“龙”字。由于对“龙”字解说不同，且不可调和，成为本卦的难解之处。高亨先生认为“龙”是两栖动物。李镜池先生认同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所考，谓“龙”乃龙星——东宫苍龙之星，本卦取自星占。洪钧以为，闻氏之说是对的。以下解说本卦爻辞，即取此说。浅见以为，前人的解说均不如此说准确、贴切。如果说《易经》与科学有关，也只有理解本卦需要比较专业的天文学知识。……
还需要说明，《乾》卦涉及的天象，是西周时期乃至更早的天象，与今天所见天象略有不同。主要是龙星在东方出现的时间略微错后了。其中的原因，只好请读者参看比较专业的天文书了。
金栋按：乾，帛书《周易》作“键”（二者皆在第一卦），《归藏》亦作“乾”。
李镜池先生《周易通义》说：
“乾：闻一多认为本当为斡，论证精确……疑乾即北斗星名之专字……古人想象天随斗转，以北斗为天之枢纽。因此北斗亦可曰斡，或谓之‘旋机’……总之，乾、斡都指北斗星。北斗星是天的枢纽，象征天体。……卦爻辞主要谈天，从内容标题。……
“乾卦主要谈星占，属象占之一。乾代表天，但这个天不是指天体，而是有意志的天，表现了古人‘天人感应’的迷信思想。其作用在于宣传以神道设教，要人行为好。作者写了贵族内讧的丑恶现象，并说明天是会劝善惩恶的。”
以《乾》卦而言天、而言龙，甚至而言星占，实乃源于天象之具体反映，即龙取源于天象。如
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第六章 星象考源》说：
“《周易·乾卦》记载的六条爻辞……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彖传》云：时乘六龙以御天。
“对这些文字，闻一多先生的解释颇为独到。他认为，《乾卦》所言的六龙均指东方苍龙之星，这似乎源于孔子的理解。因为《史记·封禅书正义》曾经引用《汉旧仪》的话说：‘龙星右角为天田’，所以，‘见龙在田’的‘田’即为天田星。由于在这关键的一点上建立了龙与天象的联系，因而使得下面的一系列解释都显得容易的多。《说文·龙部》：‘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乾卦》中的‘飞龙在天’和‘潜龙’显然可以与此对比。而《诗·豳风·九罭》毛《传》所言的‘卷龙’，也可以视为‘群龙’的又一写法，因为‘卷’‘群’二字的古义古音都是相通的。然而在接受这些真知灼见的同时，对另一些解释也还需要做些修正。‘亢’则的训诂学意义当为‘极’或‘过’，显然，‘亢龙’应该特指高升于天并且将要西流的龙。而‘或跃在渊’一句，按照一般的理解则表示尽现于地平线上的龙，形容龙体从深渊中一跃而出。如果对《乾卦》的六龙赋予上述新的意义，那么爻辞的本义便清楚了，它实际反映了古人对自角至尾六宿龙星于不同季节天球位置变化的观测过程，这个过程表现为六种显著的天象。……
“《周易·乾卦》所记六龙的六条爻辞明确反映了古人对于苍龙六体回天运行的完整观测结果……爻辞所言之‘潜龙’指龙星的首伏没未出，‘见龙在田’即龙星角宿与天田星一起昏见东方，‘或跃在渊’指龙星诸宿尽现于东方地平，‘飞龙在天’指苍龙之星横镇南中天，‘亢龙’则谓龙星移过中天而西流，而‘群龙无首’即指龙首之角、亢、氐诸宿重新行移到太阳附近，与太阳同出同入而伏没不见。因此，《乾卦》与《彖传》所言的‘六龙’，显然应指角、亢、氐、房、心、尾六宿，这个文献学证据对于揭示龙本源于星象的实质是足够充分的。”
又，赵洪钧先生说“何以八经卦之首为乾？”
金栋按：古有“古三坟”（三易）之说，即指《连山易》《归藏易》《周易》。其三者乃以山、气、形而言之。如《三坟序》说：“考‘坟’之所以有三，盖以山、气、形为别。山坟，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气坟，言归藏生物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乾坤。与先儒之说三坟特异。”（清·马国翰辑、郑同校《连山 归藏》）亦即山坟，指《连山易》，以艮卦为首。气坟，指《归藏易》，以坤卦为首。形坟，指《周易》，以乾卦为首。
