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赵阿姨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卖炒粉的。"
她转过身,脸上有种奇怪的笑容,"因为你不只是个卖炒粉的。"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那是她昨天给我的。
广州的雨下得很大,我突然想起了家乡的雨,轻柔,温和,不像这里,猛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01
97年的夏天,闷热得像是煮沸的锅。
那时我三十岁,正是最膨胀的年纪。
家乡人叫我"陈总",虽然我的电子厂只有二十几个工人。
我以为我能飞很高。
直到那年夏天,东南亚金融风暴席卷而来。
风暴过后,订单没了,客户跑了,工人散了,厂房空了。
我欠下六万多。
在那个年代,这数字足够压死一个刚起步的年轻人。
父亲病了,住院。我不敢回家看他。
母亲打来电话,声音颤抖:"明明,爸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等我翻身了就回去。"
其实我只是不敢面对那些找上门来要钱的亲戚朋友。
夜里,我收拾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两千块钱,三条烟,和一张去广州的火车票。
那是我第一次去广州。而我不知道,这座城市会改变我的命运。
火车上,邻座是个老农民,带着一袋子腊肉回广州打工的儿子那里。
他问我:"小伙子去广州干啥?"
我说:"做生意。"
他咧嘴笑了:"广州是个好地方,就是人心杂。"
我点头,没说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广州能干什么。
只是听说那里机会多,容易藏身。
抵达广州的第一天,我就被骗了。
出站口一个自称是劳务中介的人,收了我五百块中介费,说带我去工厂应聘。
结果把我带到了城中村的一个小旅馆,然后消失了。
旅馆老板看我傻愣愣的样子,笑道:"又是被骗的吧?"
我点头。
"广州每天都有人被骗,你算是交学费了。"
他收了我三十块住宿费,指了指对面的大排档:"去那里问问,说不定有活干。"
我的广州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大排档老板姓黄,广东人,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
他上下打量我:"会做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会做。
他笑了:"什么都会做的人,通常什么都做不好。"
我急了:"给我个机会。"
他问:"会炒粉吗?"
我点头。老家有名的炒粉,我从小看我妈做,手艺不算精,但胜在有家乡味。
"那就来试试。"
我就这样成了大排档的伙计,负责炒粉和打杂。
工资是八百,包吃包住。住的是大排档后面的小阁楼,矮得直不起腰。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想起家乡的电子厂,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想起自己曾经的"陈总"身份。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但我告诉自己:陈明,活下去。
先活下去,再说其他。
广州的阳光很毒,像是能把人烤化。
我从早忙到晚,手上全是水泡,后来泡破了,结了茧,最后连茧都磨平了。
黄老板看我认真,渐渐放手让我单独掌勺。
广州人吃粉讲究,我的家乡做法一开始不受待见。
有个食客尝了一口我炒的粉,皱着眉头:"这粉怎么这么咸?"
黄老板赶紧赔笑:"这位客人,这是我们新推的北方口味,不合胃口我给您换个广式的。"
那人不耐烦地摆手:"算了,吃完这碗就走。"
黄老板送走那人,回头骂我:"想累死我是不是?跟你说了广州人吃清淡的!"
我点头哈腰认错,心里却憋着一口气。
这口气让我改良了配方。
我用了老家的技法,加入广东人喜欢的配料,创造出一种介于南北之间的口味。
一个月后,居然有了回头客。
最特别的是那个中年女人。
她每周会来一次,总是独自一人,点一碗炒粉,一小杯啤酒,坐在角落慢慢吃。
她穿着简单,但能看出料子不一般。手上没什么首饰,只有一枚素戒。
她总是吃完最后一口,才会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然后对我点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我感到一丝被尊重的温暖。
广州的三个月,我从伙计变成了大排档的台柱子。
黄老板怕我跳槽,把工资涨到了一千二。
钱不多,但我省吃俭用,每个月能存下八百。
我计算着:这样存六年,就能还清欠债。
然后呢?
