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晚。

夜色中的齐齐哈尔34中体育馆，像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救援灯光照亮了体育馆的四面白墙，失去顶棚的惨白墙体，和周围浓稠的黑夜，勾勒出一幅不祥的黑白图。

7月23日下午，这里发生了一起坍塌事故。

体育馆的顶棚，瞬间全部塌陷，砸向体育馆内部。

馆内，利用假期刻苦训练的初中组排球队19名师生，被埋进三四米深的废墟里。

这三四米深的废墟，除了顶棚沉得要命的钢架结构，最可怖的是那一袋袋浸水增重后夺人性命的珍珠岩。

集训的2名教练和17名队员，被压在珍珠岩下。

离出口最近的4名队员，侥幸脱险，逃过一劫。

被困的15人中，4人获救，11人死亡。

一位教练被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找到时，灰头土脸，浑身是血，一个劲儿哭喊着：

“快！快！快救救我的孩子们！”

救援人员纵然有三头六臂，但要想营救那些正值豆蔻年华的排球队姑娘们，依然要花费足足4个小时的黄金时间，先清理走压在她们年轻身体上的珍珠岩。

可恶的珍珠岩！

它是压塌体育馆顶棚的罪魁祸首，也是夺走救援黄金时间的最大障碍。

杀人的珍珠岩！

它是怎么堆积到体育馆顶棚的呢？

据官媒报道，34中体育馆，已有26年的历史。

2022年，体育馆旁的综合楼开建，承揽多个政府工程的黑龙江嘉美建设有限公司，“挤走”原中标单位后，二次竞标成功。

我们不好妄议嘉美建设背后，有没有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腐败。

仅仅从他们旗下施工方，将珍珠岩违规堆积到体育馆楼顶，且从不考虑其会受降雨降雪影响，而迅速增重（一立方珍珠岩重60至80公斤，吸水后迅速增重至1吨），进而变成杀人夺命的凶器来看，嘉美的施工方和监理方，都是草菅人命的草台班子。

掌管教学大楼和孩子安危的施工方，是个草台班子。

这样的草台班子，是如何堂而皇之地承揽下事关千秋万代的教育工程的？

这是我，还有更多关心这起坍塌事故的朋友们，想不通的第一点。

我们想不通的第二点，是事故发生后，当地官媒对死亡人数的谜之表述。

事故发生在7月23日下午3时许。

因为知道19人被困，很多人——尤其是被困姑娘们的父母，焦灼崩溃，一夜未眠，跪地祈福。

一直到7月24日早上，当地的官媒才发了一条通报。

通报用“第一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排查”……诸多大而空的词汇，重点强调领导的重视和部署。

而后又用“搜救出14人，其中4人已无生命体征，6人经全力救治无效死亡”这样需要读好几遍，才明白多少人已逝的春秋笔法，淡化悲剧和伤逝。

官腔十足。

如若领导真的如此重视，缘何会发生这样惨烈的坍塌事故？！

最好的重视，不是在灾难发生后的歌功颂德，而是在灾难发生前的清廉负责。

11名师生的生死，不该是地方政府炫耀政绩的祭品，而是他们低头谢罪的罪证。

灾难报道中突出领导重视，是在逝者家属心头的又一次插刀，是灾难发生后又一场无形的灾难。

它对消除恐慌、重塑信赖，毫无益处。

我们官媒也好，自媒也好，要当个有良心的表述者，而不是和稀泥的骑墙者：

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残酷的事实，才是对这片土地的最好负责。

倒在废墟和鲜血中的11名逝者中，有一名是女排教练。

她今年40+，曾是前四川队队员，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前几天，她带领初中组的女排姑娘们，刚刚代表齐市出征，并夺得了亚军的好成绩。

这个假期，她放下自己的两个孩子，陪着姑娘们在34中体育馆内集训。

谁也没想到，因为一场人祸，她再也回不到两个孩子身旁和热气腾腾的家中。

34中排球队，分为初中组和小学组。

小学组因在外比赛，躲过一劫。

初中组的姑娘们，也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豆蔻年华，青春靓丽，活力四射，怀揣梦想。

在网上流传的多个视频里，我看到事故发生后，她们的父母都是像我一样的中年人。

其中一个父亲哭喊着质疑，事发后，家属们在医院等了十来个小时，却没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孩子的死活。

“我求求你们告诉我孩子的情况，好让我们父母有个心理准备，家中老人都个心理准备，哪怕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忍心再看下去。

人世间最无法承受之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做错了什么，却要承受这样的骨肉分离、飞来横祸、人间惨案？！

他们难道不配、不值得、不能拥有一个准确及时又充满诚意的答复？！

在孩子生死攸关这件事情上。

当热搜过去，当悲伤消弭，当体育馆重新封顶，当教学楼盖好装修，当这个世界恢复到原样……

唯有他们被永远困在2023年7月23日这一天。

不管时光过去多少年。

被困在2023年7月23日的，还有一个因请假没有参加集训的姑娘，她侥幸躲过了这场灾难。

她在社交平台上的名字叫“好好练一传”。

她整宿不眠地追踪救援情况。

当她得知最后一名被救上来的队员，也失去生命体征后，发了一张昔日队员们的合照，哭着说：

“我最好的朋友，全走了！”

“我最好的朋友，全走了”。

一句话，看哭了全网。

她们曾和她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她们一起在赛场上挥汗如雨，肆意奔跑，她们都有过冠军梦也有花季少女的小心思，她们本该有着更瑰丽的未来和人生，她们却被草台班子堆积的珍珠岩埋葬了余生……

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辨：

这都不是一场天灾和意外，而是一场人祸和警钟。

事后再铿锵有力的誓言，都不足以消除我们内心的恐慌。

我们需要看见的，是公权力对孩童和生命的尊重，对家属和生者的庇护，对灾难和悲剧的避免。

毕竟，祭奠的最好方式，不是马后炮，而是不再犯。

愿天堂里还有排球队。

愿人世间没有黑心鬼。

愿每个孩子和父母，都被山河岁月庇佑。

愿每个良人和善者，都能为弱者逝者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