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32师老山防御作战40周年#

祭奠视频：“和平树下”艾宗升

撰文：独侠客

2024年9月9日，11军32师组织老山防御作战40周年纪念活动，老兵们在麻栗坡烈士陵园看望牺牲战友。“和平树下”艾宗升老师发布了纪实视频《祭战友》，其中32师参谋长杨子谦在烈士墓前鞠躬痛哭的情景让人动容，这位老兵对烈士说：

你们是我们侦察兵的骄傲！

我是侦察兵的头啊！

我对不起你们

（你们）为国家牺牲……

谢谢了！

绵密小雨，一如这位老兵的心情。想起40多年前的往事，他不禁热泪长流。

这位烈士名叫胡国云，32师侦察连9班班长，江苏省南通市港闸区人，生于1959年6月，1978年3月入伍。1981年12月9日，32师侦察连副连长陈西友、班长胡国云带一个侦察班在中越边境苗皇帝山前沿的沙梨堡山执行侦察作战任务，胡国云踩到了一枚跳雷，一声巨响，壮烈牺牲，他身后的副连长陈西友亦被迸飞的碎片击中头部，当场牺牲。

杨子谦时任11军司令部侦察处副处长（缺处长，以副代正），是组织各师侦察分队在边境进行侦察作战的具体执行者、一线指挥员，是11军“侦察兵的头”。

对陈西友、胡国云的牺牲，杨子谦深感痛心。他在战争回忆《战边关》一书中，记述了相关情况：

“一次行动不幸触雷，就牺牲了两名历经还击作战和多次边境侦察作战的优秀官兵，代价的确太大，教训极为深刻！”“我来时军首长对此有过‘主要还是总结经验教训，更要好好给他们放放包袱’的嘱咐。所以我更多的是同科长和战友们倾心交流，消除顾虑以利再战。”

【陈西友烈士（1954.06-1981.12）】

【胡国云烈士（1959.06-1981.12）】

陈西友、胡国云触雷牺牲，爆炸声惊动了当面越军，隐蔽侦察不再隐蔽，战友们立即放手行动，在敌人阵前抢运烈士遗体，赶在越军到来之前，将烈士运回了境内。

杨子谦清楚地记得，陈西友参加了11军侦察兵骨干集训。战前，陈西友新婚不久的妻子来32师驻地临沧探亲才几天，他就上了前线，夫妻此别成永别。班长胡国云，和陈西友一样来自南京军区1军1师，对越反击战前补充到32师侦察连，牺牲时仅23岁。

杨子谦后来担任11军侦察处处长、32师参谋长。作为一名“老侦察”，他对32师牺牲的4位侦察兵永生难忘（注：除了陈西友、胡国云，另有薛文海、贺昌龙）。

他在烈士墓前的那声“对不起”，是一位指挥员痛失部属的内疚、兄长痛失手足的悲伤。他对烈士说“你们为国家牺牲，谢谢了”，是参战将士共同的心声，是千万国人共同的感恩。

【32师师长刘玉尊在检查老山防御工事】

32师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作风踏实朴实老实，杨子谦作为师首长，对牺牲的战士念念不忘，情深谊重，符合这支部队的特点，让人想起传奇师长刘玉尊。

1984年8月，32师接替老山防务后，因形势发生变化，总部明确了“三不主动”原则（包括不主动出击，不主动炮击，军内外报刊和通讯、广播电台不报道战场消息，侦察分队不出境等，简称“三不主动”）。不论是在他们之前参战的40师，还是在他们之后参战的1师，都没有如此限制。在特殊的作战条件下，32师指战员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坚决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

说他们“忍辱负重”，是毫不夸张的。原因是，我军不主动炮击，敌人的炮击却丝毫未减。如果32师要反击，则要经过层层请示，等军指、军区前指批复了，炮弹才能出膛，而此时要么战机已失，要么已经付出血的代价，部队的怨气可想而知。

从8月4日接替40师老山防务，到8月24日的20天，该师毙敌181人，自身伤102人，牺牲27人。这其中固然有工事不牢、阵地管理经验不足等因素，但部队被动防御、反击迟缓、火力压制不力显然是最大的因素。

而且，“三不主动”只限于师级掌握，不能跟基层传达，只能由师本级扛下这个责任，忍受部队的误解和怨气。32师的一号首长刘玉尊，就必然成为焦点中的焦点。

刘玉尊是河北滦南人，生于1936年，1955年7月入伍，是一位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战将，历任译电员、参谋、连长，副教导员、营长，1979年对越反击战任96团参谋长，战后提96团团长，而后提副师长，1983年5月任32师师长。

