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宋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落在言蹊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这像什么样子?”
言蹊在言宋的怀中仰起头,一双眼睛哭得红彤彤得,肩膀一抽一抽:“二哥,你可以不去的。你明明可以不去的。”
言宋将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一点点别在她的耳后,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声道:“我不去,总要有人去。换成你们任何一个,我宁愿是我。”
听到这话,言蹊哭得更加厉害。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安稳日子的背后,牺牲了言宋几乎一辈子的幸福。
他豁出了自己,进入第七局,换来了言家所有人的安宁,换来了言氏集团生意兴隆。
言蹊只觉得心口似乎堵着一块石头,让她难以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言蹊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二哥,你后悔过吗?”
有那么一瞬间,言蹊看到言宋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
片刻之后,那异样消失不见,言宋右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右手半遮在脸上,使得言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能听到言宋干涩的笑声。
过了片刻,言宋松开手的时候,面色已经一如往常。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言蹊,缓缓道:“没有,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其他的事情算不上什么。”
言蹊定定地凝望着言宋,心中一阵阵情绪翻涌而起。
言宋的话在言蹊的耳边不住回响:在家人面前,其他的事情算上什么。
陆西临当初加入第八局时,或许也和言宋有着同样的想法。
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他为了陆氏集团,为了陆家加入了第八局,自己凭什么要他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呢?
言蹊的情绪涌动,喉咙紧绷,上上下下不断滑动。
陈珂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
陆西临吃了不少苦头才进入第八局,走到今时今日。
可是现在,为了自己,他要离开第八局。
第八局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天的拘留所只是第八局想要给陆西临一个小小的教训,接下来等待陆西临的会是什么?
今天的股东大会会不会也是第八局在背后做了手脚?
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陆西临为了她,为了他们的这段感情失去一切吗?
言蹊垂着眼,双手紧紧地攒着裤面,直到手心里涌起了一片汗涔涔的湿润之感,言蹊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侧过眼,只见言宋抓着她的肩膀,拧着一双剑眉,担忧地望着言蹊。
见言蹊终于回过神,言宋才长叹一声,逐渐安下心来。
他抬手揉了揉言蹊的头顶:“你想什么呢?”
“二哥,你在容欣然和家人之中选择了家人。陆西临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吧?”
言宋凝望着言蹊,骤然明白言蹊为何会突然问起他与容欣然的事情。
言宋心头一顿,立即摇头:“不。陆西临不是我,他和我不一样。我能放弃欣然,或许只是因为我不够爱她。可陆西临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言蹊猛地望向言宋,喉咙有些干涩,说话声音也有些许沙哑:“如果是那样,我就更加不该让他为了我放弃一切。”
说完,言蹊转身要走。
言宋侧身挡在言蹊身前:“你去干什么?”
言蹊半仰着头,盯着言宋,看了许久才微微摇头:“我要去见陈珂。我答应他,我离开陆西临,只求他能放过陆西临,放过陆氏集团。”
言宋死死地握住言蹊的胳膊,拧着眉心,不住摇头:“不行!你不能去!言蹊,陆西临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第八局放任他不管,定然是他已经明确对陈珂表示他不想继续留在第八局了。现在,就算是你去见陈珂,也无济于事。”
方才言蹊在楼下详细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宋傲雪时,言蹊便看得出来她神色紧张,一猜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现在,眼瞧着她要去见陈珂,言宋怎么可能答应?
他已经失去了容欣然一次,知道失去自己的爱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何况,陆西临已经决定要为了言蹊做最后的抗争,言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言宋抬着胳膊,挡着言蹊,说什么都不肯让她离开。
“二哥!”言蹊挣扎片刻,怎么都躲不开言宋,骤然提高声音,“陆西临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无底线的牺牲。当年,容欣然不就是因为知道她不能让你无底线的牺牲,所以才决定出国了吗?”