我不知道。
有时候,我会在凌晨收摊后,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广州的夜空。
那里几乎看不见星星,只有城市的灯光映照出的一片混沌的亮。
我想起老家夜晚的星空,那么澄澈,那么遥远。
02
我的炒粉摊渐渐有了名气。
不是什么大名气,只是在这条小街上,有了固定的客源。
黄老板见生意好,专门给了我一个小摊位。
每天日落西山,我就在大排档对面摆摊,营业到凌晨两点。
我有了自己的灶台,自己买菜,自己收钱。黄老板只抽三成。
看似不划算,但我能自己做主,这感觉很好。
我给摊位起名"家乡味道"。招牌是用红纸写的,字丑得很,但在霓虹闪烁的广州街头,有种突兀的真实感。
那个中年女人依然每周来一次。
渐渐地,我们有了简短的对话。
"今天的葱多了点。"她会这样评价。
我会点头:"明天少放些。"
有一次,她问我:"你不是广东人,哪里来的?"
我说了家乡的名字。
她若有所思:"那里的特产是什么?"
"花生和红薯。"
她笑了:"难怪你的炒粉里加了花生碎,很特别。"
我没想到她能吃出这细微的差别。
"你很用心。"她说。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一暖。
在广州的街头,我见过很多人。
有打工仔,下班后凑在一起,用家乡话大声谈笑,仿佛这样就不会太想家。
有老广,操着地道的白话,嫌弃外地人太吵,却也习惯了这种喧嚣。
有富人,开着豪车,偶尔停下来,打包一碗炒粉,然后扬长而去。
还有混混,成群结队,总是找茬,但看到警察就缩着脖子溜走。
我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卖着炒粉,看着人来人往,日复一日。
那年冬天,广州下了场大雨。
雨下了整整三天。
大排档的生意惨淡。我的摊位更是无法营业。
我窝在阁楼上,看着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突然,有人敲门。
我开门,是那个中年女人,浑身湿透,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能进来坐坐吗?外面雨太大了。"她说。
我愣了一下,赶紧让开:"请进。"
阁楼太小,她一进来,整个空间就显得拥挤。
"不好意思,地方小。"我有些不好意思。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我床头的全家福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笑道:"挺好的,有家的感觉。"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杯子:"今天太冷了,喝一点暖暖身子。"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赵月。
但街坊们都叫她赵阿姨。
我们喝了酒,聊了很多。
她问我为什么来广州。
我编了个故事,说是来闯荡。
她笑了笑,没有拆穿我。
后来,我们常常在雨天小聚。
她似乎特别喜欢雨天。
"雨天的声音能掩盖很多东西。"她曾这样说。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有,她也有。
三天大雨过后,广州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阳光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泛着金色的光。
我的摊位重新开张。
客人比往常多了一倍。
人们在雨后特别想吃点热腾腾的食物。
我忙得不可开交,汗水湿透了后背。
就在这一天,我遇到了麻烦。
几个混混围住了我的摊位。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我经常看到他在街上收保护费。
"听说你的生意不错啊。"刀疤脸笑着说。
我装傻:"一般般。"
"一般般也得交保护费。这条街是有规矩的。"
我低头继续炒粉:"我交给黄老板了。"
刀疤脸脸色一变:"黄老板?他算个屁!这条街是我阿龙说了算!"
我没吭声。
他一把推开排队的客人,走到我面前:"听不懂人话?一周五百,不然别想在这做生意!"
我看了看四周,没人敢出声。
黄老板站在大排档门口,装作没看见。
我深吸一口气:"我给你三百,多了没有。"
阿龙笑了:"有种。"
他突然抓起一把辣椒面,扬手撒向我的锅里:"再加点辣椒,味道更好!"
一锅炒粉报废了。
排队的客人散了。
阿龙得意地走了,留下一句:"明天我来收钱。"
我默默地清理锅台,重新准备材料。
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
广州的街头,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低调,足够小心。
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
晚上收摊时,赵阿姨来了。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她。
她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别给他们钱。"
我苦笑:"不给钱,怕是连摊都保不住。"
她看着我:"相信我,别给他们钱。"
我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第二天,阿龙果然来收钱。
我硬着头皮说:"没有。"
阿龙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活腻了?"
他身后的小弟围了上来。
我握紧了铲子,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就在这时,街角出现了几个穿西装的男人。
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路带风。
阿龙看到那人,脸色突变:"刘律师......"
