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锅我可以背,但别太黑了

阳了了 2024-04-25 22:04:48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冯延巳《谒金门》

马令在《南唐书》中记载了一则旧事。

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

简短的几行字,却将冯延巳的媚主之态,跃然纸上。

作为词人,冯延巳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和里程碑式的成就,世人皆无异议,清人刘融斋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近世王国维甚至说他“开北宋一代风气”。但作为宰相,史书却对其政治才能和人品,颇多攻讦和苛责,无论是史温的《钓矶立谈》还是马令和陆游的《南唐书》,皆指他谄媚险诈、奸佞误国,可是如果仔细推敲呢?

冯延巳出生在繁华富饶的江淮名邑,扬州。其父冯令覠效力于杨吴政权,但彼时正是干戈不息、朝秦暮楚的五代大动乱时期,后来冯令覠又投奔了南唐开国皇帝李昪,被任命为歙州盐铁院判官。

冯延巳少年时便表现出了过人的机智和胆识。随父亲在任期间,歙州刺史骨言身患重病,城中将士谣言四起,军心不定,年仅十四岁的冯延巳,奉父亲之命独自前往刺史府中探望,出来后,一番说辞竟令全城再无揣测,各安其职。

二十余岁时,冯延巳因父亲的关系,以布衣之身面见李昪,凭借着精深的学识和卓绝的辩才,得到李昪的赏识,李昪授他秘书郎,安排其与太子李璟交游。不久,冯延巳又把他同样颇具才学的异母弟弟冯延鲁也推荐到了太子府上为官。

李昪勤于政事,对内宽减刑法,推广恩信,对外偃息干戈,友善邻邦,南唐国内经济逐渐复苏,文化也渐次繁荣,文人士子纷纷得到优待和重用,冯延巳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再升迁, 不过却始终未离太子李璟左右。

宋 佚名 南唐文会图局部

极权中的闲适安逸往往使人精神更加空虚,必须要有更高的追求来填塞满足。李昪为求成仙长生,崇尚道术,累服丹药,终至于疮发于背,于公元943年驾鹤西去,之后李璟即位,年号保大,史称南唐中主。

冯延巳与李璟交游十余年,李璟与他私谊甚深,两年之后,冯延巳便与宋齐丘同拜宰相,时年方才四十四岁。

保大二年,伐闽战役将冯延巳和冯延鲁推上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当年,闽王弟王延政因攻打闽王王延曦的汀州不克,退回建州,拥兵称帝。李璟见其内乱,欲乘机拓疆,一番攻战后只余下福州的李仁达还没打下来,枢密使陈觉这时自称可以兵不血刃招降李仁达,谁知李仁达根本不理他,陈觉恼羞成怒,于是便矫诏擅兴汀、建、抚、信州兵和戍卒,派冯延鲁带兵去攻打。李璟听闻大怒,冯延巳知道箭已离弦,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便劝道:“大军已动,此时不宜撤兵”。

冯延鲁因为升迁过快,朝堂之上颇受非议,他急于建立军功,以平不服,所以不辨虚实,大举进攻,可是李仁达已经投靠吴越国,结果,冯延鲁死伤惨重,大败而归。

陈觉和冯延鲁被下狱治罪,冯延巳连忙上表来抢救弟弟的性命,但他遭到江文蔚、徐铉和韩熙载的弹劾,被罢相为太子太傅,“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便是因此写成。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冯延巳《鹊踏枝》

七年以后,伐楚战役又将冯延巳推向“奸相误国”的深渊……

冯延巳虽被罢相,但李璟对他仍然十分信任,不久便任命他为抚州节度使,这期间他的继母病逝,他在家丁忧三年,期满之后,再次和孙晟一起官拜宰相。

保大九年,马希崇被拥立为楚王,原楚王马希萼被拥立为衡山王,潜通南唐,发兵反扑,朗州将刘信闻讯,也趋兵征讨。李璟又见楚国大乱,想坐收渔翁之利,便乘机遣边镐出兵潭州。

