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五月，监察御史沈敬向当朝皇帝明宣宗朱瞻基发回了他的调查报告：未查到周王朱有燉有任何谋反意图，定辽左卫军士马义所奏之事全是诬告。

宣宗大怒，命三法司覆实沈敬的报告之后，即刻将马义斩首。说起来马义之所以诬陷亲王，根源还是来自于四年前的那场周王府宗室内乱。

义，河南中护卫军。初从庶人有熹伪造图书及诽谤帖，系箭射彰德城下。事觉，法司论义罪当死。上宥其死，发戍定辽。义逃回河南，不悛前非。周王有燉闻之，欲捕义解京。义怨之，遂诣京师诬告周王交通谋义等事。—《明宣宗实录卷九十》

明宣宗朱瞻基剧照

作为周藩河南中护卫的军士，上次参与起事的马义就应该被处死，是宣宗开恩将他发配辽东戍边。不想此人做了逃军，在回到河南之后依然死不悔改，试图通过攀咬周王朱有燉来脱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宣德七年的时候宗室已经不再是皇帝的心头之患，更何况是早已成为无牙老虎的周藩。为了展示自己的“亲亲之谊”，宣宗毫不犹豫地处死了马义这个没眼力见的家伙。

那么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的时候，周藩为什么会发生内乱？这场内乱又会对周藩一脉的子孙后代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闰七月十七日，继位不久的宣宗收到堂叔周世子朱有燉的急报，称周王朱橚“疾剧”。朱橚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嫡第五子，宣宗祖父太宗朱棣的亲弟弟，他本人的亲叔祖。朱瞻基即刻派出少监金满快马赶往开封，给这位叔祖带去朝廷的问候。

甲寅，周世子有燉奏父周王疾剧。上恻然，遣少监金满驰往问之。且致书世子，俾躬视药食，谨调护。—《明宣宗实录卷六》

周定王墓

然而此时的周王已经回天乏术，闰七月二十日，65岁的朱橚去世。宣宗为叔祖辍视朝二日，赐谥曰定。谥法“纯行不爽”曰定，算是一个美谥。当年十月，朝廷遣新宁伯谭忠，行在礼部右侍郎张英为正、副使，持节册封周定王世子朱有燉为周王。

表面上看，周藩传承有序，先王薨逝之后由世子袭封，一切都显得那么得正常。然而实际上随着朱有燉袭封周王，一场导致周藩内乱的暗流正在慢慢生成。虽然朱橚有十四个儿子，但其中地位最特殊的是两个嫡子：长子世子朱有燉和次子汝南王朱有爋。朱有燉袭封周王的时候已经47岁，但却没有子嗣，这成为了周藩内乱的根源。

按理说亲王绝嗣，可以采用兄终弟及的方式袭爵，这在本朝已有先例。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的时候，第三任秦王朱志堩无嗣而薨，朝廷就让其庶长兄渭南王朱志均进封秦王。而周藩这边朱有燉虽然无子，毕竟有着十几个弟弟，更何况还有嫡亲的弟弟汝南王朱有爋，似乎不必担心下一任周王的人选。

到底是父死子替，还是兄终弟及？

然而问题就出在朱有爋身上。当年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后之所以第一个削的就是周王朱橚，除了因为他是燕王朱棣的亲弟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朱有爋主动向朝廷密报说自己老爹要造反。朱橚于靖难之后复爵周王，当时就在第一时间提出要杀掉朱有爋这个逆子。还是朱棣从中斡旋，将朱有爋打发去了云南大理，直到永乐二十年（公元1422年）才重回开封。

建文中有爋尝告其父定王不轨，父被削夺囚系。至太宗皇帝临御，其父始释复爵，遂奏乞诛有爋。太宗委曲解之，遣有爋居云南大理以释其父憾。后以定王老，始命归河南。—《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大理古城

所以在目睹了秦藩“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后，朱橚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嫡长子朱有燉无嗣，将来即使袭封周王，一旦薨逝，王位还是要落到朱有爋的手里，这让朱橚实在难以接受。然而朱橚毕竟老辣，他用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直接把朱有爋的儿子朱子墐过继给了朱有燉。这回简单了，日后朱有燉去世的时候若是仍然无嗣，就由过继子朱子墐袭封周王。至于朱有爋，哪凉快哪儿待着去，看来朱橚对这个儿子的恨意历久弥坚。

朱橚在世之时，朱有爋固然不敢造次。但在大哥袭封周王之后，这位汝南王却对于自己今后的命运百般不甘起来。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朱有爋的举动，我们要解释一下。朱子墐既然过继给了朱有燉，那就是大哥的儿子，就算以后袭封了周王，也不能给生父任何好处。所以要想“兄终弟及”，第一步就是要夺回儿子的所有权。