那个刘律师走过来,礼貌地对我点点头,然后转向阿龙:"阿龙,赵董让我来提醒你,这一带的生意不要乱收费。"
阿龙的额头冒出冷汗:"刘律师,我不知道这是赵董的人......"
刘律师打断他:"现在知道了。"
阿龙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打扰了。"
说完,他带着小弟灰溜溜地走了。
刘律师递给我一张名片:"赵董说,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我看着名片上烫金的字:广州市联丰集团法律顾问。
我这才明白,赵阿姨远比我想象的有地位。
晚上,赵阿姨来吃炒粉。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吃着。
吃完后,她留下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说:"不用找了。"
我知道这是她的方式。
从那以后,我的摊位再没人来闹事。
反而因为"有后台"这件事,生意变得更好了。
我存钱的速度比预想的快。
半年下来,我已经存了一万多。
广州的夏天又来了。
闷热,潮湿,但不再让我感到压抑。
我习惯了这里的节奏,这里的规则,这里的人情世故。
赵阿姨依然每周来一次。
有时候我们会多聊几句。
我知道了她是做房地产的,丈夫去世多年,有个儿子在国外。
她知道了我是从工厂破产后逃到广州的。
我们都没有深入对方的故事。
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在广州很常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不想被过去拖累。
03
那是个普通的夜晚。
街头的灯光像往常一样五彩斑斓。
我像往常一样忙着炒粉,招呼客人。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我抬头看去,一群年轻人在打架。
刚开始我没在意。
广州的街头打架很常见,通常是地盘之争或者酒后寻衅。
但接着,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我的摊位前,扶着锅台喘气。
他的额头流着血,衣服撕裂,眼神惊恐。
"救救我。"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没来得及反应,追他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是阿龙和他的手下。
"小子,跑啊,怎么不跑了?"阿龙狞笑着,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周围的客人尖叫着散开。
我下意识地站到了那个年轻人前面:"阿龙哥,有话好说。"
阿龙眼睛一眯:"陈明,你管闲事?"
我咽了口唾沫:"打打杀杀的,警察来了大家都麻烦。"
其实我心里怕得要死。
阿龙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看在赵董的面子上,今天就到这。"
他指着那个年轻人:"但这小子别想好过。告诉他,欠的钱,下周必须还清。不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点头:"一定转告。"
阿龙带着人走了。
那个年轻人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我扶他到阁楼,给他倒了杯水。
他叫张小北,今年二十二岁,刚从东北来广州打工。
他借了阿龙五千块高利贷,一个月后要还八千。
我问他借钱干什么。
他低下头:"女朋友生日,我想送她个金项链。"
我差点笑出来。
"值得吗?"我问。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值得。那是我爱的人。"
我不再说什么。
年轻真好,可以为了爱做傻事。
我打算帮他一把,借他五千还掉阿龙的债,然后让他在我这打工还钱。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第二天,刀疤脸来找我。
他告诉我,张小北欠的不只是五千,还有之前的账,一共两万。
这明显是敲诈。
我打电话给赵阿姨介绍的刘律师,但他说这几天赵董出国了,他也帮不上忙。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稳住阿龙。
我答应他三天内凑齐钱,让他别为难张小北。
张小北感激得不行,说要给我跪下。
我拦住他:"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好好干活就行。"
三天时间很紧,但我有办法。
我把存的钱取出来一万,又把摊位抵押给黄老板借了五千,还找朋友借了六千。
两万一千块,刚好够还债,还能留一点周转。
第三天晚上,阿龙来收钱。
我正要把钱给他,街头突然响起警笛声。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
警察冲进来,直奔阿龙。
"阿龙,涉嫌非法放贷、敲诈勒索,跟我们走一趟。"
阿龙脸色煞白,被铐上手铐带走了。
他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陈明,你敢报警?"
我茫然地摇头:"不是我。"
警察离开后,张小北跑过来,激动地说:"陈哥,我们不用还钱了!"
我皱眉:"怎么回事?"
"是我报的警。"他神秘地笑着,"我表哥是警察,早想抓阿龙了,就差证据。我昨天录了阿龙威胁我的视频,交给我表哥了。"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
完了。
阿龙虽然被抓,但他背后还有人。
他们会以为是我设的局。
张小北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晚上收摊后,果然有人来了。
五个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就砸了我的摊位。
我刚要反抗,就被打倒在地。
拳打脚踢中,我听到有人说:"敢动阿龙,活得不耐烦了!"
