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人生|那条未被选择的路,那个从你身边溜走的人

走入蝉声 2023-09-16 13:20:59

1

决定看《过往人生》,缘于其好评如潮,当一个名字反复出现,你会不自觉好奇起来。

影片的开端,正是由好奇将观众引入。在旁白的猜测中,观众不自觉聚焦于镜头中的两男一女,开始关心他们的关系,想象这场相聚背后的故事。镜头慢慢靠近,最后只剩下居中的女性,她从谈话中抽离出来,将目光直直投向你,有些神秘。这目光一闪即逝,电影的时间随之迅速跃动,直接来到二十四年前。

青梅竹马,仿似众多爱情电影的起始。女孩考了第二名,边走边哭,男孩看似无谓地拍着球,沉默地陪伴着。此时两人对未来还无知无觉,等待他们的,是一次猝然的分别和一场漫长的重逢。

移民前,谈及喜欢的男孩,娜英说可能会嫁给海盛。“他喜欢我”,娜英笃定地告诉母亲,“要是我让他娶我,他就会”。母亲安排了一场约会,想要为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而即便如此,他们的告别还是有些突然,甚至潦草。简单一句再见,娜英转身走向蜿蜒而上的青色楼梯,海盛低头步入灰白幽深的小巷。

少年人有时会显得绝情。过往的记忆还太少,未来的选择又太多,当你知道前方是缤纷乐园,手边的玩具便可随手抛下。

2

时间骤然一转,十二年过去。

一列士兵行于山间,每个人脸上涂着迷彩,即使看第二遍,也很难在一丛绿色制服中找到电影的男主角。直到电影后半段,观众才会明白,为什么以此为第二章的启幕。

日子在沉默重复着,海盛想起十二年前突然离开的娜英。儿时不多的一点回忆,此时被翻找出来,在长大后的疲倦时光里,又慢慢萦绕心间。这种没来由的想念,促使他在网上发帖寻找,这恰恰成为二人重新找到彼此的契机。

二十四岁的娜英,不再爱哭,经过两次移民,她成为剧作家诺拉。与母亲的玩笑间,她试着在网上查找旧日同学,恰好看到海盛的留言。

相隔十二年的重逢,记忆中的小孩好像在瞬间长大,变成大人,出现在屏幕那头。从略显生疏的寒暄,到亲密无间的聊天,影片节奏变得密集。隔着时差,聊天常在深夜或清晨,暖黄的灯光贯穿始终,温暖,也暧昧。两个人像恋人一般,分享生活琐事,看对方不经意提起的电影,给对方看自己眼前的风景。然而与恋人相比,又好像还差些什么。

关于未来的打算,他们还来不及留给彼此位置。海盛申请语言交流项目,会选择利于工作的中文,而不是娜英提议的去纽约学习英文。此时,娜英可能是更动摇的一方。屏幕中流动着首尔的风景,她想要亲眼去看,喃喃说着“我很想你”。

发觉自己开始深陷其中,她决定暂停联系。“我经历了两次移民才来到纽约,我想在这里做成一些事情。我想在这里过好我的人生,但现在我每天都在看去首尔的机票。”娜英这样说,是坦诚,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决绝。

在旧日的爱情电影中,男主此时该察觉话语中的浓情,并趁此进一步剖白心意。即使知道无济于事,也勇敢尝试一次。这是浪漫的一种,而《过往人生》志不在此。在可以更进一步的关口,两个人都退却了。

3

十二年,又一个轮回,足以将空白的人生填满。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经历恋爱、分手、婚姻,会被现实牵绊,也有了会承认自己普通的成熟。

海盛还是飞去纽约,去看那个十二岁就离开的女孩。时隔二十四年,两人终于同处一座城市。初见面时彼此都有些难以置信,而后漫不经心地聊起近况,才让这场跨越时空的重逢有了切实感。

镜头遥遥望着,在看似平淡的会面中,精准捕捉到许多动人的眼神。在地铁上长久地凝望彼此,深情到让人误会。旋转木马前,借着张望周边,目光落到对方身上,又倏一下跳开。偶尔视线接触,相视一笑,再各自错开。

观众沉浸其中,也会好奇二人将走向何处。此时,之前一直面目模糊的亚瑟才算正式出场。同为作家,他说:“青梅竹马在二十年后重逢,意识到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在这个故事中,我会是那个阻碍你们宿命的邪恶美国白人丈夫。”

