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于洛杉矶地区附近的多起山火，目前已造成超过24人死亡，十几万人被迫流离失所。在消防员奋力灭火的同时，网上也出现了很多质疑民主党政府政策的声音。民众质疑政府执政能力和相关政策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很多指控是没有根据的阴谋论，其背后的政治动机就可想而知了。很多不是很了解美国政治的外国媒体，也跟随川普和右翼保守派的宣传攻势翩翩起舞，给本来就已经纷繁复杂的华文媒体圈，又增加了一分乱相。
加州州长纽森专门在其个人网站建立了个辟谣网页，应对关于山火的谣言。
纽森的辟谣网站(californiafirefacts.org) 列举的关于火灾的网络谣言如下：
加州削减消防预算——假
加州山火是因为森林资源管理部门管理不善导致——假
纽森正和开发商一起计划将受灾区域规划转变成公寓区——假保护淡水鱼所以导致了山林野火——假
加州水库都是空的——假
南加州的水库已经干了15-20年——假
在萨克拉门托扣留了60辆从俄勒冈州开过来的消防车做排放检查——假
消防车没有水管，用女士钱包来灭火——假，消防使用用帆布袋以快速扑灭小型火灾。
好莱坞地标logo在燃烧——全是AI合成图
洛杉矶消防局装备非常薄弱，因此正在招募普通民众来扑灭野火——假
火灾的起因是一场“撒旦仪式”，与一座“恐怖电影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屋顶豪宅”有关——假
关于川普指责为了拯救北加州的一种淡水鱼，从而导致南加州救火缺水的说法，我们单独来说一说。
候任总统川普指责纽森及加州政府为了拯救北加州的一种濒危鱼类，而不愿意把北加州的淡水引往加州中部和南部。缺水其一导致这次洛杉矶火灾，其二导致消防栓里没有水。他要求加州州长纽森辞职。
那么，事实真的如此吗？当然不是，这不过是一种政治操作。
川普在1月8日发布在其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Truth Social上的帖子中表示，加州州长纽森拒绝签署一项水资源恢复声明，为了保护的是一种叫胡瓜鱼(smelt)的鱼而不是人。
川普写道，“纽森拒绝签署摆在他面前的水资源恢复声明，该声明本可使数百万加仑的雨水和积雪融化水每天流入加州许多地区，包括目前正以近乎世界末日的方式燃烧的地区。他想通过减少水量来保护一种基本没有价值的鱼——三角洲胡瓜鱼（但此举并未奏效！），却对加州人民漠不关心。”
简单来说：
第一，所谓的“水资源恢复声明”子虚乌有，纽森当然没法签；
第二，川普声称纽森因为要保护一种特殊的鱼，拒绝搞一个他心目中的北水南调工程，因此导致洛杉矶没有水救火，这也压根不属实，洛杉矶不缺水，问题在于目前的城市供水系统的设计远远无法应对这样规模的大火；
第三，洛杉矶由于同时有多个巨大的火场，整个城市着火，因此一度导致部分消防栓干涸，但如果一个地方要按常态化来提防全城着火，那这个地方就不适合居住了；
第四，这并不是川普第一次拿着这种鱼作文章。近十年来，川普一直声称，他可以通过撤销旨在帮助三角洲胡瓜鱼免于灭绝的法规来解决加州极其复杂的水资源问题。川普声称，加州的水资源问题并非源于干旱，而是因为民主党限制私人利益。实际上，气温上升导致加州干旱更加严重。
这个所谓的水资源恢复声明是否存在？
这份川普想象中的水资源恢复声明的源头，可能是川普2020年上任之初对加州一些农民开出的空头支票。
根据加州弗雷斯诺(Fresno)一家本地媒体的报道，川普2020年2月在加州见了当地的一些居民。总统到达现场，发表了讲话，签署了内政部的一份文件，内容是通过州水利工程，从加州北部萨克拉门托-圣华金河三角洲的水调往南部，尤其是将更多水资源分配给圣华金谷的农民和农业企业。
纽森和时任加州总检察长泽维尔·贝塞拉就该计划对川普政府提起诉讼，称该计划违反了对濒危物种的保护，当中包括奇努克鲑和三角洲胡瓜鱼。此外，加州也表示联邦政府是在人为地、不公正地损害其他用户的用水。不过，在川普第一任期，这个北水南调工程成功得以实施，圣华金谷的所有八个县都成了川普的票仓。