我蜷缩在地上,保护着头部,任由拳脚落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了。
我尝试站起来,但剧痛让我又跌回地上。
远处有脚步声接近。
我闭上眼睛,以为他们回来了。
"陈明!"
是赵阿姨的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她蹲在我身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
"别动,我叫了车。"
我想说话,但一咳嗽就吐出血来。
失去意识前,我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房间很大,装修豪华,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试着动了动,浑身疼痛,但已经包扎好了。
门开了,赵阿姨走进来,手里端着碗粥。
"醒了?饿了吧。"她在床边坐下。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这是哪里?"
"我家。"她说。
我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我在一幢别墅里。
赵阿姨扶我喝粥,动作熟练而温柔,像是照顾过很多病人。
我问她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
她说:"医院要登记身份证,会留记录。那些人可能还会来找麻烦。"
吃完粥,她告诉我摊位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黄老板以为我回老家了,我的东西已经被她的人收拾好,在楼下的房间里。
"你在这养伤,等好了再说下一步。"她说。
我点头,心里却惴惴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赵阿姨对我这么好。
一个卖炒粉的,值得她这样帮忙吗?
躺在床上,我想起父母。
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他们还好吗?
厂里的债,还有人追着要吗?
我闭上眼睛,胸口隐隐作痛。
不知是伤痛,还是思乡之痛。
在赵阿姨家养伤的日子很奇妙。
我住在一楼的客房,每天有佣人送饭,有医生来换药。
赵阿姨很忙,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人。
但每天晚上,她都会来看我,问问伤势,聊聊天。
渐渐地,我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她的事。
她的丈夫是有名的房地产商,五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了庞大的家业。
她的儿子在美国读书,很少回来。
她一个人打理着偌大的公司,生活看似光鲜,却很孤独。
"有时候我羡慕你,"她曾这样对我说,"虽然生活艰难,但每天都有热气腾腾的食物,有人情冷暖,有烟火气。"
我笑了:"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也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心的笑容,如花绽放,美得让人心颤。
两周后,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提出要回去重新开始。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下周再说吧。"
下周是她的生日。
我没再坚持。
毕竟她帮了我这么多,留下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是应该的。
生日那天,别墅里热闹非凡。
来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
我穿着赵阿姨给我买的西装,站在角落,感觉格格不入。
赵阿姨倒是光彩照人,穿着红色礼服,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宴会上,她向所有人介绍我是她的"朋友"。
没人质疑,但我能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陈先生,我是联丰集团的副总。赵董很看重你,有意向让你来公司工作。"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
他笑了笑:"赵董很有眼光。"
离开时,他拍拍我的肩:"好好考虑。机会难得。"
宴会结束后,客人都散了。
赵阿姨换了居家服,坐在露台上喝红酒。
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适合进公司。"
她轻笑:"我知道。"
"那为什么......"
"只是给你一个选择。"她抿了一口酒,"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月光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帮你吗?"她问。
我点头。
"第一次见你炒粉,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她看着远处的灯光,"你的眼神里有故事,有不甘,也有坚持。"
"这很特别吗?"