马希崇迫于多方压力,只得大开城门,引南唐军入城,边镐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马楚政权,只剩下朗州的刘信,他诈称愿意归附南唐。其时,因为吴越国和南汉的牵制,李璟不敢尽全力攻打,有意认可刘言为节度使,宰相孙晟同意,但冯延巳反对,于是李璟便召刘言入朝,以试真假。刘言欺瞒不过,便突袭边镐,边镐毫无防备,被打得丢盔卸甲,弃城溃逃,南唐大败。

边镐被流放,冯延巳再次罢相。

历史上认为伐闽楚两役,便是南唐转向衰败的转折,因为数年的战争,几乎耗尽了由李昪朝积累下来的所有财富。

冯延巳身为宰相,固然难辞其咎,但如果把过错全部归咎在他身上,未免太过武断。伐闽战役中,他在冯延鲁兴兵前,曾告诫他“士以文行饰身,忠信事上,何用行险以邀禄”。伐楚战役,也很难说全是冯延巳的错,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政权是甘心偏安一隅的,你不消灭别人,必被别人消灭。

伐楚战役后的次年三月,李璟不顾百官反对,再次任冯延巳为相。

大臣萧俨剧烈反对,数次上疏请求罢黜冯延巳,冯延巳倒并不计较。

有一次,萧俨因审理案子,误判疑犯死刑,朝堂廷议时,诸臣皆认为萧俨理应被处死,冯延巳却力排众议,为其辩护:“倘因失误错判,便要以死相抵,那今日议杀正卿者,他日如何?”李璟也深以为然。

由此看来,冯延巳的心胸还算宽大,算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然而这个宰相,却对南唐的衰亡走向,无能为力。

当时,北方的后周在柴荣的治理下迅速崛起,终于在保大十四年,柴荣亲率大军南侵。闽楚两役之后,南唐已元气大伤,后周军如石击卵,势如破竹,南唐军损兵折将,一溃千里,冯延鲁被俘,冯延巳也在敌党的纷纷弹劾下,第三次被罢相,贬为太子太傅。

李璟遣孙晟前去后周求和,但被柴荣拒绝,柴荣班师回朝时,连同冯延鲁一起押回了汴京,柴荣向孙晟打探南唐情报,孙晟拒不透露,后被处死,然而冯延鲁却受到柴荣的赏识,授以给事中,还留在后周三年。

次年,柴荣再次亲征,李璟没有办法,只好上表尽献江北十四州,并削去帝号,向后周称臣。

不久,李璟迁都金陵,在忧思重重的宴会上,孱弱的冯延巳写下《长命女》,以期淡化李璟的哀愁: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巳《长命女》

五代 周文矩 仙姬文会图局部

当年,冯延巳便因病去世了,第二年李璟也郁郁而终,风雨飘摇的南唐河山,留给了后主李煜。

冯延巳的一生确实看不到任何政治才能,他能屡居相位,完全是李璟对他的恩遇,但说他谄媚险诈、奸佞误国,也许是言重了。

为何如此说呢?

后世对冯延巳的评价完全来自于两部《南唐书》,但《南唐书》却主要依据史虚白的儿子史温撰写的《钓矶立谈》,史虚白是韩熙载的朋友,他得罪过与冯延巳同党的宋齐丘,所以书中对其颇多攻讦和苛责,将南唐的衰败归结到冯延巳和宋齐丘等人身上,这本身就存在着一定的个人偏见,有失公允。

另外,《南唐书》作为史书,忠君守节是其重要的价值取向,孙晟殉国,李明德也死于国事,所以他们的同党韩熙载、萧俨、江文蔚等被大肆褒扬;冯延鲁以败将仕敌国,陈觉、李徵古和查文徽先后被贬死后,冯延巳还能屹立不倒,寿终正寝,也不怪人对他贬损痛斥了。

有意思的是,《江南别录》、《南唐近事》和《五国故事》等著录,对冯延巳倒是并无苛论。

凡一国之兴衰,并非一人之力所能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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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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