【32师师长刘玉尊（右）、政委刘先诚（左）在研究作战】

刘玉尊不仅能打仗，而且阳刚、硬气，有血性，遇事敢担当，一贯爱兵如子，在部队具有崇高的威望。在战场上，凡有刘师长在，部队就有主力骨，官兵心里就踏实。打仗能遇到这样的指挥员，是官兵的运气和福气。

他有多硬气呢？试举两例。

一例：机关要求严格落实“三不主动”，要多用85毫米口径以下的小炮，少用大炮，且小炮每日耗弹不得超200发。刘师长打电话越级向主要首长告机关的状：炮弹打多了，刘玉尊负责，进班房刘玉尊先进。因为32师来老山是打越军保边疆的，不是给敌人做靶子的。

二例：1984年10月25日，机关批复了32师捕俘作战方案，三条指示中有一条是“若行动出现问题，你师要负完全责任”。刘师长扬手将电话本甩了10多米，怒骂：“这打的叫什么仗？还让老子打不打仗！”曼棍洞一片静默。

在越军频繁炮击下，前线战士在流血牺牲，一师之长却被戴上了紧箍咒，刘玉尊带领部队坚决巩固老山阵地，做到了寸土未失，但终归想反映和解决“三不主动”带来的被动，减少人员伤亡。当一位军区首长到32师视察时，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在会上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战士在前方流的是血，不是水。”

这是一个常识，谁的身上流淌的不是血会是水呢？正因为是一个常识，从一名下级干部口中说出来，就容易引发解读甚至误读。

杨子谦参谋长在《战边关》中回忆，师长说完此话后片刻停顿，但并没有剧烈的情绪，这完全是师长爱护官兵生命的肺腑之言。

刘师长本人在回忆录《往事萦怀》中这样记录：“我汇报了在贯彻军委‘三不主动’时遇到的矛盾，说到一线阵地遭敌炮击的场景时，我说战士在前方流的是血，不是水。说到这里，我很激动，有十几秒钟讲不出话来。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才继续汇报。不料，这短短的十几秒钟，给我带来人生的重大转折。”

刘师长当时只是将此作为正常的工作汇报，并未在意。在4个多月的老山防御作战中，32师毙伤敌1558名（其中毙敌1058）以上，俘敌1名，粉碎敌营以下规模进攻17次和数十次特工偷袭骚扰。战后，昆明军区张铚秀司令员对他们作了四点评价，赞扬他们“寸土未丢”“以小的代价换得大的胜利”。

撤下老山，32师又备战苗皇帝山，然而历史没有再给他们机会，在箭上弦、刀出鞘，只等一声令下的情况下，北京取消了苗皇帝山拔点作战任务，否则就不会是“两山作战”而是“三山作战”了，正如刘师长所说，“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32师指挥员到苗皇帝山看地形，左为师长刘玉尊】

1985年4月，32师撤回临沧，即面临百万大裁军。11军只保留31师，并入了14集团军，32师部队分流到守备2师、边防等部队。32师被裁，刘师长战功赫赫，但未提升，当军区主要首长征求他的意见，考虑让他先平调到省军区系统工作时，他坚决拒绝了，而且明确要求转业回河北老家，谁劝也没用，刘玉尊成为老山作战中唯一没提升而且转业的师长。

至于他为什么没提升，是32师老兵一个共同的心结。有一个说法：上级研究干部时，有人提到，刘玉尊在师指挥所汇报工作时“哭了”。

刘玉尊当然没哭，但显然饱含对战士的感情，说了那句“战士流的是血不是水”。

我想，退一步讲，即使他在会上哭了，流泪了，又有什么错呢？

40年前，刘玉尊师长在会上为战士的生命流露真情。40年后，杨子谦参谋长为32师在老山防御作战中牺牲的73位烈士流泪。时移事易，方式不一，但他们对战士的情感却一样。

40年后，88岁的刘玉尊师长回到了老山，他依然腰杆挺直，言语铿锵。老兵们白发苍苍，见到刘师长，如同孩子见到家长一样亲。

一个把战士放在心里的指挥员，战士会把他举过头顶。他的肩上未授将星，印在史册上的功勋却贵比黄金。他点燃的灯火，永远温暖老兵的心。

【2024年9月，刘玉尊参加32师老山防御作战40周年纪念活动，与师医院的参战女兵合影】

【32师最后一届班子成员在临沧留影，从左至右：蹇广臻、杨子谦、黎德富、刘先诚、刘玉尊、胡志明、刘智浚、王德武、田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