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恨我,他为了折辱我,他向皇帝请旨把我嫁给了盲眼的裴将军。
将军温润和善,心里只装着我。
我想罢了罢了,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但我的将军死在了谢钰登基那日,
后来整座将军府都焚于一场大火。
放火的人,是我的贴身侍女。
1
我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谢钰拨给我的侍女玉芝忙迎上来关切地问:「殿下可是被梦魇着了?」
原来是梦吗?
我一阵无言,梦里我抱着裴嘉行的头颅,看他在我手上被火烧成枯骨,眼眶里嵌着两颗浑圆的炭球。
眼前的场景在顷刻间崩塌,转眼就换成谢钰,他冷冷地看着我:「你这种烂人,配得上别人的喜欢吗?」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我望望外面,天还是漆黑的,我便挥了挥手让玉芝下去。
距离裴嘉行死去已经有五年了,我还是时常梦见那时的场景,一想起来心里就像扎着一根刺,疼得很。
那日,我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旁边是倒在血泊中的裴嘉行,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废墟。
我的皇兄谢钰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用染血的剑尖挑起我的下巴:「皇妹不会怪朕吧?」
他始终审视着我,眼神一寸一寸地变冷,我从不知他竟然这样恨我。
要不然也不会看我的日子稍微好些了,就伸出手将它夺走。
他的心可真狠。
这些我只能咽进肚子里,乖顺地跪伏在地上,颤抖着说:「阿澜不敢。」
谢钰恐怕永远都想不明白,当初那个敢把人往死里砸的薛澜为什么没有冲上来杀了他,反而安安静静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他怎么会懂呢?
只要我留在宫里,他就分不出心去害我的阿欢了。
2
我的阿欢,进宫时还在襁褓中。
他好哄得很,不怎么哭闹,一见到我就咯咯地笑,裴嘉行抱着他的时候他就把头偏过一边,挣扎着寻找我的身影。
我笑得直不起腰,裴嘉行无奈地说:「看来阿澜是给自己找了个一起欺负我的帮手。」
谢钰自然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总想杀了他,就像杀裴嘉行一样。
他说:「留着就是祸害。」
我们的孩子,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那天我第一次发了狠,砸碎了屋子里的瓷瓶,拿碎片抵着脖子,冷冷地笑:「阿欢要是死了,我就抱着裴嘉行的牌位一头撞死在你的朝堂之上。」
谢钰这辈子都不想像他爹那样,纵情声色,昏庸无道,百姓暗地里都要啐上几口,他想当个能流芳百世的明君。
所以他连继位都是用药掏空了老皇帝的身体,名正言顺地得了诏书,杀裴嘉行也是在他身上安了个乱臣贼子的名号。
如果乱臣贼子的家眷不惜大义灭亲也要以死明志,多少能让他这么多年的机关算尽化为一场空。
我看着谢钰的脸气得发青,心里涌上一阵快感。
他没说话,拂袖走了出去。
我听见他在外面和玉芝说不许我出门,我每月只许见阿欢一次。
这无异于软禁,但几乎是变相同意了我留下这个孩子。
我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
3
今日是见阿欢的日子。
我特意涂了胭脂,为了让气色看起来好一点,这孩子早慧,每次来都皱着眉头说我又瘦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在这个吃人的深宫生存已经够难了,别再为他增添负担了。
我扬起笑,早早地在门口迎他。
皇后带着阿欢过来,他一看见我就迫不及待地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一遍一遍地叫我娘。
小孩子长得飞快,比我上回见他又高了些。
他叽叽喳喳地跟我讲他这些天的见闻,事无巨细,皇后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们,眼里似有悲戚。
说起来,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皇后名为盛芸,是国子司业家的三姑娘,家中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做皇子的正室未免有些不够看。
但她是由先帝亲自指给谢钰的。
当年太子行事荒唐,弹劾的折子满天飞,必不可能继承大统。谢钰作为皇位的有力继承人之一,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自然招人嫉妒。
宫中赏花会,她被一群世家女讥讽,明里暗里说她呆板无趣,像个木头。
是我帮她出的头。
我自是不怕他们的,心里只想着闹得越大越好,让狗皇帝没脸我才高兴呢。
她们看我疯狗一般的架势,嘴里说着晦气,灰溜溜地跑了。
「你是陛下的哪位公主?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十五岁的盛芸眸光清亮,仿佛从未接触过世间的恶意。
「他的孩子?我嫌恶心。」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哎呀你疯啦!」她急忙过来掩住我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才不在乎。
