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当今天子本是个冷宫弃子。
他能坐上皇位全靠一个女人。
那女子是妖，不仅貌美异常还拥有无边法力。
却甘愿为他耗尽心力，逆天改命，变得孱弱无比。
皇帝也并不是那负心郎，过河拆桥。
他建了一座大大的宫殿，奢华无比，将那妖物供养其中。
不过，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和夫君只是江南小镇上的一对寻常夫妻。
1
说书先生又在讲最新一期皇帝与妖女的爱情故事。
他讲完第二遍，我才意犹未尽地出了茶楼。
一路穿过热闹街市往乌石巷走去。
我家就在那。
我还沉浸在故事里，思索着皇帝为什么不封妖女做皇后。
在我听过的那么多爱情故事里，男子总会给深爱的女子正妻的位置。
“小茴，今日又去哪里玩了啊？”
一道清亮女声从身后传来，思绪被打断。
我驻足回首，胳膊被身后来人一把挽上。
我的目光从她笑盈盈的脸上落到她另一手挎着的菜篮子里，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生漂亮的春笋，如今街上都有得卖了？”
“是呀，我家相公前几日就在念叨了，我买了好几天了，笋子刚冒头，又鲜又嫩，可不好买了。”
“你今日又去哪里玩了呀？”她将话题又带回最初。
我想了想，答：“今日去了城外，有一队外邦商人在那售卖稀奇玩意儿，还去了茶楼听书。”
“徐姐姐，你说皇帝为什么只给那位妖女盖大房子而不给她后位呢？他真的爱她吗？”
谈笑间，已经行至巷口。
她松开我的手，笑着摇摇头，“你啊，想那么多做什么，皇帝爱不爱妖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家裴郎可爱惨了你。”
“不让你洗衣不让你做饭，整日只肖玩耍，你看看哪家的小娘子如你一般，就是我家五岁的闺女都要帮着我做些杂活呢。”
她站在木门里，露出清丽的脸来，叮嘱我：“快回去吧，别叫你家裴郎等急了。”
我踏着夕阳余晖继续往巷子里走。
我家在巷子最里面。
推开小门，正好瞧见裴遇川从小厨房里将刚煮好的汤端到院里的小石桌上。
打眼一看过去，白的，冒尖的，竟正是徐姐姐说的难买得很的春笋。
他寻声望来，一下就弯了眉眼，清冷寡淡的面容变得温柔：“来，洗手吃饭了。”
是了，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裴遇川定是爱极了我。
我想，就这样与他在这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极好。
话本子里的故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2
吃完饭，照样是裴遇川将碗筷一收，打发我去玩。
“今日给你买了新的话本子，去看看吧。”
于是我欢天喜地地去了。
我爱看话本子，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便是裴遇川照顾我。
我只能从书中慢慢拼凑出这个世界。
他说，我们是新婚夫妇，外出游玩意外受了伤才失了记忆。
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他对我实在好。
若不是心爱的女子，谁又会如此爱护呢。
我兴冲冲打开书，看见书中交叠的两个小人，一愣。
他这是……在暗示我？
我细细翻阅，不知过了多久。
裴遇川轻轻叩了叩门，“小茴，该就寝了。”
往日里我定是欢天喜地地把书一扔，跑回房中享受早已打好的洗脚水。
可如今我得了暗示，看他再没了往日的心境。
“怎么了，小茴？”他见我出神，出声询问。
跳动的烛光将他俊秀的面容轻晃了一下，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半掀着，浓墨一般化不开的眼神竟透露出几分妖冶。
我心一惊。
再仔细看去，长身玉立执灯立于门前，端的还是那副清冷不可侵犯的贵公子模样。
我放下书，随他回房。
随意将双足放在洗脚水里互相揉搓几下，便上了床。
用被子蒙住头，死活不肯露脸。
裴遇川叫我，我也不应。
他重重叹了口气，端着水盆出去了。
片刻后，脚腕上一凉，被人抓着拖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惊呼，裴遇川已经拿着帕子仔细地将我脚上的水擦干。
眼眸低垂，目光全落在我的脚上，“把床弄湿了，你又要说睡得不舒服了。”
我不语。
我只是睡床，可你要睡我呀。
3
裴昱川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睡得规整有礼，像是什么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公子一般。
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动静。
难道他是想让我来？
我的手，放进了被子，摸索着往下探，略过他的手背，继续往下。
被一把抓住，捏得我龇牙咧嘴：“嘶……疼！”
“你在做什么？”
裴遇川捏着我的手依然没松，只是把玩似的揉了揉。
我在黑暗中对上他清明的眸子，不禁皱起了眉，有些恼怒。
难道要我说，我来睡你？
暗示我，又等着我主动，如今我主动了，又做出一副我意图不轨的模样。
“你给我看那种书不就是暗示我吗？”我将手用力抽出，大声反驳：“装出这副纯情样子给谁看？莫不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吧？天杀的我就知道……”
“那种书？”我的喋喋不休被打断，我在他脸上瞧出几分由衷的疑惑。
“对啊！”我点头，“就是春宫图嘛，我知道的，不过你这本有些新奇，他们……唔唔唔你干什么！”
裴遇川慌乱来捂我的嘴，将我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知道的是捂嘴，不知道的以为杀人灭口呢。