可以看到，虽然纽森反对川普当年的抽水工程，但并不存在一份这样的文件。纽森办公室发表声明称，从来没有这样一份水资源恢复声明摆在他的面前让他签署。
纽森的发言人伊兹·加登(Izzy Gardon)在一份书面声明中表示：“根本没有所谓的‘水恢复宣言’文件，这纯属虚构。州长专注于保护人民，而不是玩弄政治，并确保消防员拥有所需的一切资源。”
联系上下文可知，川普只是空头许愿画大饼而已。并不存在所谓的水资源恢复声明。
是否真因为保护三角洲胡瓜鱼，导致洛杉矶没有水救火？
加州是一个缺水的州。历史上，水资源争端，即所谓的“水战争”，曾导致利益相关者之间相互对立：城市与农村、农业与环保、北方与南方。
川普声称要引的水，指的是从加洲北部三角洲，这些水来自北加州的河流和融雪。但洛杉矶的大部分水并非来自北加州。洛杉矶一半供水来自锡耶拉山脉，通过高海拔地区积雪融化的水，经由科罗拉多河引水渠供应，还有三分之一是欧文斯河和内华达山脉的水库通过洛杉矶输水管道输送，此外有近十分之一来自地下水。
此前我们的文章《为什么洛杉矶山火这么难以扑灭？》提到，自2024年5月以来，洛杉矶8个月没下过雨，不过，因为内华达山脉积雪情况非常乐观，而且此前两年降水充沛，供水商表示，水库和地下水盆地水量充足，再加上加州有强制性节水规定，市政水资源充足。南加州大都会水务局代理总经理 Deven Upadhyay 在1月初火灾发生前发表声明称，水资源十分丰富，“南加州储水量达到创纪录的 380 万英亩英尺”。这些水足够为 4000 万人提供一年的用水。
所以，川普和其他人所谓的加州政府为了保护鱼而导致洛杉矶缺水，是完全不能成立的。洛杉矶不缺水，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土木与环境工程学教授杰伊·伦德(Jay Lund)对路透社表示，城市水箱的设计通常是为了能够扑灭局部火灾，而不是像洛杉矶大火这样的大范围火灾。
伦德补充道：“这不是南加州没有足够的水的问题，如果所有的东西同时着火，就不可能有足够的水供所有者使用。你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装管道，将那么多的水管道输送到那些地区。”
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水资源短缺问题主管、南加州大都会水务区董事会成员马克·戈尔德(Mark Gold)对加州无党派非营利新闻机构CalMatters表示，川普的言论没有反映出加州复杂的水资源供应系统，只是煽动了政治不满情绪。
他说：“将湾区-三角洲的管理与夺去人们生命和家园的毁灭性野火联系起来，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此时，大都会水区系统的蓄水量达到了该机构有史以来最高水平。问题不在于是否有足够的水来灭火，而在于气候变化带来的持续破坏性影响。”
川普拿三角洲胡瓜鱼说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光是川普，其他共和党领导人和保守派主持人也时不时拿三角洲胡瓜鱼说事儿，其中包括前阿拉斯加州州长萨拉·佩林。在2011年的一次演讲中，她指责三角洲胡瓜鱼的保护措施“摧毁”了中央谷地居民的生活。佩林说：“一个无情的政府正在夺走他们的生命线——水，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条3英寸长的鱼。在我们那里，一条3英寸长的鱼，我们称之为鱼饵。”
几年前，右翼评论员肖恩·汉尼提(Sean Hannity)在黄金时段的节目中专门用一整集的时间讨论三角洲胡瓜鱼。在中央谷地的人群面前，他告诉听众：“这片曾经肥沃的土地上，农田已经干涸，因为政府将一条两英寸的小鱼的利益置于今晚在座的各位面前的所有伟大人物之上。”
