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坝的瓮苕

铁马江湖任我行走 2024-12-21 19:31:13

小江坝的瓮苕

作者:陈新峰

儿时,我们这些住在坡披边上的人,早餐大多以瓮苕为主,现在回想起来,还常常令人唇齿留香。

冬天的早晨,农村家家户户的瓦房顶上,染了一层层雪花膏似的白霜,远远望去,就像一排排错落有致的鱼鳞。

母亲在做早饭的时候,会早早把我叫醒,准备下窖拾苕。为了防止苕窖墙壁上的泥巴染到我的衣服上,她就先给我套上一件大人穿过的旧衣服。然后,用粗绳索套在我的胁下,再把我徐徐下入苕窖中。

冬天的苕窖,在刚刚揭开窖盖的那一刻,还能看到一股股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

母亲在窖口慈爱地嘱咐我:“瓜娃,先拣穗筒状的、或者挖破的小红苕上来。大红苕留下,等空闲的时候,你爹还要挑到谢村街卖钱哩……”

“嗯,知道啦!”我回应着。

十几分钟的工夫,我已拣满了一竹篮小红苕,被母亲用系着绳索的勾搭吊出窖口。然后,母亲再用绳索把我提出来。

待我稍稍长大,当母亲提不动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借用窖梯,像小猴子一样敏捷的攀上爬下自行分拣红苕了。

母亲把刚出窖的小红苕,提到山坡下的公用井台上淘洗干净。然后装在铁锅里,舀入几马勺清水,盖好锅盖,再用湿抹布把锅盖周围包裹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就可以点火瓮(焖)苕了。

那些年,冬天烧的柴禾,大部分都是父母亲在村后药树梁割的茅草、扎嘴草、米蒿蒿、狼刺之类。当初,我们村庄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或者几个苕窑。冬天,大部分人都要上山割柴。

母亲教我先把易燃的茅草点着之后,再用火钳夹入扎嘴草、狼刺之类。这些野生的柴草火力很猛,比我们平常烧的麦草、稻草不知要强多少倍。

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呼呼的欢笑声。红红的火焰烧红了锅壳廊,也映红了我的脸庞,全身上下温暖舒服的无与伦比。三十几分钟之后,锅心开始出现了咕嘟声,锅盖周围也开始冒出一缕缕乳白色的蒸气。

此时,在外面干家务活的母亲,会抽空进灶火叮嘱我:“锅烧开了就改小火慢慢地炖,阴一把,阳一把,水熬干就熟了!”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锅盖周围的水蒸气已经上圆了,就像瓦特的蒸汽机一样。锅内听不到沸腾声,红苕熟透的浓香味渐渐地氤氲在整个厨房间,随即入鼻入肺,仿佛能立马把人体腹内的馋虫勾出来。

母亲说:“别急,再捂一会儿!”我就“咯噔咯噔”地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盼望着在生产队劳动的父亲,和上学的哥哥姐姐们早些回家。

此的,母亲就会去檐下摘几角吊着的干辣椒下来,加点盐巴、生姜、大蒜等用姜窝一起捣碎,再拌入农家人常备的浆水菜。等家人们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就可以开心地用餐了!

刚刚揭开锅盖的那一刻,香气四溢、热浪滚滚,一锅又红又亮的熟红苕,就像一堆红色的睡美人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在锅心里。有的苕皮已经裂开了鱼尾纹,露出白花花的苕乳;有的红苕头尾上,还粘有琥珀色一样黏稠的胶液。当母亲用筷子取舍的那一刻,还有拔丝状的苕糖分泌出来。这种美食,母亲自然会偏心地先给我夹在碗中。

我常常会把烫手的红苕,捧在手心里先暖一暖身子,再一口一口舔干净那些甜蜜蜜的苕糖,然后剥掉那薄如蝉翼的苕皮,就狼吞虎咽的吃将起来。

山坡里的红苕特别甜、糆、糯、香,入口即化。我往往一直吃到撑方才搁碗。

当年,十八岁的二哥饭量特别大,他吃瓮苕时不用碗、不用盘子,用捞面时的大笟篱——装得多。他常常把瓮苕端到村中央饭集上去凑热闹。他一边跟众人谝闲传,一边咥,就像饥饿状的鸬鹚吃小鱼一样,一口一个,连皮都吃下。

我十一岁的那年二月十五,去马畅赶交流大会。我步行从小江坝出发,先到柳家寨表姐家歇脚,再到马畅交流会场转悠。发现街道两边除了有卖面皮、菜豆腐、小笼包等美食之外,居然还有卖瓮苕的。那些瓮在大铁锅里的熟红苕,状如红萝卜大小,热气腾腾,红亮得出奇,外面仿佛刷了一层红饴糖,格外吸引人眼球。

当年的瓮苕卖一元一斤,比伍毛钱一碗的面皮还要贵,可是食客满座。

馋嘴的小孩子们,在锅台周围站了一圈,吸溜着鼻涕,淌着涎水,眼巴巴的望着瓮苕发呆。

由此,我才知道了这种农家小吃,居然还能登上大雅之堂!前来就餐者,大多都是穿呢子大衣、带戒子、耳环和烫卷发的有钱人。

自从九五年我到南方打工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这种带有乡土气息的瓮苕了。因为,都市没有烧杂草柴的老土灶,没穗筒状的黄泥巴苕,没有独具匠心的瓮苕技术……

如今,现代化的电饭锅、煤气灶、压力锅、电磁炉等炊具,是万万瓮不出儿时那种甜香黏口、带有乡愁的瓮红苕了!

作者简介:陈新峰,男,农民。常年在宁波务工,空闲时间爬格子,喜欢用文字记录身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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