先儒郑玄注《周礼·春官宗伯·太卜》说：“名曰连山，似山出内云气也。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
贾公彦《疏》说：“此《连山易》，其卦以纯《艮》为首，《艮》为山，山上山下，是名《连山》。云气出内于山，故名《易》为《连山》……此《归藏易》，以纯《坤》为首，坤为地，故万物莫不归藏于中，故名为《归藏》也……以《周易》以纯《乾》为首，乾为天，天能周匝于四时，故名《易》为‘周’也。必以三者为首者，取三正三统之义。……周以十一月为正，天统，故以《乾》为天首。殷以十二月为正，地统，故以《坤》为首。夏以十三月为正，人统，人无为卦首之理，《艮》渐正月，故以《艮》为首也。”
贾氏《疏》以夏商周三代之历法释之，恐未当矣！因三《易》之说，并非夏商周三代之《易》。详见第六篇。于此不赘。
实际上，《周易》八卦或六十四卦以《乾卦》为首，与那个时代有关，即以父系为主，崇阳抑阴，“天尊地卑”。如
郭扬《易经求正解》说：
“以父系为主体的社会制度到了周代已完全确立，所以《周易》突出了‘乾’‘阳’‘日’等……并以纯《乾》为八卦之首是势所必然的。……有人认为《周易》有重男轻女的倾向，很有道理……周人重男轻女是存在的……有立有破，周朝的崇阳抑阴，带有政治色彩。”
要之，以《乾卦》为首，突出了“乾形天”“阳形日”（《古三坟·形坟》）的地位。乾为天，“天尊地卑”；乾为龙，乃帝王之象征。
又，乾，帛书《周易》作“键”，为何？对此，邓球柏先生《帛书周易校释》有说，摘引如下：
“键：卦名……键，本指锁须……卦名以键列于六十四卦之首，盖以此卦为六十四卦之门户（即关键）。键，引申为门锁、关键、关闭、封锁、囚禁等义；假借为建立、刚健、强健等义。……乾，本义为草木初生时上出掀开泥土得见天光之状；假借为天、父、君、阳、刚、强、坚、壮、始、上等义。改‘键’为‘乾’，体现了改编者意欲冲破阻力、压力、封锁、迫害，渴望生命，渴望生存，渴望成才，渴望向上的心境。”
帛书《周易》出土于汉文帝时期，则今本《周易》当“改编”于此后，乃汉代后儒之所为！李零先生说：
“张先生指出，帛书《周易》只有六十四卦，卦序排列与今本不同，不附《彖》《象》《文言》，不分上下经；《易传》的《系辞》不分上下篇，也没有《大衍之数》章。他怀疑，今本《经》的部分，卦序也好，分篇也好，都是汉代的改造，很晚才形成；《传》的部分，也与孔子无关，肯定在汉初以后，《系辞》和《说卦》都是后起。”（张政烺著、李零等整理《张政烺论易丛稿》）
可见，键为本字，乾为改编字明矣。键、健，二字音同假借而有汉儒释《经》“乾，健也”（《说卦传》）之说，而有后世阐释发挥、更有后世附会推演之说。
又，《系辞传下》说：“《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
即说《易》卦无论是三爻之八经卦，还是六爻之六十四别卦，皆取自天、地、人三才之道。三爻卦之天、地、人：上爻代表天，下爻代表地，中爻代表人。六爻卦之天、地、人：五、上爻象天，初、二爻象地，三、四爻象人。实际上，《乾》《坤》两卦例外。即《乾卦》只有天道，而无地道与人道；《坤卦》只有地道，没有天道与人道。如
郭扬《易经求正解·乾》说：
“我们以乾卦三爻有天地人三才的内容，古今虽无异议，实际上有难以说通之处。首先如乾三爻兼含天地人，则坤卦为地、为阴、为母之义又如何能与乾卦配合呢？既然乾卦已具三才之德，那么又何必要坤卦（阴）的配合，始能化生万物呢？如果乾卦无需与坤卦配合，岂不导致整个‘一阴一阳之谓道’体系的崩溃解体？
“其次，八单卦为六十四卦的基础。它们的内容只谈天地、水火、风雷、山泽等八种自然现象和物态，丝毫未接触到人事，任何对八卦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些。因此乾三爻不能包括地，尤其不能包括人，其理至为明确。
“所以，乾三爻兼三才之义，是八卦推广之义，在重三爻为六爻，衍八卦为六十四卦之后的事，并非乾三爻的原始意义。乾为天，三爻应天象，是无可怀疑的事……古人所谓‘日月经天’，正指乾卦三画之象。”“象征日、月、星三光横亘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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