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是中国的高等官员资格考试制度,从隋代到清末实行了一千三百余年。
在这一千三百余年里,掌握中国政权的除了帝王、宗室、外戚甚至宦官外,还包括这群通过了“高等官员资格考试”的人,并且他们才是掌握政权的真正大多数。
正因为这群“大多数”实操政权,处于权力塔尖的帝王对于他们是否有真才实学格外看重,对于他们在科考中是否投机取巧也十分警醒。素以爱才著称的乾隆皇帝便是如此,他不但看得重,尤其管得细。
在清朝,一个学子要通过“高等官员资格考试”,须经小考——童试,大考——乡试、会试、殿试,过关斩将、反复筛选方可。
即便只是争取一个生员(秀才)身份、获得科考资格的童试,都得经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遑论后面竞争更高资格的拼杀,其过程之复杂、严格、残酷,比当今的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可谓“科举难,难于上青天”。
千万学子十年寒窗,一路拼杀,不过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那一日,看似荒诞,可“那一日”却是出人头地的起点,舍此无他。
所以但凡有一定家底,没有不把子弟送上科举之路的,砸锅卖铁、债台高筑也在所不惜。
科举三年一次,千万人冲刺,一次录取不过三五百,一路拼杀出来的,不说万里挑一,至少是千里挑一了,选拔出来的人无论才学智识,应该可以满足朝廷之需,但对于希望这些新进使用起来能够如臂使指的乾隆来说,仍心怀警惕。
为什么?正因为过程的复杂残酷,入彀者又皆为国之栋梁,遂很难杜绝一些科举腐败,比如学子投机取巧,比如考官优亲厚友等等,防不胜防。
1761年,乾隆为生母崇庆太后贺寿,特增设恩科,而“恩科”二字,果然让一些人动了歪脑筋。
朝廷有制度,大员担任主考官、阅卷官或监考官,其子弟亲属必须回避。一次回避至少三年,那么学子又至少耽误三年,能不叫人绞尽脑汁,钻空子?
会试前,军机章京、陕西道监察御史睦朝栋向乾隆上奏说:本年恩科会试,为恩泽广被,建议准许那些“例应回避人员”参考,可将他们单独归于一类,“别试回避卷”,另由公正大臣阅卷,对确实才学超群者予以录取,呈送皇帝裁决。
乾隆读完奏折,似乎嗅出了字面背后的猫腻。
因为,几个军机大臣已初定为此次恩科大考官,信息虽未公布,私下已然通气,其中两个军机大臣均有子侄待考,作为军机处的办事官员,尤其作为协助军机大臣工作、时时指望军机大臣赏识的“小军机”(军机章京俗称),此时上书,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乾隆觉得事情很严重,先让有关部门严查实情,后以接受属员献媚为由,罚两个军机大臣子侄不仅这次必须停考回避,下次会试亦罚停一次。又以“邀功具奏”“迎合上官”为由,将睦朝栋交刑部治罪。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可不是乾隆继位之初,不是“新皇上任三把火”的一时冲动,而是皇位已稳、根基已牢的乾隆二十六年,足见乾隆对科考腐败的极其警惕和打击之严。
制度有漏洞,乾隆总是立行立改,直至见效。如针对一些考生在殿试策问中多用骈体文,内容空洞,阿谀满篇的问题,乾隆下令,规定殿试禁用一切套话,考生答题要有自己的独特看法、主张和建议,经多次重申,取得一些效果。
然而此弊稍革,他弊依然,如“殿试士子,向重书法”问题。
科举素称最公平,但殿试中读卷官(协助皇帝阅卷的官员)却每每“重书轻文”,甚至“抑文重字”,即重视书法而轻视才学,偏袒书法而抑制才学,结果将一些书法甚好而才学平平者列于优等,将反之者黜落或排于末等,名实不副。
对此,乾隆明降谕旨指出:“就文与字较,则对策自重于书法。”
考生文义佳、书法好,固然两全其美,倘若书法不够好,但文义上佳者,“自当使之出一头地”。对于这样的才子,不能让书法之短蒙蔽了考官的眼睛,一定要打破常规,超拔重用。
而且还说:“衡文尚待观人,而阅卷时竟先抑文重字,可乎?”
特别强调取士标准在于才学,而非书法,不可专以字为进退,本末倒置。
可见,取字还是取文,取书还是取才,一字之差,真是谬以千里了。
这几件科举史上的小事,让我们看到了乾隆对待人才的细致入微和用心良苦,以及为巩固统治而殚精竭虑的一面,这与那个一生写诗四万首几乎无一流传、好名到令人费解的乾隆皇帝,是很有些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