见过海盛后,诺拉随意和丈夫聊起这位青梅竹马,觉得他只是想念那个十二岁的爱哭鬼。亚瑟虽有不安,却也被逗笑,他认识的诺拉清醒、事业心重,恐怕难以和爱哭鬼联系在一起。诺拉也笑着说:“多数时候,他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哭。”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亚瑟也明显黯然了一下。会放声痛哭的诺拉,他可能不曾见过,就像是他听不懂诺拉的梦话。妻子只用韩语做梦,那是亚瑟完全不懂的语言,他会为此害怕,“就像你心中有一片领域,我根本抵达不了”。这些令他不安的种种,都曾是海盛可以轻松触及的。

亚瑟和诺拉的结合几句话便可交代,在艺术驻地相识,同在纽约,能省房租就住在一起,为了拿绿卡早早结婚。与青梅竹马相比,他俩的故事的确黯淡许多。亚瑟会怀疑自己是否是那个命中注定,也会失落地说:“你为我的人生赋予了超乎寻常的意义,我在想我是否为你做到了同样的事情。”

对旁观者而言,亚瑟的怀疑、害怕,反而解释了为什么他才是留下诺拉的人。这样直面人生,诚实地生活,含蓄的东方人往往很难做到。

日剧《四重奏》中有这样一段台词:“人们总是对喜欢的人不说我喜欢你,却说我想你;对想见的人不说我想你,却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们习惯于过一种口是心非的生活,不敢有太过炙热的心情。想要靠近,偏偏先给自己浇一盆冷水。心中有期待,也最好不要说出来。

娜英提出暂停联系时,海盛只是咬着手指,久久无法平复呼吸。一段沉默后,他抬一抬眼皮,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冷说一句下次再聊,便切断了视频。也许一开始他就明白,两人的世界太过遥远,或早或晚,他们总会分道扬镳。也许他只是贪恋久别重逢的时光,希望下次分别能慢一些、晚一些。

飞去上海前,他编辑好给娜英的信息,抬头看到地铁上一对情侣举止亲昵,他似乎有所领悟,最终没有发出邮件。与其等待最终的判决,不如自己先一步离开。

4

在这个故事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会是对抗命运的勇敢,更可能是缴械投降前最后的挣扎。如果用片中提到的“因缘”来形容,那是预感缘分耗尽后的留恋,就到这里了——也只能到这里。

独自去见一位已婚的异性友人,海盛是怀着何种心情去纽约的,无从知晓。无论海盛的朋友,还是诺拉的丈夫,周围人都知道,他是去找她的。只有两个当事人不愿承认。那不过是一次度假,目的地刚好是她所在的城市而已。

深夜,灯光昏暗,电影回到最初的场景。三人聊起韩国的日常,寒暄后的间歇,海盛开始眼神闪烁,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轻轻呼出一口气,细微到难以察觉又下定决心似的。“你移民过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韩国对你来说太小了”。

三人的交谈变成两人的对话,他们这才真正叙说别后的想念。海盛说:“但后来你遇见了你的丈夫。”“你后来也找了女朋友。”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娜英立刻语速极快地回答,甚至能听出责备之意。连她自己都有些没想到,何来这样的耿耿于怀,她转过头释然地笑笑。

“再见到你,来到这里,让我有了很多奇怪的想法。”海盛聊起那些以往不敢设想的奢望,如果十二年前他去纽约了会怎样,如果两人一起长大会怎样……也许是灯光温柔,也许是情之所至,一双湿漉漉的眼,好像如果不是极力克制,下一秒就要掉泪。

假如世上真有如果,每一个出现的人,都为你的生命带来另一种可能,每一次选择背后,都会开启一个平行世界。然而,海盛和娜英会相恋的世界,并不在这里。即使你身上有无尽可能性,最终却只能面临一种确定。

“你必须离开,因为你就是你,我喜欢你的原因就是你坚持自我。你就是那种会选择离开的人。”多年后,海盛才承认,他的爱注定是无望的。儿时分别,网络重逢又失散,二十四年后第一次同在一个城市,纷繁摇摆的命运线终于指向一个原点——“即使那时我只有十二岁,我爱过她。”

5

过往的他犹豫、寡言,如今需要耗费多大的勇气,才终于肯对自己诚实一回。娜英还是一脸从容,即使同样泪光闪烁,她依然是更坚定的那个。正如她所说,“二十年前,我把她和你一起遗留在了过去。”

可能对于自小移民的娜英来说,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比恋恋不舍会更好过些。离开故土后,连妈妈都不再喊她的本名。娜英,那个独自靠在墙边、无法融入热闹人群的小女孩,确实被留在了十二岁。成为诺拉,不再做那个爱哭鬼,而是要坚强、清醒、抱负远大,其过程必然艰辛。唯有被生活磨砺出一层坚硬的壳,她才有了今日从容。

