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去朝阳区办事，经过团结湖老小区时瞅见个眼熟的身影。穿着褪色冲锋衣的女人蹲在菜摊前挑胡萝卜，侧脸像是二十年没见的大学室友林悦。我试探着喊了声，她手里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碎成彩虹。

我们坐在社区便利店门口的塑料椅上，林悦掏烟的手直打颤。她指着对面幼儿园铁栅栏："瞧见那个穿红棉袄的娃娃没？老陈的种，跟他后脖颈那块胎记一模一样。"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当年这对丁克夫妻可是咱同学圈里的神仙眷侣，婚礼上老陈举着香槟发誓要陪林悦周游世界，谁承想二十年过去竟然变成这光景。

1999年毕业那会儿，林悦在协和医院当规培医师，老陈在中关村倒腾电脑配件。小两口住在30平的出租屋，窗台上养着十几盆多肉植物。每到周末我们就挤在他家涮火锅，林悦举着啤酒说："生孩子多耽误事，我俩要当北京第一对走遍七大洲的丁克族。"

那些年他俩确实潇洒。林悦晒在论坛上的照片，不是在南极逗企鹅，就是在阿拉斯加追极光。有回在柬埔寨遇上政变，俩人躲在天台数着子弹声接吻的视频，看得我们这群拖家带口的同学又酸又羡。

转折出现在2015年深秋。同学聚会上，老陈摸着王胖子家的小闺女不撒手，酒劲上来突然冒了句："这要是我闺女多好。"林悦当场摔了红酒杯，拽着老陈衣领就往外走。我们几个追出去劝，正撞见老陈跪在停车场水泥地上赌咒发誓："我要再生外心就天打雷劈！"

现在想来处处是破绽。林悦翻出手机相册给我看，2020年疫情封控期间，老陈总说要当社区志愿者天天往外跑。某天视频背景里闪过婴儿床铃，他说是帮邻居照看孩子。最绝的是去年春节，老陈带着所谓的"远房表妹"来家吃年夜饭，那女人怀里的男孩冲口就是一声"爸"，他硬说是小孩口齿不清。

"这龟孙子把私生子养在同一个小区里！"林悦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的水痕分不清是泪是汗。每天她骑车上班经过幼儿园，总能瞧见那女人牵着孩子冲老陈办公室的窗户招手。更绝的是那男孩上的是老陈母校附小，每次家长会他都西装革履地去，对外自称是孩子舅舅。

上周逮现行那天飘着雨夹雪。林悦下了夜班抄近路回家，在三里屯撞见老陈举着糖葫芦逗孩子。八岁男孩趴在他背上嚷着要买乐高，那眉眼活脱脱是老陈二十年前的翻版。藏青色围巾还是林悦去年冬天一针一线织的，这会缠在陌生女人的脖子上。

离婚官司打得跟谍战片似的。老陈转移财产的路数堪比商业大片，给小三在燕郊买的房写在老家亲戚名下，给孩子存的信托基金用的是公司对公账户。最扎心的是他老母亲，这些年对林悦和颜悦色的婆婆，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多张孙子的照片。

"上个月开完庭出来，瞅见他搂着那女人钻进宝马X5。"林悦把烟头按灭在花坛边，"车后窗贴着'家有考生'的标语，敢情人家三口要备战小升初了。"她说着竟然笑出声，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昨天我去东四十条看林悦新租的房子。四十平米的开间里堆着十几个纸箱，最醒目的是整箱未拆封的验孕棒。"这些年每次出差他都往我行李箱塞这个，说是怕我怀孕耽误行程。"她踢了踢纸箱，塑料包装哗啦作响，"现在想想就是变着法提醒我别坏他好事。"

社区驿站的小哥来送快递，纸箱上黑龙江的邮戳格外扎眼。我帮她拆开一看是把蒙古刀，刀刃上的刻痕是当年老陈在呼伦贝尔救她时刮的。"留个念想？"我试探着问。林悦抄起剪子把皮鞘划了个稀烂："明天就捐给抗战纪念馆，省得搁家里招苍蝇。"

傍晚陪着去朝阳公园散心，路过婚纱照取景地，新人们正排队拍雪景。林悦突然掏出手机翻出张泛黄照片：二十岁的她和老陈在长城脚下摆着奥特曼的姿势。"那会他说要当我的光，合着是绿光啊。"她把手机屏按灭塞进兜里，转身往地铁站走。

分别时在西坝河站A口，林悦突然拽住我袖子："记得咱们大二解剖课那只怀孕的母兔不？"我点点头，那年她因为拒绝做堕胎实验被教授训哭。"现在想想，连兔子都知道护崽，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扯了扯口罩，转身消失在人流里。

回家路上经过中关村创业大街，老陈公司的LOGO在写字楼上亮得晃眼。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正抱着儿子教写字，但突然想起林悦说过的话：当年说不要孩子的是他，现在抱着孩子不撒手的也是他。婚姻这玩意，有时候真不如养条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