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从外企出来创业，在公司里负责金融板块。 对于金融业务而言，你盯着人家利息，人家盯着你的本金，最大的成本是风险。 但是市场竞争又那么激烈，你不做，别人就做。 怎么办呢？ 于是我设计了一套算法，基于用户数据评估风险，再基于风险对利率进行“柔性定价”。 例如一个客户算法计算他的违约概率为1%（正负1%），那么我们就会把利率上浮2%，从而对冲风险。 如果一个客户违约概率为0.1%，那么我们就会把利率下浮到比所有竞争对手都低，甚至亏点钱也要贷给他。 为什么亏钱也做呢？ 因为这种客户可以帮我们扩大营收，然后就可以拿着报表去跟风投忽悠投资，算大账还是赚。 算法上线后，业务蹭蹭地长，一年之后，原来的几个竞争对手都被挤兑得玩不下去了。 因为低风险客户我们抢走了，高风险客户他们又没有做对冲，坏账接连爆发，最后只能出局。 虽然我们也亏钱，但毕竟算法看上去很美，因此我们获得了一轮又一轮的投资。 直到有一天，一个客户因为违约车被收了，车主发视频血泪控诉，寻死觅活的。 当时舆情发酵很快，我们也不得不重视，我还记得专门派人去他家家访，录了一段视频回来。 那位车主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本来一家人日子欣欣向荣，于是去买车。 本来打算全款，但看到我们给出的低利率，又被车商一忽悠，结果决定贷款买了一辆更好的。 可不曾想，没过多久丈夫失业，母亲患病，家里只有妻子一个人的工资，经济马上捉襟见肘。 可即便如此，人家也没有停止还贷。 还了半年，丈夫依然没找到工作，眼看要断供了，他只能出去跑滴滴。 这么一跑，就被我们的贷后系统监控到了行驶数据异常，调查之后确定是去跑滴滴了，于是接到了违约警告。 因为车辆是抵押物，跑滴滴会严重折损价值，所以合同约定，贷款存续期间车辆是不允许用作运营的。 来来回回沟通了好多次，人家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在跑。 更倒霉的是，他母亲病情恶化，医疗费大增，后来他就算一天跑24小时，也还不上钱了。 由于逾期时间过长，触发了系统，直接被分派给催收公司收车，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一幕。 我们看过之后都很同情车主，本来想帮他跟资金方申请展期，并且把车还给他，让他继续跑滴滴以解燃眉之急。 可资金方给的回复是，他这单在他们系统也触发了预警，而系统又在总行，他们就算想帮忙都不知道找谁，而他们自己根本没权力去做展期。 收车信息已经录入系统，他们更没权力把车还回去。 最后还是公司出钱替客户还了部分欠款，才最终告一段落，再之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所做的一切。 如果没有算法，他可能不会贷款。 如果不是系统，我们和资金方也不会如此冷酷无情，断了人家的生活来源。 但我们错了吗？ 我们只是按照市场规则在玩这个游戏而已。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直到无意中重读《资本论》，我才晃然大悟，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资本对人的异化”。 在资本主导的世界里，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资本的增殖”。 不论是设计算法，还是去拉投资，我们的眼里只是单纯的看到了“钱”，而丝毫没有考虑到“人”。 我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钱”，而不是为了“人”，甚至当人与钱发生冲突时，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钱”而牺牲“人”。 小时候听说美国经济危机到来时，很多人喝不起牛奶，导致牛奶滞销。 可牛奶厂商却宁可把牛奶倒掉，也不会把它施舍给穷人。 书上说，这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当时我看得一头雾水，心想牛奶厂如果把牛奶施舍给穷人，穷人不就更不会买牛奶了吗？ 更不买牛奶，牛奶厂不就要倒闭了吗？ 这么看来，牛奶厂做得也没什么错呀？ 直到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才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误区，原来自己同样陷入了资本打造的“认知陷阱”。 天然地以为不赚钱的买卖就不能做，不自觉地站在了资本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下意识忽略了人的死活。 我想即便是现在，跟我当初一样想法的依然大有人在，甚至可能还占据了大多数，因为这套说辞实在太具迷惑性。 这些人可能没什么财产，却天天像打了鸡血一样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高喊着“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我同意“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但原因绝不是因为它“神圣”，而只是因为这是一种适应当前生产力的生产关系。 如果将来生产力得到大发展，“公有”当然可以取代“私有”，甚至必然取代“私有”。 他们嘴里的“私有”，其实就像动物靠屎尿圈出了自己的领地，这有什么可“神圣”的呢？ 很多人嘲笑“共产主义”，说什么违背人性，我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有多少资产，竟然如此坚定地站在资本一边。 退一万步说，哪怕“共产主义”真的不能实现，我们憧憬一下不行吗？ 我们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行吗？ 你敢说中国几十年来，没有向着“共产主义”前进一步？ 事实是，我们一直在前进，并且每天都在进步。 我们让十四亿人脱贫，中国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人”，而不是“钱”。 但是我要把话说清楚，与那些动辄就要把“资本家”吊路灯的人不同，我并不反对“资本”，我反对的是“被资本奴役”。 我不是希望消灭“资本”，我说的是“人”要成为“资本”的主人，而不是反过来。 “资本”只是一种工具，好似一把刀，人被刀控制了，免不了“利器在手，杀心自起”。 但如果人能够控制刀，刀也可以成为救死扶伤的神器。 当然，我这个人能力有限，凭一己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连自己的算法都阻止不了，让它一度盛行，贻害无穷。 但“能不能”是一方面，“想不想”又是另一方面。 后来我退出了那家公司，虽然暂时无法改变现实，但这并不妨碍我奔着改变去努力。 现在的我每天心安理得入眠，一觉睡到天明，这恐怕就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了。 反正收藏你也不看，点个赞意思下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