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返回村委会的路上。
王祥问大发:梁书记,昨天听支书说的,觉得这户人家该交公粮。今天又听她说,不交也应该。这事儿你准备咋处理?
老岳说:王祥,你不是乡里干部,又不知道情况,你就别胡乱插话。在姓丁的家里,人家说完我不拦住你,你是不是又要乱说?你说的话,别管对不对,人家可都会当真啊。今天咱俩跟着书记呢,你别多说话。
大发说:我相信丁家大嫂说的是实话,但是这里面牵涉问题很多。比如,她说的四世同堂能不能多划一片宅基地?村干部能不能多划一片宅基地?按照国家规定,肯定不能。但是,乡里出台过这些文件没有?乡里主要领导答应过人家没有?所以,你得把情况搞清楚,然后才能研究怎么样去解决。
王祥说:梁书记你说的也是。
老岳笑了:你听他们谁说的都有道理,到底谁对呢?
王祥笑了,说:梁书记,这农村工作真是难办呐,如果我是书记,估计整天就睡不着觉。
三人来到村委会。
支书忙问:梁书记,说的咋样?能交么?
大发:能,今年一定会交。
村长和会计说:还得梁书记出马啊,一说就成了。
大发一笑,问:他们家的三个孩子,都在哪里上学?
支书说:老大在县一中,老二在乡中学,老三在村里上。
大发又问:在一中上学的老大叫啥名字?
村长说:他家给我一个队,门上人都叫这孩子能豆,真名不知道叫啥。
支书对村会计说:你翻开户口册查查不就出来了么,查查。
大发说: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他家情况我已了解过,回头我们乡村干部一起坐下来,研究具体解决办法。
大发接着提出要去下一家。
支书问:还让我把家门指给你?
大发说:不让你们跟着去,没别的意思。我是怕你们去了,双方好像仇人一样,一言不合吵起来。
支书说:是是,还是书记考虑的周到。
村长说:这家不用指家门,他家临街开了家小饭店,外面有个“一碗饱”的牌子。
大发问:他叫什么名字?
支书:二拿,这是他外号,人们都这样叫他。
02
大街东头路北,果然有一家小饭店。
饭店门口竖立着一块预制板,预制板上刷了白石灰,上面写有极其工整遒劲的三个大字:一碗饱。
大发笑了,他看出来:这三个字是大家写的。
大发掀开竹帘走进店里。
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不高的屋顶上挂着一台大吊扇,使劲地旋转着。
大发高声喊道:二拿在家么?
院子里有人回声:在呢。
一个三十多岁,身子高条的年轻人来到厨房。
二拿问:有事儿么?
大发:我是乡里干部,想问你点事儿。
二拿翻着眼看了看大发,说:怪面生啊,我咋没见过你呢?
大发一笑:我刚调来,今后见面多了,就熟悉了。
二拿问:我们这个区又换你当区长?
大发:没换,还是你认识的区长、区委书记。
二拿:哦,那好。我还以为把那俩王八蛋换了呢。
说罢,又转着头撒了王祥和老岳一眼,说:你们三个看起来还顺眼,比那俩货强。
说着一指身边的凳子,说:坐吧,站客难答应。想问啥吧?
大发和王祥、老岳坐了下来。
大发问:老板,你门口那三个大字是谁写的?挺好看。
二拿笑了,说:好看吧?谁看了谁说好看。我一个朋友是书法家,他一幅字最低还卖600块钱。多的卖几千,甚至上万。
王祥惊奇地问:你朋友是哪里的?在哪儿上班呢?
二拿:就是我们乡里人啊,家是北沙窝村的,人家写字发了。
王祥问大发:你们乡有这么个书法家,我咋没听说过呢?
大发问二拿:你说的书法家,是不是叫崔石家?
二拿摇头说:不是不是。
大发:是不是叫大家。
二拿:对,大家。你认识他?
大发:他也是我的朋友。他这字是不是写你们村墙体标语时,给你写的?
二拿:对啊,看来你真认识大家啊。
大发:我们俩关系挺好。
二拿急忙起身,笑着说:你看,我光顾着跟你们说话了,忘了给你们倒水了。你既然是大家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上午别走了,我来安排。你看,我这饭店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二拿把水端放在三人面前,笑着问:大家很能喝啊,我跟他喝一回断片一回,你是不是也很能喝啊?
大发说:你喝不过大家?我们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都是他喝趴下。
二拿说:哈哈,好,我最爱和大酒量的人喝了,今天咱四个人总人数减一,不醉不散。
大发:你和大发也这样喝?总人数减一还能喝醉?
二拿:不是不是,俺俩咋着也不能喝一瓶啊,最少一瓶半。
大发:那也不多啊,一个人才七两半酒。
二拿:不说这了啊,不说了。你来了,要不我把大家叫来吧?