4
十岁那年,父亲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到蛮荒之地。而我娘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被狗皇帝看上,他不顾君臣之别把我娘掳进宫中,顺便带上了我。
狗皇帝施舍给了我一个伴读的身份,时不时地召我过去恶心我一下。
若不是因着我长得有几分像娘,我娘又苦苦地哀求他,他断不会留我到今日。
纵是留着,也不想我好过。
他让我娘侍寝的时候,就宣我跪在殿外,听他们夜夜欢好。
听着狗皇帝轻佻的调笑声和我娘哀切的抽泣,我趴伏在地上,十根指头狠狠扣着地面,直到见了血为止。
我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压抑心中的恨意,它却在我心中如野草般疯长。
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盛芸只觉得我是个胆子极大的人。
过几天她又进宫来,似乎是从家里人那里听了这等腌臜事,看着我时总是欲言又止。
盛芸拉住我的手,一字一字认真道:「阿澜,第一次既是你帮了我,我永远都会记着的。」
她或许是可怜我。
就像现在一样,她看着我望向阿欢的眼神,轻轻开口:「在我这里,他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好他。」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我分不开目光看她,点点头。
我只是时时防着谢钰,他但凡要是敢动阿欢,我是会跟他拼命的。
盛芸也猜到了,她这么聪明。
「你和陛下从前那样要好,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她低声啜泣。
要好吗?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这样看我和谢钰的。
5
谢钰从前时常跟我说,他第一次见我时我正把一个太监往死里打,身上那股狠劲让人移不开眼。
他夸我做得好。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那个人竟敢用那样讽刺的语气,骂我是个野种。
那一瞬间我心中只有怒火,回过神来后我就骑在他身上,他全然没了声息,我脸上手上都沾了黏腻的血。
「接着说啊,叫你们的主子替你们做主,让狗皇帝来弄死我啊。」
我冷冷地环视四周,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吓傻了,动也不敢动。
是谢钰帮我收拾的烂摊子,他说他到的时候我还拿着石头一下一下地砸,即使他已经死了。
「足够心狠,也足够干脆,但下回记得做得干净些,别叫人抓了把柄。」事后谢钰这样评价,甚至极有耐心地帮我擦干净手和脸。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却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了我娘现如今住的地方,皇帝身边的太监陪侍在门口,我甚至没有勇气往里走一步。
「阿澜,你想杀了他,我也想,我们是一路人。」他虽是笑着,却让人打心里头觉得凉。
相处时间一长,我发现他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做事从不给自己留马脚,把仅有的一点善心给了我。
我恨他的父亲,却并不恨他。
可现在我们之间隔着的,或许是他那深爱着狗皇帝的母亲上吊于自己宫中。
或许是他怂恿我娘出宫寻我,被狗皇帝抓回去敲碎了两条腿的骨头。
又或许是他让我沉溺于短暂的幸福,又让我亲手扼杀。
6
我突然想起来,谢钰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恨我。
狗皇帝最初只是把我娘拘在宫里,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谢钰对我尚且还和颜悦色,时常将我带在身边。
有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名叫南空,总用一种他们家的好白菜被我这只猪拱了去的眼神看我。
我怀疑他有什么毛病,揍了他几顿,他就好了。
南空偷偷跟我说:「主子这人,从不发善心,唯独对你,那是把他这辈子的耐心都拿出来了。」
我希望他把这些耐心分给别人。
谢钰除了每天对付宫里的勾心斗角,完成自己的课业,甚至还要负责考核我的学问。
每天晚上,他都要抽查我的文章,若是背不出来,就要我把文章抄三遍,顺便还要纠正我写得歪七扭八的字。
我指着眼下的乌青说:「这都是你家主子的耐心。」
南空对我翻了个白眼,说我不知好歹。
但于情于理我都是感激他的,我没有爹娘管教,对这些学问道理一窍不通。
我也很少见到我娘了。
即使见面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她身边总跟着那个讨厌的家伙。
我看着她看见我了却不敢走近,背过身偷偷抹泪,我忽然就难过起来。
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
那之后狗皇帝不知道抽什么风,硬要册封我娘为宁妃,为了讨她开心,还封了我个公主的名号,上了皇家玉碟。
再然后就是谢钰他娘在我娘的吃食里下了药,害她流掉了一个未成形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