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版“隆中对”,是如何改变春秋数百年格局?

晓张说 2024-10-25 15:02:53

“幽王二年,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有确切时间记录的最早的一次地震,发生于公元前780年,震源大致位于岐山一带,《中国地震目录》将此次地震震级定为6—7级,烈度9级。

三川,即泾河、渭河、洛水(今北洛河)三条河流,不仅都有震感,而且随后就枯竭了。

为何三川竭,两种可能,第一岐山崩导致堰塞湖出现,下游断流。第二,地震造成大量裂缝,河水中途大量外泄流散,导致断流。

镐京和岐山的距离,跟今天成都和汶川的距离差不多,震感及其强烈,彼时人心惶惶,周宣王后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所带来的信仰危机,在此刻集中爆发,朝臣们人心思变,对大周王朝未来的命运深感担忧。

地震对古人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巨大的,无独有偶,同样是关中,王国维的《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和《吕氏春秋·制乐篇》分别记载了两次地震:

“商帝乙三年,夏六月,周地震”;

“周文王立国八年,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

第二次地震恰逢周文王生病,大臣们猜测地震一定是跟君主之间有着某种必然联系,于是,

“群臣皆恐,请移城”。

好在周文王是个有作为的,及时的将地震归咎于自己的过错,反其道而行,于是更加礼贤下士,赏罚分明,将一个危机事件变成了加强小邦周国力的催化剂。

所以现在,大家的目光,又再次集中到了王宫中的那个刚刚即位的少年,希望他能站出来给大家一颗定心丸。

各路消息汇总到天子眼前,即位两年的周幽王对此事的态度是:地震乃常态,关我鸟事?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周幽王这话充满了朴素唯物主义精神,可是在当时那个舆论环境里,地震,它就是上天对人间的警告,警告谁?当然是管理人间的天子。

天子居然无动于衷,于是大周著名时政专家、负责解读天文的太史伯阳父愤然叹道:“周将亡矣!

甚至对于灭亡时间,伯阳父也给出了极其精确的时间预测: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

伯阳父被称为西周末期的思想家,著名阴阳学家、尽知天下第一人,其“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理论被后世奉为经典。

用今天的话讲,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和谐相处才能繁荣发展,承认事务之间存在矛盾性,而忽略矛盾,掩盖事物之间的差异,过分强调趋同、一言堂,则只会导致灭亡。

后来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正是这一理论的延伸。

甚至,周厉王的“国人暴动”,再比如的秦帝国二世而亡,明清时期专制统治被层层强化到顶峰,底层发展失去生机,所以才有清末百年耻辱,罗斯福新政强化市场干预,改革开放放开市场经济发展,变单一经济体制为多种所有制经济,其实都是对这一思想最好的解释。

只不过,和周公想比,他级别太低,跟孔子想比,他没有经典著作流传于世,所以对后世的影响力有限,即便是在当时的朝堂之上,认识到他的价值并且听进去他的建议的,也只有郑桓公和赵叔带两人。

伯阳父的那句话,在当时紧张而混乱的气氛中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即便是伯阳父本人,也没有因为这句话给自己带来什么灾祸,但是有一个人,却听进去了。

此人就是郑庄公的爷爷,郑国的始封国君郑桓公,当时的王室司徒 。

司徒掌管教化,太史掌管史书记录和天文历法,不论是对于社会舆论还是对国运的推测,这俩人都有着更高的职业敏感度。

郑桓公晚上悄咪咪的把伯阳父请到家里,酒过三巡以后,两人开始了一场堪称西周版的“隆中对”,为了便于理解,我用大白话将这场经典对话翻译给大家:

郑桓公:我们老周家恐怕快不行了,我想提前安排(跑路),请问哪里才适合我?

伯阳父:周室如果衰微,戎狄必然会强大,所以那边肯定不能去,先排除掉。

以成周洛邑为中心,南边是楚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九国,北面是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九国,西面有虞、虢、晋、隗、霍、杨、魏、芮八国,东面有齐、鲁、曹、宋、滕、薛、邹、莒八国。

司徒大人仔细琢磨琢磨,这些国家有什么区别不?

郑桓公皱皱眉:我看不出什么门道。

伯阳父:这些国家,要么是蛮夷之国,要么都是天子的亲戚,蛮夷,你干不过,亲戚,你不能干,所以都不能去。

郑桓公心里忍不住来一句“那你说个毛线”,然而嘴上还是恭敬的称赞道: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然后复问道:那我该搬去哪里呢?

