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哭了，在捡不到掉落在桌角的一颗棋子后，这个死要面子半辈子的大男人，哭得溃不成军。

祖母被投毒，盛明兰为其报仇进行到关键时刻，找父亲盛纮下棋，要他去康家递消息，遭到盛纮的拒绝。盛纮表示连襟不可能答应，他才不去丢这个脸。

盛明兰告诉他，康姨父一定会答应的，并把内里的门道一一说明白，惊得盛纮目瞪口呆。

盛纮恼羞成怒，企图反将一军，便奚落道：“我这乖巧的女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方才想明白了，你不是变成这样，你是一直都这样，你装得真的是很好！”

这是一种站在道德高位的PUA，是盛纮除了暴力压制外，最惯用的避重就轻转移苗头法。

可更让盛纮惊掉下巴的是，明兰没有像以往乖巧内敛，反而像扒洋葱皮一样，一层一层将他扒了个干净，虚伪的面具下，他没有真心，自私、软弱、冷漠、怯懦、算计，通通暴露无遗。

盛明兰说：“我从未因你的薄待而怨恨，也从未因你的冷漠而疏离。女儿做到这份上您也该满意了。鉴于你的放纵，我的亲生小娘才被人害死……我远比你自己还要明白你，我明白你看中家族的兴衰，明白你不在乎宅里内斗，我明白你的才华和能力，虚伪和冷漠，我更明白你首鼠两端，左右摇摆，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你。”

“我们这一家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算了，何必追问这么多！”明兰最后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道德制裁被撕开假面，身为父亲的里子面子彻底扫地，这次，盛纮再没有往日的死要面子，而是安静地钻到桌子底下，去够一颗掉落到桌角的棋子。可那棋子偏偏跟他作对，越够越远……盛纮也在这触手可及变成触不可及的细微变化里，号啕大哭，溃不成军。

盛纮最重面子，虽然从偏远小官到京中重臣，盛家经历了很多事，但哭的时候并不多，哪怕即将临盆的儿子没了，哪怕在大殿上被吓得魂不附体，哪怕母亲被投毒命在旦夕，他都不曾真正哭一场。

唯一让他真正动容哭泣的，就两回，一回是他让冬荣打死爱妾林噙霜，另一回就是这次被女儿盛明兰撕开假面后，捡不到掉落到桌角的棋子。

打死林噙霜，哭的是他自以为是二十多年的爱情，那捡棋子哭的又是什么呢？

第一，哭他颜面扫地

他是父亲，在盛家内宅象征绝对权威，却被一个他从来不当回事的庶女压制，毫无反击之力。

第二，哭他的冷漠

盛明兰这几句总结，几乎概括了盛纮上不了台面的一切往事：

为他身怀六甲的妾无辜惨死，他不曾主持公道；

他即将落地的幼子，他没保住；

待他恩重如山的母亲蒙受投毒伤害，他没想讨回公道。

第三，哭他的可笑

几个女儿中他独宠墨兰，可这个捧在手心的爱女，却做出了白日宣淫有辱门楣的丑事；

几房妻妾里他只爱林噙霜，可他唯一的精神倚仗——爱情，却不过是林噙霜为了荣华富贵对他手拿把掐的一场哄骗。

他无视的，他的庶女已经独自长成了他无法企及的强壮模样，这其中没有他的功劳。

他有愧的，缠绵病榻的母亲和含冤亡故的妾与子，从他这得到的只有死心。

他爱的宠的，真心付出爱情和亲情的女人和女儿，掐着他的七寸背叛他。

这一切，如果不曾被挑破，他还可以装聋作哑，用举起的巴掌和道德高位，用父亲的权威、家主的地位，高高在上睥睨后院。可这一切都被盛明兰拆穿了说破了，从此以后，支撑虚伪面子的支架轰然倒地，从此他在这个家里，不过是一滩烂泥。

可这并不是悔恨的泪水。

即便盛纮哭得如此动容，也掩盖不了他一如既往的自私。他并没想要知错就改，亡羊补牢。否则，他不会只蹲在原地去够棋子，看似很努力，看似很无奈，实则依然是装模作样。

否则，只要绕到桌子这头，掉落的棋子依然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