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这臭水沟，但爸爸把我埋在这里，我也没办法。
好在第二天我的灵魂飘飘摇摇，停留在了徐敏家。
我害怕徐敏。
这是我第四次到她家。
最近一次，是上个星期，夜里，我偷偷从家里跑了几里路，敲开她院子的门。
逃离家的时候，防止被听到脚步声，我都没敢穿鞋。
今天的路，赤脚走得比以往疼多了，脚上黏腻，血肉模糊，但徐敏不在乎。
我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衣角，眼泪直流，求她收留我。
“你不要在我这里吵，我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他们很快就来接你！”
徐敏拽出衣服，不耐烦地拂手，突然里屋传来赵康的声音：“妈，你在干什么？吵得我都睡不好了！”
“舅妈，你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了！我会死的！”
我横下心，喊出平时不敢喊的字：“妈！他们要……”
这声“妈”，是我最后的希望！
“闭嘴！”徐敏慌乱地转头看了眼房间，确定她的儿子女儿没有听见后，一把把我推开，厉色道：“早就让你别来我这了，非闹得我这不安宁！”
她一脸嫌恶，“他们养你那么大，你还讲这样的话，真是白眼狼！”
我还来不及多说，就被踏着夜色赶来的爸妈带回去了。
要长到多大，我才能留在徐敏家呢？
第一次在她家，是她生我的时候，那次呆的时间最久，有一个月。
那个月里，她是我妈妈，我想她应该和别的妈妈一样，“乖女儿，宝贝。”喊过我很多次。
虽然我不记得了。
后来满月那天，奶奶说：“徐敏，龙凤胎，一阴一阳，家破人亡啊！村头老王家，刚生龙凤胎，都高兴得很，后来呢，孙子说没就没了，就剩个丫头片子，肯定是这丫头克死的啊！”
“对啊！老话可不能不信啊！”
小姑赵娟和小姑父刘大龙顺着奶奶的话，跟徐敏要走了我，后来我就改名叫刘盼了，这段身世，还是在新家里无意间听到的。
2
刘盼这一生只喊过一声“妈。”
这声“妈”，徐敏避讳不及，但她不用担心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我被赵娟和刘大龙带回去之后，刘大龙就把我绑了起来。
赵娟和刘大龙给我起名叫刘盼，是对我有要求的，他们听说没有子女的夫妻领养一个孩子，能带来子女缘分，于是盼望着我能给他们带来一儿半女。
但我没有。
起初，生活平平淡淡，一切只是小小磨炼，我甘之如饴。
但到之后刘大龙越来越过分，变本加厉的折磨我，
我每天都被绑起来，我的痛苦呐喊无人在意，我向徐敏求救了，但...
刘大龙连着几天的折磨失了分寸，而我还年少，最终，我没熬过去。
那几天，我伤痕累累，伴随着高烧，混混沌沌。
难得清醒的时候，我想，徐敏能不能察觉到我的异常，来找我一次，一次就好，我真不想死！
妈妈，真的，不能保护我一次吗？
已经习惯了生离，死了，却不知什么原因，我漂浮在虚空之中，只能在徐敏三米以内。
好在她看不到我，否则又得挨骂了！
我的一生，比一般小孩都幸运，妈妈骂我，只有寥寥两次。
那是第二次去她家，参加她女儿的百日宴，那年我七岁。
百日宴上人很多，徐敏横抱着她的宝贝女儿，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
“生这丫头，可受罪了！剖腹产，不过终于有小棉袄咯！”
“前段时间太冷了，办酒，怕我女儿冻着，现在终于暖和一些了。”
“叫赵沁，对，有个心，这丫头可在我心里呢！”
赵娟去封红包，我跟在后面，徐敏瞧了一眼：“皮肤黑，穿粉色更黑。”
她又逗弄怀里的宝贝，“沁沁皮肤白，穿得像公主哦！”
血缘这东西很微妙，我禁不住上前也想摸摸这个妹妹，徐敏瞪我一眼走开了，仿佛对于他们家，我像个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酒席间，我吃到了以前从未吃过的海鲜，闹了肚子。
农村的厕所盖在房子后面，我上厕所出来，透着窗户，我听到赵沁在哭。
