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高考成绩的那一刻，各种滋味萦绕在心头，十年寒窗，总算没有白读。

更高兴的还是我爹，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边夸我有出息，边张罗酒席，那架势好像他自己考上状元似的。

升学宴当天，我爹手持话筒站在台上连比划带咋呼，从血脉传承的深远影响，讲到家庭教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此刻有多得意。

我的眉头拧成一块，可我妈毫不介意，拉着我的胳膊柔声说：“大学生了，要戒骄戒躁，妈以后还得指望你呢。”

就这一句话，把我心中的火气灭了一半，不再理会台上口沫横飞的亲爹。

讲到这里，可能有人注意到了，我对父亲的称呼是爹，而不是爸。

因为前者侧重血缘，后者注重情感，而我们之间有的只是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

老实说，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还要归功母亲的悉心照顾。

成绩不好时，我妈鼓励我，帮助我调整心态，甚至成绩起伏到连自己都接受不了，要崩溃的时候，她却带我下馆子，到处散心，说只要不放弃，早晚会追上来的。

我搞不清她为啥能这么淡定，但这份坚韧确实影响着我。

我爹则恰恰相反，经常见不到人影，偶尔回一趟家，上来就问我成绩有没有提高，排名有没有上升。

但凡得知我成绩不如意，他就对我妈一通训斥，问我妈是怎么教育我的，抱怨自己在外面苦哈哈地挣钱，我们娘俩不懂感恩，就考成这个样子糊弄他。

我妈从不辩解，每次只会低声下气地保证会管好我，可有些话从我爹嘴里说出来实在不中听，再加上奶奶看热闹不嫌事大，净在一旁添乱。

我受够了，只有把分数提上来，拿结果堵他俩的嘴，才能让我妈少受点委屈，好在我考上了好大学，算是给我妈争了气。

宴席结束后，我爹推说有事，只把我们送到了小区门口。

奶奶一副心疼的模样：“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全家都靠你养活，太不容易了，可别累坏了身子。”

说完还不忘瞥了我妈一眼，我妈没吱声。

隔天我妈接到舅舅电话，说姥姥咳得厉害，好像气管的毛病又严重了，想让我妈回去照顾一阵。

好久没见姥姥了，听到她病了，就嚷着要和我妈一起回去。

奶奶不乐意了：“你说走就走，都不和我商量就往娘家跑，像什么话，你走了谁管我？”

我妈柔声细语地解释：“妈，现在家里也没啥事，我好几年没回娘家看看了，这次我妈病得不轻，如果我哥能照顾是不会求到我的，您多理解。”

奶奶依旧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亲家母有儿子呢，有你什么事，估摸着是想要钱，我看你也别折腾了，直接给你哥转点钱过去，他拿了钱就替你孝顺了。”

犹豫了半刻，她接着说：“没记错的话，你3年没回家了，给你哥转3千，够了吧。”

合着1年只配1千块，姥姥病了就能分析出是我舅想要管我妈要钱，我实在佩服这样的脑回路。

我妈没吭声，但握着行李箱的手却越攥越紧。

我让奶奶注意语气，别净捡难听的说，奶奶眼睛一瞪，把火力转向了我：“哟，长大了是不是，敢和我老人家顶嘴了，看你爸回来我让他怎么教育你！”

我刚要怼回去，好巧不巧，我爹开门进来了。

看到我妈拎着行李箱，再瞥见奶奶一副受气的模样，我爹语气不善地道：“你们这是闹哪样，拎着大包小裹是要去哪？”

一到关键时刻，我妈这嘴就比棉裤腰还紧，说不到点上还不懂为自己力争，每次都被奶奶拿捏于股掌之间，于是我拦在我妈面前：“姥姥病了，我和妈回去看看。”

奶奶开始搞事了：“没啥大不了的，亲家母就是有点咳嗽，我正和你媳妇商量给转点钱，她就怪我多管闲事，唉，人老了，关心几句都碍眼，妈给你们添乱了。”

奶奶放了大招，我爹照单全收：“哪儿都不行去，丈母娘那是陈年旧疾，不妨事，我妈这更离不开人，你把心搁肚子里，我这就给你哥转钱，等我忙完了这阵陪你一起回去。”