"在广州,特别普通。但也特别珍贵。"她停顿了一下,"我丈夫当年就是这样的眼神。"
哦,原来如此。
我差点笑出声。原来她把我当成了故人的影子。
"我不是他。"我直白地说。
她转过头,目光炯炯:"我当然知道。你是你自己。但有些品质,是相通的。"
我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夜深了,我告辞回房。
她叫住我:"陈明,明天上午十点,来书房找我。我有事和你谈。"
回到房间,我辗转难眠。
直觉告诉我,明天的谈话会改变什么。
但我不知道是好是坏。
04
早上九点,我就醒了。
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衬衫,在房间里踱步。
还有一个小时。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几个月,我黑了,也瘦了。
眼神比从前坚定了,但也多了几分疲惫。
这就是广州给我的印记。
十点整,我敲响了书房的门。
"请进。"赵阿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书房很大,四面墙都是书架,满满当当的书籍散发着墨香。
赵阿姨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后面,正在看文件。
见我进来,她放下笔,示意我坐下。
"喝茶吗?"她问。
我点头。
她亲自泡了两杯茶,动作优雅,一丝不苟。
这是个讲究人。在街头卖炒粉的日子里,我早就忘了什么是讲究。
"陈明,"她开门见山,"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伤好了,就回去摆摊。"
她摇头:"不现实。阿龙的人还会找你麻烦。"
我沉默。她说得对。
"我有个提议。"她放下茶杯,"我在关外有家小厂,生产一些小家电。现在效益不好,需要重组。"
我抬起头,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可以把厂子交给你打理。你有工厂管理经验,应该能做好。"
我苦笑:"我的经验是把工厂管倒闭。"
她不以为然:"那是因为金融风暴,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是我?"我直视她的眼睛,"您不缺人才。"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陈明,你知道我一个人管理那么大的公司有多累吗?"
我摇头。
"每天都是数不完的会议,处理不完的文件,看不到头的应酬。"她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今年四十五岁了,有时候真的很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需要一个能信任的人分担一些。"她继续说,"那些高学历的职业经理人,只认钱,不认人。而你......"
"而我只是个卖炒粉的。"我接下她的话。
她摇头:"你身上有我看重的品质:诚实,坚韧,懂得感恩。"
我低头喝茶,避开她的目光。
她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厂子是小事。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和你谈。"
我放下茶杯,等着她继续。
"我想让你留下来。"她转过身,直视我的眼睛,"不只是为了工作。"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赵阿姨,我......"
她打断我:"叫我赵月。"
我深吸一口气:"赵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明白。我只是不敢相信。
"我丈夫走了五年。这五年,我一直一个人。"她的声音很平静,"公司上下,表面恭敬,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等着看我笑话。"
"我需要一个伴。一个能理解我,支持我的人。"
我站起来,有些慌乱:"我配不上您。"
她笑了:"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她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里有一百万现金和一些股权证明。足够你重新开始。"
我没接:"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放下信封,"留下来和我一起,或者拿着这些钱走。"
我盯着那个信封,感觉呼吸困难。
一百万。足够还清所有债务,还能重新创业。
但代价是什么?
"我需要考虑。"我终于说。
她点头:"明天给我答复。"
走出书房,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回到房间,我坐在床边,双手捂住脸。
一个四十五岁的富婆,要包养我?
世界太疯狂了。
我想起老家的父母,想起那些追债的人,想起破产时的绝望。
一百万,真的很诱人。
但我还有尊严。
可是,尊严值多少钱?
在广州街头摆摊卖炒粉的日子,我的尊严在哪里?
被混混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我的尊严在哪里?
我越想越混乱。
晚上,佣人送来晚餐,说赵阿姨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回到了家乡,开着豪车,带着一百万现金。
父母喜极而泣,乡亲们艳羡不已。
我重新开了工厂,生意蒸蒸日上。
但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镜子里的脸变成了赵阿姨的模样,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我惊醒过来,满头冷汗。
窗外,广州的夜景灯火通明。
高楼大厦的灯光映照着天空,让人看不到星星。
我突然很想念家乡的夜空,那里的星星又多又亮。
清晨,我起床,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把赵阿姨给我买的新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
我拿出电话卡,打了个长途回家。
电话接通后,是母亲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她先是一愣,然后哭了起来。
我也哭了。
她告诉我,父亲的病好了,但一直念叨我。
我告诉她,我在广州很好,打算过段时间回家看看。
我没说实话。
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上午十点,我再次敲响书房的门。
赵阿姨正在看文件,见我进来,抬起头,脸上是期待的表情。
"想好了?"
我点头。
她示意我坐下,但我站着没动。
"赵阿姨,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
"为什么?一百万对你来说,应该很有诱惑力。"
我深吸一口气:"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钱买不到。"
"比如?"