三角洲胡瓜鱼是一种小型鱼类，是萨克拉门托-圣华金三角洲( Sacramento-San Joaquin Estuary)特有的鱼类，也就是说，地球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这种鱼。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水生生态学家安德鲁·瑞佩尔(Andrew Rypel)对Vox新闻表示，在三角洲胡瓜鱼出现在地球上存在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三角洲生态系统中的关键物种。
他说：“从鲑鱼到鲨鱼再到人类，所有生物都吃它。从历史上看，这种物种具有巨大的价值。它为整个食物网提供能量。”
瑞佩尔说，胡瓜鱼曾经是河口最常见的物种之一。但自20世纪中期开始，这种鱼的数量开始急剧减少，与三角洲整体健康状况恶化同步。农田的径流污染了水源。数十亿加仑的水被持续从三角洲抽走，输送到农场和城市，包括旧金山。到了2018年，一项调查显示，三角洲野生胡瓜鱼数量为零。
州和联邦制定了一些法律，以阻止三角洲胡瓜鱼灭绝。这些保护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从三角洲抽水的时间和水量，以便为鱼类提供充足的淡水，并减少鱼类被困在进水阀时受到的冲击。这些规定也会让更多的水流向大海。瑞佩尔解释说，改善河口的健康状况不仅可以延缓胡瓜鱼的灭绝，也有利于保护其他本土鱼类。此外，淡水更多汇向大海，也阻止了海水向内陆扩散，避免盐水威胁到饮用水和农作物。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法律教授卡里根·博克(Karrigan Bork)就对Vox表示，抽水限制更多地是为了确保盐水不会逆流而上，导致城市和农场无法使用这些水。也就是说，这些措施既对保护三角洲的鱼类和生物多样性有益，同时也可以避免过量盐水损害三角洲和整个海湾的生态系统，因此同样对农业生产是有益的。
但农民不喜欢这些限制，因为这可能会限制农民灌溉农作物的用水量（尽管干旱和限制盐度等措施对加利福尼亚农田的用水量影响更大）。这就为川普和其他右翼领导人创造了机会：他们创造了所谓加州政客“要鱼不要淡水资源”的说法，强化“监管对普通美国人不利”的观点，声称是保护动物的法规导致农民遭受苦难，而农民是他们政治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
归根结底，川普拿胡瓜鱼说事，是在借题发挥巩固农村基本盘。塔夫茨大学社会学家Caleb Scoville在去年的一篇博客中写道，“关于三角洲胡瓜鱼的言论之所以具有政治影响力，是因为它们与党派立场有关，而党派立场与水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小结
上周二，风吹起了帕利塞德斯大火的余烬。图片来源：路透社/Ringo Chiu
洛杉矶的山火是由于受到当地多个月异常干旱、圣安娜焚风过于强劲的影响而出现的一场“完美风暴”，上周一度同时出现了六个火场，以一个城市日常的储水量和基础设施，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控制并扑灭的。
右翼连日来扭曲叙事，把火灾的责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给保护鱼类，是因为右翼本身就反对环保主义，把火灾推给环保措施，一来可以打击环保主义，二来也可以加强加州政策“太左”、只关注虚无缥缈不接地气的议题而不在乎民生的叙事。
川普和右翼自2016年以来，一直在攻击胡瓜鱼和三角洲的水分配政策，预计在他的第二个任期，他仍会坚持此类说法，煽动对民主党政府的不满情绪，附和一贯的黑加州的叙事，进一步收割对民主党执政者不满的人的选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