言宋的手缓缓落下,言蹊不再犹豫,迈腿大步跑开。
宋傲雪等人还在客厅,看到言蹊匆匆忙忙从楼上小跑而下,纷纷迎上前。
言蹊却是头也不回,径直跑出了别墅。
言蹊在路上联系了陈珂,约他在陆氏集团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她一路将车速提到了最高,从和景苑到陆氏集团的楼下,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那辆红旗车已经停在咖啡馆外,陈珂一身黑色西装坐在靠窗的位置。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夜色暮暮,雨水滴答,咖啡馆没有多少客人。
言蹊下车便快速冲进咖啡馆。
雨水从头到脚将她灌了一个透,她站在陈珂面前,乌黑的发丝上还有雨水滴答滴答地滴落。
陈珂抬头皱眉,上下打量言蹊一圈,将服务生唤来,指着言蹊:“给这位小姐拿块毛巾。”
“不必了。”
言蹊睥睨服务生两眼,右手抬起,拇指和中指轻轻晃动两下,示意服务生可以离开了。
那服务生第一时间居然望向陈珂,直到看到陈珂点头,才微笑着说了声:“您二位忙。”
言蹊侧眼盯着服务生的背影,直到看着他回到吧台后重新忙碌起来,她的目光才逐渐沉了下来。
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没道理会对陈珂如此言听计从。
除非——他就是第八局的人!
言蹊再一次见识到了第八局的厉害。
她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陈珂的右腿叠放在左腿之上,双手交叠,十指相扣地搭在膝盖上。
他微微扬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皮质沙发:“言小姐,坐。”
言蹊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多出了一阵烦躁,似乎是为了故意和陈珂作对一般。
她从一边拉来一只高脚椅,直接坐在椅子上,任凭头发上的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木质的桌面上。
陈珂的面色微顿,片刻之后才恢复宁静。
“陈局长,是不是只要.我离开陆西临,让他安心留在第八局,你就可以放过他,放过陆氏集团?”
言蹊态度凛然,单刀直入,一双杏眼始终盯着陈珂,目不转睛。
陈珂顿了半晌,撇了撇嘴角,肩膀耸.动两下,探手去端面前的咖啡杯。
他的手指才刚刚碰到咖啡杯的手柄,言蹊却一把将那咖啡杯夺了过去。
陈珂挑眉,不解地盯着言蹊。
言蹊目不转睛:“陈局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馆里的时钟滴答作响,四周一片寂静,使得分针撞击表盘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清晰。
半晌,陈珂才扬动唇角,冷笑一声,慢慢收回手。
他重新十指交扣,靠在沙发背上,凝视着言蹊。
许是因为感觉到了言蹊身上腾腾的杀气,陈珂的面色也一点点凝重。
陈珂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对,只要你离开陆西临,能让他安心留在第八局,我马上让他离开拘留所。至于陆氏集团那些闹事的股东也会立即收手。
非但如此,我会将第八局手里掌握着的陆氏集团的股份都还给陆西临。从此往后,陆西临可以顺心顺意地掌控陆氏集团。”
言蹊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之下,她几乎觉的那颗心脏马上就要跃出喉咙一般。
言蹊凝视着陈珂:“好。我答应你!”
……
这一天晚上,a市下了好大的雨。
陈珂找来司机将言蹊的车开回了和景苑。
而言蹊却冒着雨,站在拘留所外。
大雨浇透了她的身体,从头到脚,醍醐灌顶。
言蹊从未有一天像这一天这样冷静。
当初和陆云川离婚时,言蹊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
可是这一天晚上,言蹊才知道,原来那天的眼泪不过是九牛一毛刚刚开始罢了。
她遇到了陆西临,她认出了陆西临。
她和陆西临相知相守。
她和陆西临经历了那么多。
言蹊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她和陆西临会手牵着手,一路走下去。
想不到,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陈珂的人在拘留所内上下打点一通。
原本陆西临的案子就是第八局在背后出手,现在第八局松了口,不到一个小时,黑暗中拘留所的大门缓缓打开。
陆西临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西装,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
他身后的人举着一把黑色雨伞,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给陆西临打上伞。
陆西临站在拘留所的铁门外,隔着雨帘,一眼便看到言蹊。
两人在大雨中四目相对,虽然没有人说话,可却胜似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