"比如自我认同。"
她轻笑一声:"听起来很高尚。"
我摇头:"不是高尚,是现实。如果我接受了,我就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确定?我可以给你更多。"
"我确定。"我直视她的眼睛,"您说得对,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做我自己。"
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有失望,有欣赏,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会后悔的。"她轻声说。
"也许。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们站在那里,谁都没动,谁都没说话。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界限。
她站在光明处,我站在阴影中。
多么讽刺的画面。明明是我拒绝了施舍,却像是我站在了道德的劣势一方。
"你打算怎么办?"她打破沉默,"回去摆摊?"
"不。我想回家乡。面对我的债务,面对我的过去。"
她点头:"勇敢的选择。"
她走回书桌,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信封。
"这个给你。不多,两万块。"她说,"足够你回家的路费,剩下的当作我对你炒粉手艺的赞赏。"
我没拒绝。这不是施舍,而是对等的交换。
我的自尊可以接受这个。
"还有这个。"她递给我一把车钥匙,"送你到车站。司机会等你。"
我接过钥匙和信封,向她鞠了一躬:"谢谢。"
"最后一个问题,"她的目光深邃,"如果我不是富婆,而只是个普通女人,你会留下吗?"
我想了想:"会,因为那样我们就是平等的。"
她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有时候,钱真的是一种诅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别:"保重。"
走出书房,我没回头。
离开别墅,坐上等候的黑色轿车。
车开动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赵阿姨站在二楼的窗前,目送我离开。
阳光下,她的身影显得孤单而坚强。
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后悔,不是遗憾,而是一种莫名的敬意。
向着一个强大却孤独的女人的敬意。
05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广州的这一年,像是一场漫长的梦。
我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从一个破产老板变成街头炒粉小贩,又差点成为一个富婆的小白脸。
这一切,荒谬得像是一个笑话。
但我知道,这就是现实。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
窗外的风景从繁华的城市变成广袤的田野,再变成熟悉的家乡山水。
每一寸土地都在告诉我:你回来了。
车站很小,和我离开时一样破旧。
没人来接我,我也没告诉家里我回来的消息。
我拖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两旁的玉米地金黄一片,秋收的季节到了。
远处,老家的房子出现在视线里。
还是那么熟悉,土坯房,青瓦顶,门前一棵大槐树。
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家乡的空气有泥土的芬芳,有秋天的凉爽,有童年的回忆。
我推开院门,母亲正在晾晒被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愣住了。
"妈,我回来了。"我哽咽着说。
她的眼泪瞬间涌出,向我扑来,抱住我。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父亲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
他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
但看到我,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臭小子,知道回来了?"他故作生气,但声音颤抖。
我跪下来,给父母磕了三个头。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母亲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虽然简单,但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吃着吃着,我忍不住哭了。
这是我一年多来第一次吃到家的味道。
饭后,我把在广州的经历告诉了父母,当然隐去了一些细节。
我也坦白了自己欠下的债务,以及打算一一偿还的计划。
父亲抽着烟,沉默地听着。
"爸,我不会再逃了。"我说,"我会面对一切。"
他点点头:"男子汉,敢作敢当。"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到莫大的支持。
第二天,我开始走访曾经借我钱的亲友。
有的人看到我很惊讶,有的人冷言冷语,有的人干脆不见我。
我理解他们的态度。
毕竟我消失了一年多,谁知道我是来还钱,还是来要钱的?
我拿出从赵阿姨那里得到的两万块,按比例还给了最急需钱的几家。
剩下的,我承诺三年内分期还清。
有人接受了,有人不信。
但我知道,唯有实际行动才能重建信任。
最难的一关是李叔。
他借了我三万,是最大的债主。
他原本是我父亲的好友,因为我的事,两家关系闹僵了。
我站在李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李叔的儿子,李强,我的发小。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然后冷笑:"哟,陈总回来了啊?"
我低头:"强子,对不起。"
他不为所动:"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李叔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一年不见,他憔悴了很多。
"陈明,你还敢回来?"他的语气冰冷。
我跪下来:"李叔,对不起。我来还钱。"
我拿出五千块:"这是首期,剩下的我分期还。我保证,三年内还清。"
李叔看着钱,没接:"你拿什么还?"
我抬起头:"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餐厅经理。工资不高,但我会省吃俭用。"
李强在一旁冷笑:"又是画大饼?"
