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老城区的筒子楼里飘着豆腐汤的香气,何家老五端着搪瓷碗穿过走廊,碗底磕在铁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三楼的窗户突然推开,家喜探出头喊:"五姐,妈今天又尿床了!"正在晾衣服的老二手一抖,刚洗好的白衬衫"啪"地掉进楼下馄饨摊的汤锅里。
这是何家母亲瘫痪的第七个月。五个女儿轮流照顾的排班表还贴在冰箱上,只是每个名字后面都画满了涂改的痕迹。最刺眼的是表格最下方用红笔圈出来的空白——本该轮到老六家宁的日子,始终没人填上日期。
"当初分房子的时候,老六可是拿了最大的那间。"大姐家丽把降压药碾碎拌进粥里,不锈钢勺子在碗沿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永远记得1998年那个暴雨夜,六姊妹挤在父亲留下的14平米平房里,母亲把房产证拍在掉漆的八仙桌上:"家宁要考艺校,这套房给她当练琴室。"
此刻躺在床上的何母大概不会想到,当年那个被她护在怀里学钢琴的小女儿,如今正坐在淮河岸边的星巴克敲击笔记本。家宁的珍珠耳坠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她给律师发完最后一条微信,抬头看见玻璃窗上倒映着五个姐姐愤怒的脸——昨天家族群里炸开的赡养费诉讼通知,让三十年没红过脸的姊妹们第一次撕破了脸皮。
倒回2015年清明,何家祖坟前香烟缭绕。六个女儿按长幼顺序跪成一排,家宁的香火钱红包比姐姐们厚三倍。"妈就指着你光宗耀祖呢。"二姐往她口袋里塞芝麻糖时,没人注意到老太太悄悄把存折塞进了老六的背包。那个印着牡丹花的暗红色存折,存着何父工伤赔偿金和六个女儿这些年给的家用,密码是家宁的生日。
急诊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护士第三次催促缴费时,大姐翻遍了母亲装证件的老式人造革手提包。存折不翼而飞的那个瞬间,五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靠在走廊玩手机的家宁。年轻姑娘涂着车厘子色的指甲油,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下:"王律师,断绝母女关系的协议模板发我一份。"
"你们知道妈为什么最疼我吗?"上个月的家庭调解会上,家宁把亲子鉴定报告摔在桌上。泛黄的纸页显示她与何父没有血缘关系,出生日期栏的1990年3月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何父1989年冬天就躺进了癌症病房。调解员手里的钢笔"咔嗒"一声掉在地上,五个姐姐突然集体失忆般说起方言,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母亲当年挺着大肚子跪在厂长办公室门口讨说法的画面。
此刻馄饨摊的老板娘正拎着沾了衬衫的面汤往阴沟里倒,乳白色的汤汁在地面蜿蜒成奇怪的形状,像极了何家墙头那张被雨水泡烂的排班表。二楼阳台上,家丽把晾衣绳又往高处系了系——这样就算衣服再掉下去,也落不进沸腾的汤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