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是书里仅次于元妃省亲的大场面，庄严肃穆，富贵风流。作者借薛宝琴的眼睛描写了贾府的宗祠，五间大门，五间正殿，悬挂的匾额俱是衍圣公和先皇御笔，彰显了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风范，宁荣二公之前的富贵显赫。

我初看红楼梦的时候一直很奇怪，按传统进祠堂祭祖是男人的事，为什么贾家女眷也参加呢，而且女眷在槛内，男人还在槛外，等贾母下拜众人一起跪下，似乎是贾母主持了祭祀一样。另外还有为什么宝琴可以参加贾家的祭祖仪式，她可是姓薛呀。

后来再仔细看书，才发现主持贾氏宗祠祭祀的人始终是贾敬，贾母连宗祠的正殿都没进去过，她带领女眷们祭祀宁荣二祖的正堂其实是宁国府的正堂，并不在宗祠里面。“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当天入宫朝贺，不止贾母一人，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也是一同前往，回来在暖阁下轿。这个暖阁又是哪里呢？

红楼梦里常常可见暖阁二字，不过大多数都是指大房子里的套间，比如林黛玉初到贾府，贾母让她住碧纱橱，想让贾宝玉和她一起睡套间暖阁里，贾母元宵夜宴的后半场也挪到了暖阁里。怡红院，潇湘馆里也都提到过暖阁，里面有地炕，更加暖和。但这里的暖阁毫无疑问不是套房，而是宁国府中轴线上的建筑。

“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这个暖阁是大厅里隔出来的隔间。屏风前设台子，高出地面约一尺，台上四根柱子，围成暖阁。贾母在宁国府暖阁下轿，一是温暖，二来这里靠近内院，屏蔽了外男的视线，三也显示了贾府的豪华气派和贾母的尊贵，八抬大轿能直抬到大厅里面。贾母离开宁国府的时候，“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邢夫人等同至荣府”，轿夫是男的，女眷不便给轿夫看见，所以才闪过屏风，等轿子出了大门，尤氏邢夫人等才各自上轿。

而贾母回荣国府的时候，“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那是因为贾母的院子不在中路，在荣国府西路，所以直接在贾母这边正厅下轿。

那贾母有没有去宗祠呢，我倾向于没有。贾母等在暖阁下轿，而“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贾母在暖阁下了轿就未提起贾母做了什么，除夕之夜，天气寒冷，贾母年老之人，坐轿子进宫朝贺，领宴陪坐，也是辛苦活，回来直接在暖阁休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接下去还有仪式呢。贾府的子弟未入朝的在宁国府门前排班伺候，等跟贾母一起入朝的男丁们到了，就一起进宗祠了。这个引入宗祠是指将等候的贾府子弟引入宗祠，而非等候在宁国府门口的诸子弟将贾母等引入宗祠，这些人在宁国府门口，贾母等在里面暖阁，怎么会是这些人将贾母引入宗祠呢。

贾母等未去宗祠，在宗祠正殿里唱主角戏的是贾府的男丁们。

“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一向在道观里修炼的贾敬官也不做，自己寿辰也不过，但这时候仍需以长房长子的身份来主持祭祀，直到正月十七祭祖仪式结束。二房的贾赦做为陪祭，贾政虽然现在是贾家的政治核心人物，却要在两位兄长之后，没有资格主持祭祀。

仪式庄严，气氛肃穆，然而这群贾氏子孙却没有一个正派有出息的。贾敬中了进士，却抛下了自己的责任，和道士们胡羼，贾珍聚麀爬灰滥赌，贾赦胡子白了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贾琏家孝国孝在身还停妻再娶……表面的冠冕堂皇和底下的肮脏淫乱形成了鲜明的嘲讽。

祭祀毕，接下去的拜影才有了女眷们的描写。

“退出后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书里写腊月里宁国府早早就开始准备祭祖仪式“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贾氏宗祠的正殿供奉着神主，也就是祖先的牌位。而另外打扫了上房，悬挂祖先的遗真影像。这个上房其实是宁国府中路的正堂，荣国府的正堂是贾政王夫人居住的荣禧堂，宁国府的正堂书里没有写名字，但一样是宁国府的中路建筑。

中轴线上一路正门大开，排满了贾府的子弟和家人小厮，一道道菜从门外一个一个接过来，传过一道道门，直传到槛内贾家各主妇手中，再由辈分最高的贾母放在供奉祖宗的桌上，确实仪式感满满，而等到贾母拈香下拜，更是将这拜影的仪式拉到了高潮。

女眷们参与的拜影，虽然描写更详尽，但应该是规模较小的家祭。因为拜祭的只有宁荣二祖的遗像，旁边也不过几轴列祖遗像。如果是在贾家的宗祠里，是绝不会只有这点神主的。在封建礼制下，宗祠祭祀终究还是男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