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九点半，新来的领导突然在工作群@全员：
「立即来公司开会，半小时后点名，迟到扣绩效。」
我看到消息时，已经过了一小时。
刚要出门，同事小周发来了消息：「要不你今天先别来了，避避风头。」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发来一条领导现场的语音：「我今天非要治治你们不爱工作的臭毛病！」
1
听到这话，我血压一下就升高了。
「治治我们」，「不爱工作的」，「臭毛病」，
这几个词是怎么组成一句人话的？
现在是周日上午，法定休息时间。
大家都在睡懒觉，凭什么盯着工作群消息？
退一万步讲，就算立刻看到消息，又有多少打工人通勤距离短于半小时呢？
这「火燎腚」式摇人，是公司要炸了吗？
傻逼领导的一句话，让我的火气冲到天灵盖。
但也没什么办法。
总不能为这么一件事故意撞枪口吧？
已经过了一小时了，我赶紧出门，准备去公司。
小周家住得近，估计早到现场了。
他还让我避避风头，这是多大的阵仗？
下楼时，我又听了一遍语音里领导的现场咆哮。
「还有谁没来？人活着，就要为自己的本职负责！」
「我今天非要治治你们不爱工作的臭毛病！」
推开单元门，夏日煎烤的火气扑面而来，晒得人睁不开眼。
我更生气了。
但与此同时，还有了那么一点心慌。
已经迟到了，又住得远，估计会最后一个到。
怕不是要被新领导拿来开刀。
2
这老登叫史壮。
死装。
上个月才调来部门当领导。40多岁，啤酒肚，五五开，最喜欢穿高领紧身毛衣。
可能在他的臆想当中，这符合人们对于一位优秀设计公司艺术男老板的想象。
他那虚张声势的态度，搭配对业务毫不知情以至茫然愚蠢的神色，
就像一个男小学生，一夜之间发现自己被放大到了一米八。
低头一看，嗯。
根本没啥真东西。
自打他来，我们工作组的效率降低了十倍。
每当需要他担负起领导的责任，他都企图用「反问」「乱答」「装聋」等方式掩盖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实。
他假装忙于工作的样子，就像学生时代大扫除，那个没有拿扫把抹布，又怕被老师抓住没干活。
因此不得不绕着其他同学「搭把手」的人。
不幸的是，他还是班里那个老大。
然而他从不反思自己，正在愈发努力地排查、整治我们「不出成绩」的症结。
想到这儿，我都走到停车场了，又转身去了地铁站。
笑死！
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加班」浪费油钱。
3
上了地铁，终于凉快了。
我昨晚没睡好，本来就头晕眼花，一路上都感到太阳穴直跳。
缓了口气，才发现工作群好像安静好一会儿了。
整得人怪害怕的。
我又给饭搭子小周发私信，他半天才回复一大串：
「你到哪了？」
「别提了，刚才没敢玩手机，死装拿小雪开刀呢！」
「她晚到了十分钟，正好被死装看见进门，叫去走廊谈心，现在还站着。」
「站我们工位斜对面走廊，哭了快一小时了，都抽抽了，死装就站她面前看着。」
我：「？？？他吃屎了吧，小学生都不是这么体罚的。」
「那你们现在干啥呢？」
小周：「等着开会呗.....」
「你要是都出门了，就尽快过来吧。」
看到这段话时，我快出地铁站了。
快马加鞭走到公司楼下，距离群里通知开会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现在我感到既震惊，又离谱。
当然，眼巴前儿主要还是迫近的压力。
小雪是我们里面最小的，刚入职没两年的小姑娘，性格柔弱，从不敢说不。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劳务上下级关系。
真有工作差错，也不是羞辱式处理。
更别提周末临时开会，根本不存在「迟到」一说。
我们组没有不负责的员工，大家兢兢业业。
但自从这位新领导来了，仿佛我们哪哪都是臭毛病。
随着电梯上升，我的怒火又占据了上风。
「叮——」
走出电梯，前往工位，我这个组长一定不能见面就怂！
4
正当我全副武装，准备迎接领导的整治时，却发现办公区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恍惚打开手机，看见小周的最新消息：「姐，我们都在会议室了。」
我转身去到会议室，见大家都在。
距离通知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大家看起来面如死灰，想必这会已经开完了。
而我完美错过。
「我来了...」，大伙儿闻声抬头。
「刚才开的啥会啊？什么重要内容？」
没想到一张张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极尽嘲讽。