时光会逝去,却并非不复存在。它只是寄存在某处,听过的歌,看过的风景,都会成为一把通往过去的钥匙。与你共享过一段时光的人,也能带回你那年的碎片。

在娜英面前,海盛是无措的、害羞的,时而闪躲,时而坚定。似乎怀有这份情愫,就会一直变回那个男孩。等车的两分钟里,他紧握行李箱,不停摩挲着手指,又在暗暗下决心似的。从侧身背对娜英,到慢慢松开手,正面直视她,每一步动作都好像在消耗最后一丝勇气。

迟到二十四年,这一次两人终究好好道别了。海盛问:“如果这一世也是前世,那我们在下一世已经是彼此的另一半了呢,你觉得我们那时会是什么呢?”娜英不知道,但也没有否认。

目送海盛离开,娜英成了那个被留下的人。微笑还挂在嘴角,被定在原地几秒,她才缓过神往回走。整条街只剩她一个人的足音,夜色明灭,风吹动衣衫,临近家门,灯光映出她哽咽的神情。亚瑟早已在等候,娜英被丈夫拥进怀里,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6

理智的人,终能收获理智的人生,却也会错失那个会哭的自己。

纽约相见,故土的气息,童年的回忆,人生最初的模样,那些抛在过去的一切汹涌而来,又随着海盛的离开悄然褪去。风浪平息,退潮后的海滩什么也留不下,连脚印也被冲刷干净。唯余空空荡荡。多年经营的保护壳一点点破碎,那个爱哭鬼娜英短暂地回到她身上。

是乡愁,是对这份感情的遗憾,抑或仅是离别带来的伤感?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有人认为影片在讲述亚裔移民故事,海盛是故乡与童年的化身。当然,它也可以单纯是一部爱情电影,不过时代背景涉及移民。

影片对眼神细细的描摹,那些余韵悠长的空镜,将浪漫渲染得恰到好处。微风拂动纱帘,日光行走在玻璃杯上,夕阳余晖恰好闪进眼眸……情感在镜头间流淌,时而暗流涌动,让人为人物揪心,时而恬淡悠远,在每个轮回中恍如隔世。

电影结束,不由想起影片开端,女主角转过脸直面镜头,那一闪而逝的目光,如今想来更像在回望前世。观众随娜英观看自己人生的截面,最后也为她的哭泣而动容。

与其遗憾,不如说是留恋。两个人都明白,这份情愫再无继续的可能。伤害另一个人换来的感情,不被世俗理解,恐怕也会让这份纯真蒙尘。明知不应该再有波澜,却又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自己在小小地反抗,身体本能支配着你哭出来。

波澜总会平息,娜英还会成为诺拉,与爱人相拥回家。

电影终有落幕,而人生不是。银幕之外,娜英与海盛的故事会存在吗?多数时候,生活是反戏剧的。现实来讲,这种情愫连宣之于口的机会都没有,甚至短暂到难以察觉,可能连漫长的牵挂都不算,大多数的心动都难以抵达如此久远。

十二年,足以冲淡太多人与事。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赵敏那样“我偏要勉强”。或害怕一地鸡毛的不堪结尾,或犹豫是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于是背过身去,任由那个角落结起蛛网,直至面目模糊。

也许正是现实中难得,所以电影的结局会让人唏嘘。二十四岁那年,是他们最有可能走在一起的时候。最耀眼的青春年华,一颗未被磨蚀的心,跨越漫长岁月后的失而复得。这已然是命运能给的最好机会了。

日剧《四重奏》还有一段台词:“放任光阴匆匆流逝的情人,总有一天要赎罪的。”年少的一时负气,让海盛和娜英错过彼此,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世。

光影世界中,错过会成为故事,而幸福往往被忽略。我们会在电影中欣赏遗憾之美,但现实中谁愿去品尝这种苦果。

然而,还是不得不承认,含着泪眼表白是迷人的,局促转而又坚定的对望是隽永的。重新取得联系,娜英赶着回家与海盛视频,穿过马路时,她不自觉要奔跑起来,那种悸动、雀跃都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每一秒也都镌刻在我们生命中。那些时光,是共同支付生命去创造的。那个装着回忆的角落不会消失,就像曾经共享的人生片段,是他人无法踏足的宇宙,却是彼此轻易抵达的领域。

如果你还有想要跑着去见的人,不要犹豫。

如果那人已经从你身边溜走,不妨看一遍《过往人生》。跟随细腻的镜头,找回那些往日遗落的碎片,在心中好好告别。

记住那些闪耀的日子,更重要的是,珍惜留下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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