李叔制止了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
"陈明,你真的变了。"他终于说,"以前的你满口豪言壮语,现在知道脚踏实地了。"
他接过钱:"好,我相信你一次。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而是看在你敢回来面对的勇气上。"
离开李家,我如释重负。
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县城找了份工作,一家新开的餐厅。
老板看中我在广州摆摊的经验,让我当了后厨主管。
工资不高,每月两千,但稳定。
白天工作,晚上回家,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二十里路。
辛苦,但充实。
工作一个月后,我存了一千五。
按照计划,这些钱大部分要用来还债。
但我留了三百,给父母买了些东西。
父亲的老花镜,母亲的保暖鞋。
微不足道的小礼物,却让他们欣慰不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按时还债,慢慢重建着和乡亲们的信任。
有时候,我会想起广州的日子。
想起那些喧嚣的街头,想起炒粉摊前排队的客人,想起赵阿姨深邃的眼神。
那座城市给了我太多:挫折,坚韧,选择,尊严。
半年后,餐厅生意红火,老板给我加了薪。
我成了全面负责后厨的经理,月薪三千五。
这对县城来说,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我的还债计划也加快了进度。
两年后,我还清了所有债务。
那天,我请所有的债主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李叔举杯敬我:"陈明,你是个汉子。说到做到。"
我感谢他们当初的信任和现在的谅解。
有人提议我再创业,我笑着摇头:"不了,我现在很满足。"
餐厅工作稳定,我也喜欢这份工作。
每天和食材打交道,看着客人满意的笑容,很有成就感。
比起当年忙碌的电子厂老板,现在的我更快乐。
三年后,我升任了餐厅总经理。
老板开了连锁店,由我负责管理原店。
收入更高了,生活也更稳定了。
父母的身体还好,每天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我也认识了一个姑娘,是餐厅的前台。
她朴实,勤劳,善良。
我们相处了半年,觉得彼此合适,就订了婚。
婚礼很简单,在县城的酒店办了十桌。
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气氛温馨而热闹。
婚礼那天,我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个快递,寄件人是"广州朋友"。
包裹里是一套精致的茶具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愿你幸福。——赵月"
我怔住了。
她还记得我。
而我,也从未忘记她。
新婚之夜,妻子问我为什么走神。
我说想起了一位恩人。
她问是谁,我只说是广州的一位长辈。
有些故事,不必说出口。
它们就像种子,深埋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影响着我们的选择和人生。
06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我和妻子租了一套小两居,离餐厅和父母家都不远。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餐厅。
晚上九点下班,十点到家。
妻子比我早回家,通常会准备好晚饭。
我们一起吃饭,聊聊一天的见闻,然后各自忙自己的事。
她喜欢看电视剧,我喜欢看书。
偶尔,我会炒一盘家乡风味的炒粉给她尝。
她总是赞不绝口,说比餐厅的好吃多了。
我笑而不语。
广州街头的风雨,教会了我太多东西。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
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惊心动魄。
但我感到满足。
第二年,妻子怀孕了。
我们决定买房子。
经过几年的打拼,我们攒了一些钱,再加上父母的支持,付了首付,贷了款,在县城买了一套小三居。
房子不大,但很新,有电梯,采光好。
最重要的是,离父母家近。
孩子出生前,我和妻子把房子装修好,添置了家具家电。
一切都是新的,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儿子出生那天,我紧张得手足无措。
看着那个小生命,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却那么完美。
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这一刻,我感谢所有的经历,包括那些艰难和挫折。
正是那些经历,让我懂得珍惜眼前的平凡幸福。
孩子取名陈广,取"广阔天地"之意。
也有广州的"广"字,纪念那段重要的经历。
当然,这层含义只有我自己知道。
儿子满月那天,我请了假,带着全家去县城最好的饭店庆祝。
席间,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广州的黄老板。
他说他来县城出差,听说我在这里开了餐厅,特意来看看。
我哭笑不得地告诉他,我只是个打工的。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约我见面。
第二天,我在餐厅接待了黄老板。
他老了很多,但精神还不错。
大排档生意越来越难做,他转行开了小超市。
我们聊了很多广州的变化。
他告诉我,那条街拆迁了,变成了商业广场。
阿龙坐了几年牢,出来后老实了很多,在菜市场开了个卖鸡的摊位。
张小北和他女朋友结婚了,开了家小餐馆,生意不错。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我仿佛又回到了广州的街头。
"赵阿姨呢?"我终于忍不住问。
黄老板愣了一下:"哪个赵阿姨?"