「哈哈，想不到吧，还没开呐！」
这时我才发现，小雪不在。
我小声问他们，「人呢？」
大家眼睛往东侧走廊甩甩，看来是还在那儿站着呢。
犹豫了一下，我起身出门。
顺着方向看过去，小姑娘低着头，还在抽抽嗒嗒地哭。
不过领导倒是不在身旁了。
5
「小雪，」我走过去拍拍她，递了张纸。
小姑娘抬头看见是我，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涕，眼睛还肿着，看起来哭了很久。
「先跟我们回去呗，在这儿站着干啥？」
「姐......」小雪嘴一瘪，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下来，委屈极了。
「那老登和你说啥了？别听他放屁。」
「迟到十分钟就侮辱人？那我迟到俩小时，他不得报警？」
小雪破涕为笑，又马上低下头。
我下意识一瞟，死装正站在身后，似笑非笑看着我。
妈的，服了！
「领导好。」
史壮看了我几秒，抬起下巴往下翻了翻高领毛衣。
今天快40度，不热吗？
真是死也要装。
他没说话，从我跟前绕过去，走到小雪旁边。
突然像开了静音一样，作大笑状：「怎么样？感受到工作中的温暖了吧。」
我呆滞，仿佛脖子上扒了只癞蛤蟆，黏糊糊，还很有重量。
吓得我赶紧回会议室了。
6
我们在会议室等到中午十二点。
这「马上开始」的会议，哪去了？
现在领导不见踪影，小雪回来了，蔫头巴脑，一言不发。
大伙儿坐不住了。
「我以为有公司要倒闭的好消息呢，打车就来了！报销。」
「哈哈，提起报销，上次我和客户吃饭，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都从椅子上立起来。
「他说不给报，理由是给我们发了充足的工资。」
「工资工资，就是让你们用于开展工作的资金。」
同事瞪着眼睛模仿史壮的言行，把大家气得头昏。
我这会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一看时间，食堂都快关了。
于是提议，大家先下去吃口饭吧，领导估计临时有别的事。
谁成想刚打上饭，死装就在工作群艾特全员。
@所有人：「说了要开会，人呢？」
大家纷纷看向我：「组长，咋办？」
我让大家先吃，在群里回复道：
「不好意思领导，我们在下面吃口饭，十分钟后上去。」
群里秒回一条语音。
我都不想点开听，转文字一看。
「速度，马上！」
7
下午1点，会议开始了。
我们纷纷掏出笔记本电脑，但还不知道开什么会。
奇了怪了，会议室也没别人，不就我们组自己人吗，和谁开啊？
这时死装发话了：「大家迅速登陆链接，本次会议采用线上网络会议的形式进行。」
大家石化了。
总有些事情，因为超出你的认知范围太远，脑子甚至来不及给出情绪。
只见会议界面出现了几个很眼熟的头像。
是之前的老甲方了。
许姐，和其他几位老师。
我们公司给他们出过不少设计产品，评价都很好。
死装大概第一次接触。
他理了理高领毛衣，「尊敬的许总，您好～」
「尊敬的敬的的的.....」
「许总许总总总总，您好好好.....」
因为大家都登陆了线上会议，一个屋子里回音此起彼伏。
死装一下很紧张，黑着脸对我们挤眉弄眼，「赶紧处理一下技术问题。」
没人理他，大伙儿关闭外放声道，继续开会。
对面许姐很大方，寒暄后切入正题。
是死装接了个项目，还是给许姐公司做设计产品，主要由我们设计部门负责。
产品的主体是一张古风大海报，外加周边林林总总一套。
工期大概三个月。
这次会议主要是双方先碰个面，简单沟通一下后续规划。
但死装总是把话题引向奉承，甲方公司拉都拉不回来。
不一会儿，我们就都走神了。
他还拿了一个纸质的大本子，时不时扫射我们一眼，
用夸张的口型悄悄说：「注意听！这是公司为你们争取来的宝贵学习机会。」
但是他啥都不懂，一谈业务就露陷儿，只会一股脑说，「绝对能handle」。
然后把任务布置给我们呗。
过了好久，会议终于结束了。
死装合上本子，又给我们来了一个即兴动员：
「此次工期紧张，但如何在艰苦的条件下设计出惊艳客户的方案，就是你们的功课。」
「别有心理压力，公司会适当包容大家的不足之处的。」
8
死装扬长而去，我们快要被气出病来。
小雪在会议中还途还哭了好几次，现在看起来像要跳楼。
一看时间，都快晚上了。
再过十个小时，又要起床看见领导。
大家都没有力气吐槽了，赶紧收拾东西逃回家。
我也抓紧起身，结果大家的手机一起响了。
工作群：「@肖潇 你留一下。」
小周小雪都担心地看着我。
我和他们说，「没事，快回去吧。」
说实话，我根本不怕死装。
我只想笑。
但是吧，成为领导的眼中钉，总归是心头一件烦心事。
没有人愿意故意给自己找麻烦。
但今天这事能怪我吗？
走到史壮办公室门口，我还没敲门，他就开了。
一改中午对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看起来很轻松。