定王薨，世子嗣封，时多病。有爋意嗣王有不幸而无子，即己当嗣。遂百计欲夺子墐归，不得则形之忿詈。嗣王不获己，竟遣子墐归有爋所。—《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我们不禁要想一个问题：朱橚固然痛恨朱有爋，朱有燉的态度呢？这位文武双全的周王至今无嗣，焉知不是因为囚禁在云南的那几年搞坏了身子？笔者以为他和老爹朱橚的想法应该一致，都不想让朱有爋来袭封周王。所以朱有燉这么干脆就把侄子还给了弟弟，其中有没有别的打算呢？

周王朱有燉画像

眼见得哥哥虽然没有儿子，可天天在王府中一边吟诗作对，一边写着戏曲本子，看上去吃嘛嘛香，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轮到自己袭爵。朱有爋只比朱有燉小一岁，能不能熬得过大哥，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八月爆发了汉王之乱，朱有爋发挥自己的特长：诬告，想趁这个机会把大哥拉下马。问题是周藩的护卫早在永乐年间就被削完了，宣宗何苦来对付朱有燉呢？再说当年在南京一起上学的时候，不是你朱有爋一直都和我二叔勾勾搭搭吗？宣宗心中冷笑，看来周藩不用自己出手，自己就会内斗。

己酉，汝南王有爋数奏兄周王有燉之过。上知有爋之曲也，遣书谕有燉曰： “过虽在彼，叔宜笃爱弟之心，不足与校。”—《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二》

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该来的终于来了。掌彰德卫事都指挥王友上奏朝廷，称巡城军士在城外发现一支箭，箭头上绑着一封信，里面内容是周藩祥符王朱有爝联络赵王朱高燧打算谋反。

赵王朱高燧剧照

祥符王是朱橚第四子，一向与现任周王朱有燉关系良好。赵王是宣宗的三叔，永乐年间便曾经策划过政变。说实话朝廷也不傻，宣德三年的赵王早已成了光杆司令，拿什么来造反？至于祥符王，他和赵王很熟吗？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宣宗写了一封信给周王，透露了朝廷的态度，同时又召祥符王进京自辩。

遣书周王有燉告之故，并录书示之曰： “此必祥符王怨家所为。但祥符一来面询之，怨家即得矣。叔亦宜遣人密察，如得实，即驰报。”于是遣敕召祥符王有爝。—《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朱有燉和朱有爝心里一清二楚。好在这二位都是人精，兄弟俩联手上演了一出绝境求生的大戏。祥符王到了北京之后，在面对皇帝和勋贵大臣们的连番质询之时镇定自若，只是简单地表示自己和弟弟新安王朱有熺不和，有可能是弟弟府中的下人所为。

朱有爝很聪明，人人都以为他会将火力瞄准汝南王朱有爋，可他却挑了弟弟新安王出手。从伦序来说，汝南王是兄，祥符王是弟，以弟而攻讦兄长，气势上就输了一筹。但是拿新安王开刀则没有这样的顾虑，哥哥说弟弟，即使说错了又能怎样？何况还只是怀疑弟弟府中的下人而已。宣宗对祥符王的应对很满意，立刻派人敕召新安王朱有熹进京。

及祥符王既至，以书示之。祥符王言： “此非外人，臣愚不能事弟新安王。彼素恶臣，或其下人为此，然不敢必。”上遣书与周王，言前事祥符王疑新安王所为。须令新安来京回质之，事可明。并敕召新安王有熹。—《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宣宗朱瞻基剧照

就在新安王星夜兼程赶往北京之时，他此前派人去彰德府栽赃的铁证，以及伪造书信中祥符王印记之人都被周王找到。等朱有熹见到宣宗之时，这些证据和证人都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朱有熹懵了，他压根就没想到大哥的行动会如此迅速。铁证面前，新安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汝南王朱有爋供了出来。

宣宗摇头叹息，再次派人敕召汝南王朱有爋进京。谁也没想到，二王为了活命丑态百出，竟然上演了一场互相“揭发”的自首大戏。

有顷新安王言皆出汝南王计策。汝南王亦言作伪书、伪印皆在新安府中，何谓独我？有熹遂发有爋谋害周王有燉数十事。有爋亦发有熹杀人而食之事。—《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两个人一个暗中加害周王数十次，另一个竟然有吃人肉的恐怖“爱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五月，汝南王朱有爋并其子镇国将军朱子墐、新安王朱有熹废为庶人，就留居于北京，其妻子家人悉赴北京同处。听到吃人恶魔朱有熹被废之后，整个汴梁城内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老百姓激动坏了。