差点没憋死我。
“你干嘛！裴遇川！”好不容易将他的手掰下来，我坐起来猛吸一口气，大声问他。
黑暗中，裴遇川的眸光动了动，伸手将我揽进怀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我给你讲故事，快睡吧。”
这是裴遇川第一次给我讲故事，也是我们第一次不是各睡各的。
于是我从善如流地躺下，在他的臂弯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听着他的讲述，我心生艳羡：“哇，皇城里这么有趣啊？”
他停顿一瞬，低声问：“在这里不好吗，小茴也想去皇城吗？”
我思索片刻，认真回答：“这里好，不想去。”
裴遇川轻笑一声，“睡吧。”揽着我的手轻拍我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
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之时，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怎么给我看春宫图？”
“闭嘴。”
3
我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熊熊燃烧的地狱烈火，能够轻易将灵魂都燃烧殆尽。
妖冶女子却如痴如醉沐浴其中，细白手臂轻轻撩起，扬起一片火红岩浆。
满目的红，都没有她雪白的背夺目。
画面一转，她来到高高宫墙之中，跟在一人身后。
与他抚琴舞剑，替他夺人性命，同他交颈而卧。
我能清晰感知出梦中女子睥睨天下的傲气，即使是跟在他人身后，对他也是不屑的。
画面又一转，她被囚禁在地宫之中。
偌大的宫殿，奢华无比，地是白玉砖头铺就，顶是琉璃瓦建造，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挂满墙，夜晚也如白昼般明亮。
宫殿的尽头，她双膝跪倒在地，纤细的脊背匍匐着直不起身来。
一根冰冷的链条却从她的左手臂一路贯穿至右手臂中穿出悬挂至铜墙之上。
一袭红衣被鞭挞得破碎不堪，血液涌出又干涸，在伤口处结了厚厚的血块。
低垂着头，了无生气。
猛地抬头，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滔天恨意，似要将一切烧个干净。
……
我被这一眼吓醒。
捂着心口喘气，后怕不已。
或许是这几日听故事太入迷了，竟梦到了。
衣物都被汗水沁湿，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外头天光大亮，如丝般光线从窗沿洒落满地。
“裴遇川，我要洗澡！给我打水！”我扯着嗓子喊。
他无奈应下，嘱咐我快点，害怕粥要冷了。
沐浴后他将早饭端到我面前，小菜咸蛋一应俱全。
我吃得开心，全然忘记了刚才梦中的恐惧。
“裴遇川，你什么时候休假呀？”
裴遇川在县衙里有工作，具体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
“过几日立春了，城外春游宴你不陪我去吗？你也知道春游春游，跟相亲没什么区别，看对眼了还能一同放风筝……”
“知道了知道了。”他又无奈应下。
4
我日盼夜盼，总算到了春游之时。
自我醒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
我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瞧瞧，觉着什么都很新奇。
“裴遇川，你快点来！”我站在一外邦人的摊前，驻足回头向裴遇川招手。
他不紧不慢跟上，往我身边一站，高大的身躯竟然将灼烧在我右脸的太阳光给挡住了。
我满意地勾起嘴角，侧头看他，想要赞美他“好用”，就听见一直无言的外邦摊主出了声：“裴公子，昨日江侍卫来取的孤本你还满意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裴遇川那张沐浴在春日旭阳下凛冽高贵的脸有一瞬间的崩坏扭曲。
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跟老鼠躲猫似的。
我没听懂“孤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对裴遇川难得的情绪外露有些好奇，“怎么了裴遇川？你们认识吗？”
他不答话，指着前方小娘子手中的糖葫芦，询问我：“想要吗？”
我一下被吸引了视线。
周围小娘子几乎人手一串，有串山楂的，有串葡萄的，五颜六色裹着糖片漂亮极了。
想着山楂的酸被糖片的甜裹挟着在舌尖绽放的美妙滋味，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了下。“要！”
“好。”他垂眸看了眼我抓住他衣袖的手，轻轻拿下，“那你待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可很快又被湖边人群的惊呼吸引。
“好漂亮的花船！”
我顺着人流挤到岸边，观望那艘花船。
那时一艘三层楼的巨大花船，琉璃瓦顶的四个角上还坠着明黄流苏，船板上有穿盔甲的士兵驻守一看便知身份非凡。
从被撩开的帘子可以窥见里面隐约的人影，华贵紫袍从座椅上垂下，铺了满地。
似是命运感召，我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交会。
那人见鬼似的变了脸色，手中茶盏一下打翻。
他身旁侍从慌忙拿了帕子来擦拭他的衣袍，却被一把推开。
我不明所以，想要退出人群，却因身后巨大的推力不断往前挤。
“别挤啊！别挤我！我要掉下去了！”
可身后的人仿佛听不见一般，还在往前涌，纷纷想要一睹贵人容貌。
在掉下岸的瞬间，我看到那人跌跌撞撞地从船舱出来，跌倒在船头，伸手像是拼命想要抓住我，“紫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