紧接着，我爹拿出手机，三下五除二，给我舅转了1千块钱。

“爹，我奶刚才可说了，我妈3年没回娘家得转3千，你这转1千算怎么回事。”我在一旁奚落道。

“行吧，3千就3千。”

我看他又给舅舅发了转账，可能忘了刚发过1千，又给转3千，完事后一拍后脑勺：“不是应该再发2千吗，这事闹的。”

然而，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这次却没有妥协，她抿了抿嘴说：“3年没回了，这次说啥也要回去，家里你先多担待，有什么回来再说不迟，安安想姥姥了，我带回去。”

赔了钱又折了夫人，我爹恼羞成怒：“我这不是白花钱了吗，再说我这么忙，哪有工夫在家找照顾咱妈，你能不能长点心……”

我爹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而且也不重要了，因为我和我妈已经出了门，我心里高兴，她总算强势了一回。

姥姥看到我们，一激动，老泪纵横起来，她抓着我的手不放，哽咽着说：“我们安安出息了，真好！”

刚要问及姥姥的病况，她竟然又笑了：“我没啥事，就是太长时间没见你们，心里总挂念，这才让你舅编假话骗你们回来，人老了，就怕哪天……”

我鼻子一酸，忙打断她：“别瞎说，您能活到一百岁。”

“傻孩子，我眼瞅八十的人了，没几天活头，可我放心不下你母亲，她心善，太好说话了，你奶奶还一肚子心眼，让人不踏实呀。”姥姥无不担心地说道。

我说万事有我在，不会让母亲受气的，姥姥开心地笑着，说我妈柔弱，却生了我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闺女。

想见自己的女儿还要找借口，姥姥实在太了解母亲的处境了，不得已才做戏，免得给我妈招来麻烦，若是得知奶奶当时的态度，姥姥恐怕会更心酸。

这会舅舅从外面回来了，我问他拿过手机，果然，他没有收我爹的转账，于是我替他收了。

憨厚的舅舅拍了我一下说：“收你爸的钱算怎么回事，你这孩子。”

我反手挽住他的胳膊，告诉他不收白不收，白给你的钱凭啥不要？

满打满算在舅舅家才住了两天，我爹就没完没了地催，一个劲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却连姥姥的状况只字不提。

按理，他不到场起码要问候几句，现在竟然连表面上的关心都不愿多说一句，反而还苛责我妈，实在让人火大。

我心里明镜，要我妈回去无非是伺候奶奶，可奶奶自理有余，凭啥我妈就得跟保姆似的照顾？

一晃住了半个月，眼瞅去学校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姥姥虽有不舍，但不再留我们，生怕耽误了上学，我们这才打道回府。

到家后，奶奶沉着脸，说我妈心里只装着娘家，不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花她儿子的钱，只知道办娘家的事儿。

我爹更是撂下狠话，威胁我妈如果再说走就走，别怪他无情……

我妈还是老样子，不回怼不辩解，把家里粗略地收拾了下，就忙着帮我打点行囊，看我还少什么，她替我准备。

我啥都不缺，让我妈赶快歇歇，从回家一直就没闲着。同时我也犯了愁，我离开了就没人护着母亲了，奶奶那般不近人情，我爹就更别提了，她自己可怎么办？

想到我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全部，没有回报不说，还受尽了委屈，我又一阵心酸。

只盼我尽快完成学业，有了工作后就能把母亲解脱出来，又或者奶奶不在了，母亲的处境或许会好些。

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担了很大的风险，产后调理了好几年才有所恢复，小学之前一直是姥姥带我的。

后来我爹发了小财，房子换了，又把奶奶接过来，母亲的苦日子就来了，既要伺候一大家人，还要被忍受他们的苛责。

我爹挣钱养家不假，但他那副地主的做派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说我妈能嫁到他们家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不用抛头露面，往家一坐就有钱花，顶多做点家务，顺便照顾一下他年迈的母亲。

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完全体会不到母亲的辛苦，要知道他那位母亲难缠得很，只会动嘴皮子使唤人，稍有不如意就冷嘲热讽的。

坦白说，我真想不通母亲当年为啥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每次替母亲不平的时候，她总会说，以前你爸对我可好了，不然哪会远走他乡安家又生下我呢？