开封府

这场牵涉到周藩老大、老二、老四和老五（老三顺阳王朱有烜永乐年间已经去世）的兄弟大乱斗，最终以汝南王和新安王的倒台而告终。当然宣宗不会想到，朱有燉固然生不出儿子，可日后承袭他周王爵位的祥符王朱有爝却生了十三个儿子，给大明朝廷带来了巨大的财政负担。

周定王朱橚共十六子，其中第十五子和第十六子夭折，自长子至第九子，均已在永乐年间封爵。剩余诸子的受封时间都在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九月，明细如下：

第十子朱有颎封遂平王、第十一子朱有熅封封丘王、第十二子朱有熼封罗山王、第十三子朱有炯封内乡王、第十四子朱有燆封胙城王。

宣德年间周藩世系

周王朱有燉二三事

朱有燉的原配，是兵马指挥使吕贵之女吕氏，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被册为周世子妃，然而在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便已去世。

朱有燉袭封周王之后向朝廷提了一个请求，称吕妃去世后自己再未续弦，现在自己成了亲王之后有些祭祀的事情需要王妃出面，希望能够将宫人巩氏册为继妃。这种小要求，宣宗自然一口应允。

庚子，周王有燉奏妃位久虚，无以相祀事。宫人巩氏由良家子入宫已久，能执妇道，请册为妃。从之。—《明宣宗实录卷十七》

宣德三年的时候，朱有燉再次上奏，称本府要建家庙祭祀定王朱橚，需要朝廷尽快确定庙制及礼仪。王府家庙，就相当于朝廷的太庙，是极其严肃和重要的场所，因此宣宗指示行在礼部尽快落实。

宣宗朱瞻基剧照

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的时候，河南有六名自行自宫的百姓，想投靠在胙城王府中。大明自建国之后就一向严禁民间自宫，因此周王勒令胙城王将六人上交给朝廷。宣宗对朱有燉这位“秉德循礼”的堂叔十分敬重，特意开恩将这六人就留给周王府使用。另外又特旨封其侍姬施氏、陈氏、韩氏、欧氏、李氏、张氏皆为王夫人（朱元璋曾规定“王妃以下有所出者皆称夫人”，也就是没有子女的不能称夫人），还允许王府自行征收开封府的税课钞。

胙城王收之，周王以为不可，归之朝廷。上以赐周王，复书曰： “胙城不循祖训，擅收此人，过矣。叔秉德循礼，归之朝廷，河间、东平岂足多哉？今遣还叔，以备使令。”—《明宣宗实录卷九十三》

周藩二事

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五月，彭城卫指挥甘两前往河南勾军，也就是征兵。这位甘指挥利用职务之便，向镇平王、胙城王以及仪封郡主仪宾马春（周定王朱橚长婿）索要玉系腰绦环、帽珠及金银罗段等物。

宣宗大怒，表示《礼记》写的那么清楚： “蹙路马刍，有诛”，也就是用脚践踏了路马的草料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意思就是要对不守礼者进行处罚。镇平王、胙城王以及马仪宾都是朝廷至亲，尚且受贪官之害，老百姓还怎么活？让行在刑部对甘两进行严惩。

太宗朱棣剧照

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四月，掌观海卫事都指挥佥事赵诚去世。因其无子，其兄赵祥请求由自己袭职。这个赵诚原名俺三，原本是河南中护卫军丁。永乐年间首告周王朱橚不轨之事有功，被朱棣封为指挥佥事，赐姓名赵诚。

现在朝廷和周藩的关系正是水乳交融之时，宣宗有意通过此事向周王示好。于是表示军职之所以可以世袭，是因为一刀一枪得来不易。赵诚的这个官“以口舌得之”，跟上阵负伤立功的不能比。这样吧，既是皇祖所封，我也不好驳面子，就让赵祥袭职副千户吧。

结语：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介绍过，周王朱有燉是一个“博学善书”的文艺青年，平生最大的爱好撰写戏曲杂剧，是明初不逊色于关汉卿的大戏剧家。明代自建国以来就没有过继子袭封亲王或者郡王的先例，汝南王朱有爋在老爹朱橚去世之后，把儿子朱子墐再要回来这种做法，其实大家都能够理解，问题是你不要自己作死啊！

如果朱有燉死在前头，自然是由朱有爋以兄终弟及的方式进封周王。如果朱有爋死在前头，日后也必然是由他的儿子朱子墐进封周王，回头向朝廷请求追封老爹为周王就是。但是这位汝南王殿下心急还偏想吃热豆腐，不但自己的周王梦没能实现，还断送了儿子的前途。他也不想想，就他和大哥的名声相比，朝廷会相信谁？要是周藩兵强马壮也就算了，偏偏又没有一兵一卒。过度的权力欲望会蒙蔽人的双眼，朱有爋父子的教训，为我们深刻地阐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