我描述了一下。
他恍然大悟:"哦,你说赵董啊。她公司上市了,身价几十亿。听说前段时间做慈善,捐了好几个亿建希望小学,上了新闻。"
我点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黄老板好奇地问:"你们很熟?"
我笑笑:"不算熟。她常来吃我炒的粉。"
送走黄老板,我回到家,抱起儿子。
看着他天真的笑脸,我突然很想告诉他广州的故事。
但他太小了,还不懂。
也许等他长大了,我会讲给他听。
告诉他,他的名字里有一座城市的记忆。
告诉他,那座城市里有一个帮助过他爸爸的阿姨。
又过了一年,餐厅老板决定退休,想把餐厅转让给我。
价格不低,但他愿意我分期付款。
我和妻子商量了很久。
这是个机会,也是个挑战。
如果接手,就意味着我要从打工者变成老板。
风险和压力会大很多。
但机会难得,我们最终决定接手。
合同签订那天,我在餐厅门口贴了个大红福字,祈求好运。
妻子带着儿子来捧场,笑着说:"陈总又回来了。"
我摇头:"别叫我陈总,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只是个小老板。"
接手餐厅后,我做了一些调整。
菜单上增加了几道广东风味的菜肴,也增加了我的拿手炒粉。
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忙碌之余,我开始琢磨扩大规模的事。
但这次,我很谨慎,不敢贸然行动。
97年的教训,终身难忘。
一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
广州一家知名企业家赵月捐资兴建的希望小学落成,她亲自参加了剪彩仪式。
镜头中的她,优雅依旧,只是两鬓微霜。
她发表了简短的讲话,说希望通过教育改变孩子们的命运。
我听着她的声音,恍如隔世。
妻子问我为什么发呆。
我说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她没多问,只是笑着说:"有机会请来家里坐坐。"
我点头,心里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人,一生只会相遇一次。
就像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在黑暗中留下一道光芒。
那道光芒,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第二天,我写了一封信,寄往广州。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谢谢你当年的选择,让我有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现在很幸福,有家庭,有事业,虽然平凡,但充实。希望你也好。"
署名是:"一个曾在广州街头卖炒粉的人"。
我不知道她能否收到,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
但写下这些话,我感到一种释怀。
信寄出后,我没抱太大期望。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回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广州的邮戳。
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所崭新的希望小学,门楣上写着"明德小学"。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每个人都值得拥有选择的权利。"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用"明"字为小学命名,是在告诉我,我的选择是对的。
而我们之间那段奇妙的缘分,也有了一个完美的延续。
这所学校,会帮助更多的孩子获得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我把照片珍藏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有些故事,只适合埋在心底。
岁月流转,转眼五年过去。
我的餐厅已经开了三家分店,生意兴隆。
儿子上小学了,聪明活泼,是班里的小明星。
父母健康长寿,每天含饴弄孙,笑容满面。
妻子也辞去工作,专心帮我打理餐厅,我们是最佳拍档。
生活没有大富大贵,但温馨美满。
这种平凡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财富。
偶尔,我会想起97年的那个夏天。
想起我从家乡逃离的窘迫,想起广州街头的艰辛,想起赵阿姨别墅里的抉择。
如果当初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现在会怎样?
也许我已经是广州的成功商人,出入高档场所,呼风唤雨。
也许我早已负债累累,再次破产,流落街头。
谁知道呢?
人生就像一列行驶中的火车。
每一站都是选择,每一次选择都决定了下一站的风景。
而我很庆幸,自己在最关键的一站,选择了下车,选择了回家。
因为家,才是心灵真正的归宿。
广州,那座繁华的城市,教会了我太多。
它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也让我发现自己的坚强。
它带给我挫折,也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它让我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成功,不是财富,而是做出合乎内心的选择,并为之负责。
每当夜深人静,我站在家门前,仰望星空。
家乡的星星依然那么明亮,那么纯净。
我知道,在遥远的广州,也有人在看着同样的星空。
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大姐,赵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