我知道，我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我妈生我之后，没条件再生二胎，我爹就开始挑剔上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我爹啥态度，我妈都选择默默地承受，小时候我虽然心疼母亲，但解决不了啥问题，直到大一点了，才护在母亲面前，经常怼得我爹和奶奶无言以对。

印象中，从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爹就不怎么回家。

不是打着出差的旗号，就是借着开会的由头，反正我是不信，只不过是在外面鬼混罢了。

高二的时候，他在阳台上打电话，我就在他包里乱翻，找到他另一部手机我就打开来看，聊天记录没发现什么异样，却在账单里发现了端倪。

他给同一个女人发了好几次有特殊意义的数字红包，懂的都懂，我不细说了。

截图保存证据后，我就找他摊牌，让他老实点，别搞这种让人唾弃的事，否则别怪我认他这个爹。

他却指责我不尊重个人隐私，还一副占了理的样子告诫我，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我直言：“你是不是还想鼓捣出个儿子？我劝你趁早断了念想，别让我跟你恩断义绝，你这么精明，孰轻孰重可要掂量好。”

面对我的劝告，他隔了好一会才回我四个字：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我爹收敛了许多，起码我没再发现什么。看到我爹经常回家，母亲很高兴，似乎忘却了之前的所有不愉快。

我是很晚才收到姥姥过世的消息，记得当时刚放暑假，在火车上得知这个噩耗，我整个人都傻眼了，哭了一路，到家后便买了去舅舅家的票。

我妈红着眼说，你姥姥走了，这一走，往后再也看不到了，还说临了没在姥姥跟前尽孝，心里不是滋味。

过后才知道，是姥姥不许舅舅说，怕让我妈为难，在婆家的处境不妙。

我爹没参加葬礼，依旧老样子，说是出差，怕我不信，还特意发了定位，我不置可否，如果真有那份心，肯定能赶来，没来只是不想来，我太了解他了。

几天后，办完姥姥的后事，我爹也出完差回家了。

母亲伤心的样子，明眼人不用问都看得出来，可我爹啥都没问，把我妈拉到沙发上，讲起了这次出差收获颇丰，如何谈成了生意，事后能挣多少钱，在我听来，他的确没少挣。

我妈没心思理会，不顾他在一旁侃侃而谈，说要出去透透气，也不许我跟着。

炫耀得正起劲被泼了冷水，我爹立马不高兴了，扬言我妈要是敢出家门，俩人就别过了。

我妈刚刚痛失亲人，我爹没到场，还没有丝毫歉意，现在连一句宽慰的话都不讲，满嘴都是生意，更可气的是，竟然提离婚！

这样的机会，奶奶自然不能放过，马上跳出来指责母亲不明事理，刚回来就哭丧着脸，家里的风水都败坏了。

我正要反击，我妈先一步反问奶奶：“哪天您要是蹬腿了，我既不到场，也不难过，还兴致勃勃地去谈生意，到时候您不会怪我吧？”

奶奶怔住了，她不敢相信逆来顺受的母亲竟然顶撞她。

随后母亲看向我爹，平淡地表示她同意离婚，但该分的一分不能少，接着便出了家门，我跟了过去。

我爹没当回事，似乎料定我妈不敢真离婚，因为在他看来，我妈就是好欺负的人，没想到我妈专门请了婚姻方面的律师，一套组合拳下来，毫无防备的他被分去一大笔财产。

我也没想到，母亲竟然早有打算，而且行事如此果断。

父母离婚后，我妈生活得很潇洒，我爹反而不如意了，生意逐渐呈颓势。

有一阵，还先后带了好几个女朋友跟我炫耀，如今钱袋子不鼓，人一个也没留住。

毕业后我如愿找了份心仪的工作，我爹说奶奶摔倒了，怕是要长期卧床了，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让我喊母亲回家伺候，还抱怨奶奶胡搅蛮缠，请了好几个保姆都被她气走了。

我心里似乎好受了些，但没在我爹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告诉他，给母亲尽孝是儿子的本分，喊一外人回来算怎么回事。

再后来，我爹说他扛不住了，做生意赔得精光，家里的房子都拿去抵债了，现在和奶奶租房住 ，过惯了好生活的奶奶整天骂他不中用，他真的要崩溃了。

可以理解，但没办法同情，更帮不上忙，只能说他自作自受，这时候想起我妈来，我劝他还是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不然奶奶可不像我妈那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