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进贾府一回,有个细节很有意思,曹公忽然插入贾蓉借当的一段情节,他为什么这么写?
从小说创作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文似看山不喜平,就像贾府的大观园一样,一开门看到的可不是风景,而是一座假山。
曹公让贾蓉这时候出场,自然还有别的用意,一则是为了铺垫贾蓉和凤姐婶子与侄儿的关系,后文有呼应。一则是侧面写王熙凤作为管家的忙碌,写其能事处。
但是,曹公偏偏又留了一段公案,贾蓉走时凤姐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又喊他回来,但贾蓉回来后凤姐最终也没说啥事,而是让他晚饭后再过来。
这么一段情节,被如今的许多读者扒拉出来,各种解读和猜测,不少人认为,王熙凤和贾蓉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要不怎么会让他晚上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暗示吗?
加上87版红楼梦的影响,王熙凤与贾蓉之间,彼此颇有深意的一笑里,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不得不让人怀疑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么,王熙凤大晚上找贾蓉到底什么事呢?是不是读者所理解的那样,两人像贾珍与秦可卿那样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段情节,有些版本略有不同,恰恰又让不少读者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让更多人有合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贾蓉和王熙凤一定有问题。
程乙本红楼梦在这段情节里,有这么一句话: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贾蓉为什么会“抿着嘴儿一笑”?似乎正是为了证明他和凤姐之间有问题似的,但是,这一句话除了程乙本,其他版本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极有可能是高鹗、程伟元等人后改的,目的就是为了误导读者,向王熙凤泼脏水,坐实她与贾蓉之间的暧昧关系。
但是,我们翻遍红楼梦,也没有找到任何凤姐与贾蓉有一腿的实锤证据,就像平儿曾说的,她行的端坐的正。
王熙凤虽然待下严苛,是个妒妇,手段狠毒,但生活作风上,她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凤姐唯一的一次卖弄风情,便是贾瑞一事中毒设相思局,但她也是为了甩掉贾瑞这个猥琐男,不得不使出的将计就计的法子。
凤姐这人风月如何,丈夫贾琏最有发言权,他有一次就说,自己不过要改个样子,凤姐就扭手扭脚的。这说明什么?王熙凤虽然长得恍若神妃仙子,但她本人似乎是不擅风月的。
而且,我们猜贾琏为什么频频出轨?除了他自己好色喜欢偷吃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王熙凤作为管家,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到了后文她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应付贾琏。
这样的王熙凤,怎么可能跟贾蓉有什么绯闻呢?要真有,凤姐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贾蓉回来?还让他晚上再过来?
王熙凤自己也说过,那些下人都是不好惹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你觉得要强精明的王熙凤,会公然跟贾蓉打情骂俏甚至说暗语,给人留下把柄吗?
回到最初的话题,既然王熙凤找贾蓉不是为了这事儿,那她是为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非要让他晚饭后过来呢?
要知道,此时此刻,对王熙凤来说,刘姥姥是个忽然闯入贾府的外人,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当呢,凤姐也忙了半天了,估计暂时也没工夫说别的事。
所以思来想去,就让贾蓉先走,等处理完了刘姥姥的事,回了王夫人之后,晚上没啥事了再让贾蓉过来说别的事。
凤姐找贾蓉到底啥事?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没事找事闲聊?私以为,从凤姐当时的语气来看,她找贾蓉并没有什么大事,否则不会留到晚上说。但为什么非要又喊回来这么一节呢?
我认为这是王熙凤故意为之,她这是当着刘姥姥的面,显摆自己的才干呢。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就看我多忙,啥事都找我。
当然,凤姐找贾蓉也不全是演戏,她的确在琢磨一件事,这件事需要通过贾蓉去传话才能实现。
细读红楼也会发现,第六回第七回写的是同一天发生的事,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儿,先是刘姥姥来贾府打秋风,接着是贾蓉借当,再就是周瑞家的送宫花,王夫人薛姨妈姊妹闲聊,王熙凤贾琏白日嬉戏……
这些事情都在同一天发生,就在这天晚上,曹公又写到一个细节,算是填上了自己之前挖的坑。
按照惯例,凤姐每晚要去给王夫人汇报这一天的工作,顺便请安问好,然后才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才能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凤姐跟王夫人一共汇报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与甄家之间的往来动态;第二件是临安伯老太太的生日礼安排。这两件都是公事,凤姐自然要首先汇报,这是让王夫人同步掌握贾府重大的家务动态,以便做出裁决,给出自己的处理方案。
公事完了之后的第三件事,是凤姐的一件私事。先公事后私事,这也是王熙凤的精明处。
凤姐说,今日珍大嫂子来,请我明日过去逛逛,明日倒没有什么事情。王夫人一听,很快就答应了。
从这一段细节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重要消息,此时的凤姐刚掌家,每日的大小事,还都要向王夫人汇报才行。王夫人表面上不管事了,但为了扶持凤姐,此时她还在幕后掌舵,属于贾府内部管家权的过渡期。
再说凤姐的私事,前面我们说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曹公一个字没提到尤氏来荣国府,但凤姐为什么这么说?
很显然,她白天喊贾蓉回来时,已经在琢磨这件事了。作为管家,她想着明天没事,看到贾蓉,就有了去宁府逛逛的念头,而且她跟尤氏、秦氏婆媳的关系都不错。
所以,她喊贾蓉回来却又最终啥都没说,因为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纯粹是个人私事。她让贾蓉晚饭后过来,一定是让贾蓉给他母亲和媳妇传个话,明日她要去宁府逛逛,让婆媳二人做好迎接准备。
贾蓉这边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从后文凤姐去宁府对尤氏婆媳所说的话“你们请我来做什么?”可以推断出,这是贾蓉那晚得了凤姐信息后,回去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和媳妇,以她们出面邀请凤姐的名义过府小聚。
对凤姐来说,安排好了那边,就剩自己这边了,毕竟此时刚管家,还没有全盘接手,所以有事没事都不能擅离职守,想要去宁府散散心,就得跟上司请假。
于是乎,就出现了前面她跟王夫人汇报工作顺便自己请假一天的情节。
说到这里,我们再看王熙凤叫贾蓉回来,并让他晚饭后再来的情节,是不是一切就恍然大悟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