走到前面院子里，大家吃喝闹酒声一片，徐敏一家在招呼客人，于是我转身进了徐敏的房间。
一进门就见赵沁脸上盖了一块口水巾，应该是自己玩手的时候弄上去的。
我急忙走过去，脚下却一个趔趄，摔倒在摇篮边上。
赵沁哭得很凶，我来不及起身，顺手扶着摇篮摇了摇。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声尖锐的吼叫吓住了我。
徐敏大步过来，一把拍开我的手，将我甩到在地，她掀开口水巾，抱起赵沁，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果然是坏种，这么小就知道害人了！”
“你妈没教你要……”
话说一半，徐敏抿了抿嘴，她仔细瞧了瞧赵沁，确定没有受伤后就往外走。
3
我是来帮妹妹的，解释的话，被我吞了回去，我看着小腿被摇篮拉破的一大块皮，正想擦一擦血，徐敏带着赵娟又回来了。
是看见我受伤了吗？我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
“你能不能好好管管她，别人看到会说有妈生没妈养！心太坏了！”
“以后不要让她来我家！她就是坏，就是克我家！”
妈妈是会保护孩子的，这是母亲的天性。
徐敏保护赵沁，是她的天性。
这是第二次去徐敏家，她让我以后再也不要去了！
可是，我真不乖，我又来了。
徐敏很忙碌，围着赵康和赵沁转，尤其明天就过年了。
我一直以为徐敏脾气不好，但在除夕这样忙碌的一天里，她张罗了一桌团圆饭后，却还是十足的耐心。
饭桌上，赵康筷子指指点点，“这鱼咸了点。”
“这肉要是再烂点就好了！”
“妈，我都说了，不要放香菜！这怎么吃！”赵康撂下筷子，回房玩游戏去了。
徐敏立刻放下筷子，跟着过去，“儿子，今天是团圆饭，你乖，好歹过来吃点！”
“团圆饭就是要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吃！”
“妈下次绝对不放香菜了！”徐敏拉着赵康，“妈明天多给你两百压岁钱，乖！”
“儿子，妈把香菜都挑出来，你吃一点！”
赵康终于勉强愿意参加一场，一直没有我的名牌的团圆饭。
……
下午，徐敏更是忙得团团转，她要准备果盘，还有帮着贴对联，福喜。
她够不到，站着凳子，抻手比划着。
“妈，我要喝牛奶！”赵沁声音传了过来。
她慌忙下了凳子。
她的小公主要喝牛奶。
临睡前，徐敏又把第二天赵康和赵沁要穿的新衣服放好，这样一醒来，她的儿子和女儿就踏入崭新的一年了。
而我，被遗忘在旧的一年，她还没想起我，没想过找我。
我……徐敏，我需要衣服，旧的也行。
我很着急，我闻着身上的味道，感觉自己更臭了，我受不了。
我六七岁就开始自己洗衣服了，连带着赵娟和刘大龙的衣服。
我很爱卫生，如果可以，我真想到水沟旁把自己捞出来洗一遍。
母女一场，没有体面地带我来，能不能体面地送我走？
4
幸运的是初二徐敏就要去赵娟家拜年了，她见不到我，应该会问问吧。
第二天，年初一，赵康和赵沁拿到新年红包后，改变了徐敏家过年的计划。
“下午我们出去旅游吧，每年都去拜年，太麻烦！”
赵康的爸爸，赵国华，没有意见，徐敏也依着儿子女儿。
一家人开心极了，没人在意那个一年只见一次的我。
我感觉胸闷，不想在跟在徐敏身边，可我挣脱不开，为什么连死了，还要我看着他们有多幸福呢！
突然我想到徐敏如果去旅游了，谁还能发现我呢？
我飞身过去，对着徐敏拍拍打打，却仿佛隔了一层屏障，我触碰不到她。
……
他们的旅行并不顺利，赵康拖着过胖的身体下台阶时扭到了脚。
“医生，您再仔细看看，真不用住院吗？”
徐敏焦急，医生实在不耐烦了，“先让他减肥吧，这么胖，膝盖受不了的！”
徐敏不乐意有人讲他儿子，一脸不高兴地进了电梯。
母亲维护孩子，是本性。
“这真是好福气！龙凤胎！多难得！”电梯里的热热闹闹，拉回了我的思绪。
“是啊，生一次就儿女齐全，不用受两次罪！真是来报恩的！”
“这要是我家儿媳妇生个龙凤胎，我得给她包个大红包！”
“祖上积德啊！”
原来是隔壁住院部的一位孕妇生了龙凤胎，丈夫给医院的科室挨个送了喜糖。
不是说龙凤胎，一阴一阳，家破人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