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中举前的范进,其生活怎一个惨字能概括!他虽为读书人,但因为没有中举,只是个秀才,所以还不能真正享受到官僚阶层的红利。从本质上说,此时的范进就是个农民,或者小市民。朝廷的赋税,他一样不少的要交纳,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学医用这些支出,范进也要一样不少的支出,但他本身是个穷读书人,所以其艰难可想而知。
不仅是生活上的困难,范进精神上的压力更足以摧毁无数人,但范进却坚持了下来。他从二十岁考到五十四岁,少年子弟成了白头老翁,才在有同样经历的周进同情下中了个秀才,被同窗、乡邻笑话就算了,连自己的老丈人也瞧不起,当他想要考举人时,被老丈人骂做现世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情古来贵贱分,富贵的门庭经常挤满了宾客,你在穷途末路向人求助,亲人也对你冷眼相对。
亲人尚且如此,旁人就更无话可说了,范进一家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没有一个送来一碗米,哪怕一声安慰和同情。
中举后的范进疯了,疯得可以理解,疯得有模有样。从《儒林外史的》描述可知,有范进一样经历的,岂止一人。的确,在当时的时代,一个寒门子弟改变人生的途径,除了科举,还是科举!清醒后的范进,没有因为胡屠夫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弯而迁怒和冷落,也没有因为邻居的趋炎附势,张敬斋的前冷后热而发出苏秦对人生的感叹,他淡然接受了这一切,因为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现实。
范进中了举,将来是要做官的,要适应这种冷酷和虚伪,所以他对此毫不惊奇。因此,表面上有读书人礼仪风范的范进,一点都不脸红地跟着张敬斋去高要县里打秋风。高要县汤知县请客,范进因为母亲刚过世,不肯用银筷和象牙筷,从礼仪上体现对母亲的尊重,却悄无声息地吃属于荤腥的大虾丸子。真是虚伪又可笑。
后来高要县乡民因为汤知县用枷枷死杀牛师父,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声称要打死出主意的张敬斋,范进从始至终没有对张敬斋和汤知县没有一句规劝,而且是实实在在的帮凶。可以看出,范进已经完全走入官僚思维——一切为自己,礼义廉耻只是个幌子。
范进和张敬斋自作自受,最后只能在别人帮助下拽着绳子从城墙滑下,然后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寻一条小路,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回省城。
范进终于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去拜谢周进,后来还替周进照顾荀玫,算是报了周进的恩,从这里看,范进似乎品德还不错,但实际上,这只是官场上的历来习俗,范进要在仕途发展,从人情和前程来说,都必须这样做。
但对做官越来越在行的范进,终究升华不了学问的浅陋,他不知苏东坡,被少年幕客遽景玉嘲笑还浑然不知。
范进的人生是可贵的,坚持不懈,最后感动苍天,感动考官,但范进的人生又是可悲的,他一心考取功名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生活,改变命运,至于学问道德,只是他的遮羞布,所以有时不免露馅。明清科举之下,不知如范进者又有多少人?
人穷志短是可以理解的,但可悲的是在走出贫困后,还为穷所困,生活在精神匮乏和粗陋中,看不到人生更广阔的天地,看不到更多的美好。这既是制度的悲哀,也是个人价值观的悲哀。贫贱不能移很难,恐怕更难的,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不过,比起像《儒林外史》中严贡生一类厚颜无耻的极点的人,范进仍然是可爱的,他让我们看到了在逆境中不绝希望的价值,看到了人生更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