大发:你咋叫他?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二拿:知道,他这几天在老家呢,没出去写标语。我有车,快得很,来回用不了半小时。
大发问:你还有车?我咋没见呢?
二拿起身打开屋门,掀开帘子,指着院子里说:你看。
院子里站着一辆柴油农用三马车,三马车厢上用钢筋扎了个棚子,棚子上贴着花色塑料布。
二拿说:全村就我这一辆三马车,还帮人娶媳妇呢。
大发说:算了,下次你去集上,大家请你喝酒时,让他叫上我吧,行不行?
二拿:好,君子一言啊。别的没意思,喝酒最有意思了。对啦,你想问我啥?问吧,既然是大家的朋友,我有啥说啥。
大发问:听说你不想交公粮了?是真的,假的?
二拿一怔,说:你来问这个啊。真的,今年村里不把我的账清了,公粮别想让我交一个籽儿。
大发:你因为什么不交呢?
二拿把不交公粮的前因后果讲给了大发。
03
我姓尚,按说和支书、村长和会计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爷爷的爷爷就是远近闻名的厨师。他有两个拿手活,一个是醋溜豆腐,一个是干塌菜饼。一辈辈传下来,就传到我这辈了。
我不但学会了这两个绝活,大家都说我比我爷爷我爹做的都好。所以,大家就给我起了个外号二拿,俩拿手菜的意思。
去年一年,我们村干部在我这里吃饭,连用我的车,我拿出账单算了一下,该给我八千多块钱。
到了快过年时,我给村里要账。谁知道,支书说:他们根本不欠我账。支书说:我们在你店里吃饭喝酒,你也陪我们吃了喝了啊,咋能让村里算账呢?
我一听火了,这是人话么?
我也知道,自己爱喝酒。每逢几个村干部在我店里喝酒时,如果不忙,我也端俩菜、掂瓶酒过去,陪他们一起吃喝。如果他们让我拿点,我也认,可不能一点不拿啊。
大发问:他们吃饭没给你签字么?
二拿:没有,每年都是他们吃罢,站起来不拉不拉屁股站起来,东倒西歪的大手一挥:你记个数,年底给你清账。谁知道,今年为什么不算账了呢?
大发问:八千多,这数不算小啊,怎么欠你这么多?
二拿:嗨,你是不知道。我做的干塌菜饼最有名,最好吃。乡里来人,村里都让我给他们塌菜饼,有时一次做十来张饼。这饼好吃是好吃,有点贵,一张饼就得六块钱。
还有,支书村长会计家里来客了,也要我的饼,你想想光这一项得多少钱啊。
大发又问:他们用你的车干么?
二拿:我给你说啊,最远的一次,来回二百多里。是原来我们乡高书记他娘死了,村里三大员,用我的车拉了三件酒、十条烟,再加上他们仨,来回烧了几十斤柴油。还有,乡里开会时,也让我开车去,次数多去了。还有,他仨在哪里喝醉酒,也让我去接他们。你说,他们不给我算账,我这公粮能交么?
大发说:按道理来讲,你不占理啊?你自己写的条子,自己记的帐,能当做证据么?这事儿到法院打官司你也赢不了。
二拿:这不都是姓尚么,觉得都是一家一姓的,谁知道这仨货这么不仁务啊。
大发:你硬扛着不交,如果乡里到法院起诉你,你没有证据,觉得自己会赢么?
二拿:够呛。我也知道法院要证据。可我也不能这么窝囊啊。
大发说:我说个办法,你听听怎么样啊。你先把公粮交了,然后把这事反应到乡里去,让乡里帮你解决。
二拿:不行不行。乡里根本不信我的话,我找过区委书记区长,他们俩也瞪眼说瞎话,和村干部一路货色。按你说的这样行不行,乡里先给我把问题解决了,我再把公粮交了。
大发:问题解决起来慢,公粮是有时间限制啊。
二拿挠挠头说:不行不行,你也是乡干部吧?看起来你们都是一伙人。你说话还比那些人好听点,但你也是说理不讲理。不能按你说的办呐。你有千条妙计,我又牢牢主义:账不给我清了,不交!你们到法院起诉我,让派出所来抓我也罢,二大爷的牛犊——随便!
大发一笑,说:好吧,你这情况,我知道了,下面不谈公粮了。我问你,你干塌菜饼做一张需要多长时间?今天能做么?
二拿说:做一张最低20分钟,不能快。不过,今天做不了。因为这时做出来没人要,都嫌贵,所以没准备菜。
大发:很遗憾啊,今天想吃你的菜饼,你不能做。改天我带大家来,一定要吃你的菜饼,好么?
二拿:行,来了先喝酒,喝吧酒吃菜饼,得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