伯阳父:伊洛一带我看行,那边几个国家都是子、男爵小国,交通便利,土壤肥沃,而且国家普遍比较小,其中最大的两个国家虢国和郐国的国君都比较贪婪怠慢。

你把家室财物安顿到他们那边,他们肯定没意见,到时候周王室一旦衰微,他们肯定要侵吞你家地盘,到时候你以司徒的身份,带着天子军队去讨伐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郑桓公似乎有点不甘心,或许是嫌弃这个地方空间太小,于是又问伯阳父:南方的荆楚一带怎么样?我瞅那边地盘挺大的……

伯阳父打断郑桓公:大人糊涂哦,楚人从当年子爵小国,现在发展成南方大国,兴盛是早晚的事,楚国一旦兴盛,还有你这邻居好日子过?

郑桓公眼神都拉丝了,人家都说太史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今日一见,方得真谛也。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于是充满期待的问伯阳父:

这天下,以后谁会兴盛起来?(会不会是我郑氏?)

伯阳父叹了口气:早晚,还得是齐、楚、秦、晋。

在《国语·郑语》中,伯阳父在肯定秦、齐崛起的同时,特意强调了晋国:

“武王之子,应、韩不在,其在晋乎!距险而邻于小,若加之以德,可以大启。”

郑桓公:善哉。

郑桓公太兴奋了,以至于他没有明白伯阳父的言外之意:晋国大兴,中原危矣。更何况,前边还有个“楚必兴”呢?

为什么说伯阳父的见解独到且有一定的科学性呢?

中国有句老话,叫“得中原者得天下”,实际上很多人都被这句话骗了。原话出自于《史记·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范雎为秦王分析天下局势: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

后人据此总结出“得中原者得天下”的理论,只是这句话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即得中原,而不是仅占据中原。

历史上那些仅占据中原的政权,基本后来都被干掉了。而大秦之所以能够统一六国,靠的是“关中模式”,刘邦靠的是“汉中模式”+“关中模式”,刘秀和李渊靠的是“河北模式”,曹操统一北方,靠的是“兖州+河北模式”,金国和清朝靠的“东北模式”,而元朝靠的则是“蒙古高原模式”,唯一一个靠着中原崛起的北宋,最终建立的也只是一个迷你版的统一王朝。

它就没能收复河西,也没能拿回幽云十六州。

历史上统一中国建立大一统的政权,绝大部分都是靠着或封闭或险要的边缘地区,进而吞并中原,再依靠中原的人口和经济优势统一四方。

而中原地区,虽然土壤肥沃,人口众多,是发展经济的一块好料子,但是一旦跟周边发生战争,则四方之地就会变成四战之地,而且是无险可守的那种。

西晋的“永嘉之乱”和北宋的“靖康之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就说近的,后来那个暴打韩、赵,威震齐、楚的魏国,不是很快就在齐、楚、秦的围剿下很快熄火了嘛?

这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最终崛起的是秦、齐、晋、楚。

这个话题聊起来会比较多,回头我们专门用一篇文章探讨,这里就不做太多拓展了。

言归正传。

公元前772年,郑桓公通过贿赂虢、郐两国的国君,从两国拿到了十座城邑,正式把郑国从王畿之地迁到了河洛之间的京邑(没错,就是后来共叔段受封的那个京邑),史称“桓公寄孥”,郑国也因此从一个王畿之地的封邑变成了正式的诸侯国。

也就在郑桓公搬家的前一年,成功预测了未来大势走向的伯阳父辞职,从此不知所终。

在此之前,他的另一位同事赵叔带,就是当初替周穆王驾车的造父的七世孙,也已经提前跑路到了晋国。

关于这段故事,后来的《东周列国志》做了一个精彩的演绎:

说赵叔带听了伯阳父的“周必亡”理论,一腔热血跑去找周幽王直谏,周幽王大怒,逐赵叔带,赵叔带于是带着全家去了晋国,然后大臣褒珦又站出来劝谏周幽王不要驱逐赵叔带,再次惹怒周幽王,囚禁褒珦,褒珦之子褒洪德效仿“散宜生救文王”之举,网罗珍宝美女,献上褒姒,最终为西周的灭亡凑齐了所有要素。(非常合理)

要这么细细盘点起来,这个锅,还得是伯阳父来背。

小说虽然为演绎,倒也是建立在大致的历史基本常识之上,非常适合收藏,故推荐之。

一年以后,镐京之变爆发,西周灭亡,未雨绸缪的郑桓公为了掩护周幽王逃走,被犬戎乱兵杀死,他的儿子郑武公,和晋文侯一起成为周平王的夹辅之臣,此后郑国灭掉东虢国、郐国,鸠占鹊巢,正式开始自己的霸业。

这起西周版本的“隆中对”,基本预测了整个春秋的走势,更重要的是,它直接导致了郑国东迁,郑以“空降”的形式从关中空投到中为了生存拼命对外拓展底盘,将平静的中原搅的天翻地覆,在春秋早期为我们上演了一出出纵横捭阖极为精彩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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