「肖潇，进来吧。」
我不想看他那张脸，闭着眼睛往前走了几步。
「今天我得教训你几句了啊！」
「嗯嗯，您教训得是。」
「啧，我还没说呐，」
我连连点头。
死装伸手摸着下巴，「你也是老员工了，今天迟到，影响恶劣。」
「是的领导，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提前不知道，今天确实没及时看工作群......」
死装打断了我，「没事，之后随叫随到就好，能做到吗？」
他背过手，脑袋往前倾，靠近我。
我被恶心得一激灵，捣蒜一样的头突然停了下来。
随叫随到？
这个词，我实在是不敢应。
犹豫间歇，他又开口了：「这样吧，也别勉强，交代你个事，」
「从今天开始呢，咱们将实行考核制，组长的位子会根据员工表现随时调整。」
不是，考核什么？
论企业规范，哪句白纸黑字写了周末随叫随到？
论业绩资历，我虽然只是个小组长，可经手的项目哪个没做好？
但是我也没啥脾气。
总有一些领导，让你对做出成绩没有任何欲望。
「好的。」
我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的组长，不当也挺好的。
9
接下来几天里，我没理会什么组长考核，照常上班。
和甲方许姐合作的新项目不小，关键的设计图需要些灵感，大家都开始工作了。
结果两天后，我走出电梯一拐弯，发现自己的工位坐上了一个陌生女性。
看起来年纪不大，打扮得很努力。
效果，怎么形容呢？
不形容了。
再看两眼，才发现我工位上的个人物品，都被放进了一个纸箱子。
我最喜欢的向日葵摆件都折坏了。
一颗阳光倔强的大黄圆脸盘子耷拉下来。
看来，这位就是考核过后替代我的新组长了。
见我来了，她抬抬眼睛，
「hello～是肖潇姐吧？我是Lily，幸会。」
「幸会幸会。」
握了握手，她的美甲差点戳烂我手心。
「那个，我之后坐哪儿？」
「史老师没给你安排吗？那你赶紧问问吧，要不东西没地方放。」
就在这会儿功夫，同事陆陆续续来了。
大家都被这场面惊了。
我笑笑：「没事儿，咱公司最近辞职的多，我随便找个空位就行哈。」
自从新领导来，我们这层跑了好几个，位置那是哪哪都不缺。
我把过道的纸箱子抱走，先去小周旁边的工位坐着了。
几个同事都围过来交头接耳：
「听说这位是死装小舅子家的千金，叫郭丽丽。」
「以前没工作过，这组长挺敢当啊。」
我服了。
一个小组长，以为多大油水啊......活多难干，Lily难道觉得是来享福了？
而我的情绪很稳定，稳定的想笑。
不当组长，干的活反而还简单了。
至于收入，我干了十年，被行业认可的设计作品不少，真不差这点。
刚坐稳，纸箱子里的东西还没掏出来，丽丽就来了。
「这是本周需要完成的工作内容哈～肖潇姐。」
我打开文件夹一看，这不还是组长的活儿吗？
「这个分工安排呢，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自己去和领导沟通。」
丽丽扬长而去，我撇撇嘴冷笑。
这些工作，你不会做吧？
不好意思，我他妈我也做不了。
因为5分钟前，我就给许姐打电话说明情况了。
由于工作变动，此前我的所有工作，从今天起都移交给郭丽丽老师来推进。
她会按时交工，保证甲方的权益。
10
上班没一会，丽丽就知道我把工作交接了。
因为在和甲方对接的群聊里，她被艾特了十几次。
然而她一条内容都回复不出。
旁边工位的小周乐得要死，给我不停地实况转播，说甲方快火了。
「哎哎，许姐在群里发话了：请您和公司沟通好，或者派一个能胜任工作的人来和我交接。」
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建的打工群也消息不断：
「有点刺激了属于是。」
「姐，你是真猛啊，真不管了？」
那还能是假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已经把群聊设置成了免打扰，等着丽丽组长分配今天的工作呢。
新工位还没收拾好，远远听见高跟鞋的声音「通通」又过来了。
这一上午，丽丽走过来，走过去，又走过来......
「肖潇，你故意的吧？！」
身旁的小周差点笑出来。
我抬头看着丽丽：「啥？啥故意的？咋啦？」
「你明知道我做不了，你直接让人家艾特我，经过我同意了吗？」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点开一条录音，一个多小时前录的。
她应该很耳熟，毕竟是自己说的嘛：「这个分工安排呢，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自己去和领导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