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是最为恪守礼义之人。
但他却在上元夜,因长公主一句“登徒子”,被定北侯做成了人彘。
定北侯对长公主的深情全京城皆知。
她们说只有长公主能让定北侯这条恶犬乖顺匍匐。
定北侯出征北上。
当他回京时,我成了他带回的宠妾。
我一皱眉,他便冲着长公主亮出了狰狞的獠牙。
1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女子双眼泛着泪光,却装作坚强地搂紧了被歹人撕裂的衣服,一脸仰慕地望着马背上的楚骁。
楚骁勾起一抹倨傲的笑,懒散地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以身相许?”
随行的士兵眼中也闪过讥笑,但凡在侯爷身边待过的人都知道,侯爷心中从来只有一人,那人如高高在上的明月,也是侯爷拿命去疼的人。
既然已有明月,其他女人自然视之弊履。
这种以身相许的桥段士兵已经见过不下十次,下场不是当场处死,等着她的便是比死更惨的下场。
女子点点头。
看着女子身上只有贵女才用的起的云锦布料,楚骁似笑非笑,“那就跟着吧。”
女子眼中闪过狂喜,踱步走向我身边站立,瞥见我时,眼神不屑且倨傲,就好像她马上就要被定北侯宠幸一般。
我暗自摇头,怜悯的瞧她一眼,想到之前那几个女子的下场,我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也算是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暖。
她皱眉看着身上的披风,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这是你的衣服?”
我点头,又摇头,“是云骑尉怜悯奴酷寒无衣,赏给奴的披风。”
“云骑尉?”她眼里的嫌恶更甚,盯着我的眼神像是盯着臭虫,“你是……营妓?”
这次我还未点头,她便像身上爬满虱子似的,连忙把披风脱下,丢在了地上。
缝补干净的披风沾了尘土,她还不肯作罢,啐了口唾沫,骂道:“恶心,你这下作东西存心膈应我。”
我脸白如薄纸,在北定侯眼里就如软弱的蒲草,仿佛风一吹就要跌进尘里。
他眼里充满了嘲弄。
他最是讨厌这样自轻自贱的柔弱女子,他所爱的是如长公主一般明媚如火、敢爱敢恨的娇纵明珠。
我弯下脊背,俯下身去,在他们以为我被羞辱得无脸见人时,我却兀自捡起地上的披风,抬手扇了那女人一巴掌。
“姑娘既然跟了将军,便是军营的人。奴身份卑微,可这件披风到底是云骑尉的衣物,容不得如此玷污。”
烈烈西风中,我身影纤薄却挺直了脊骨。
女子满脸震惊,捂着脸发了疯似的朝我怒吼,“你可知我是谁!”
“奴只知这是将军的军营。”
楚骁望着我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兴味。
我却垂着眼,不让他瞧见我眼底的恨意。
如今已是三月春,阿兄已经下葬两月余,他依旧不肯进我梦里。
不知道是怕他最后的模样吓坏我,还是怪我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我料想,医者仁心的他多半是前者。
上元节那日,京城里处处挂满彩灯,我小心翼翼地吹干写着愿望的纸条上余墨,等着阿兄买好花灯回来,去河边过花节。
我从暮色四合等到月上树梢,最后递到我手里的是一个沾血的花灯。
“是张大夫的。”隔壁小孩哭红着眼偷偷塞到我手里。
我发疯似的冲向长街,千万人目光如鬼火曈曈,无人向我诉张衣何在,却从千万个兴奋的看客嘴里知道了长公主与小将军的“风流轶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在定北侯面前调戏长公主。”
“就是,听说还是个大夫,谁成想存了这攀高枝的龌龊心思。”
我仓皇的脚步一顿,死死盯着说话人的背影,只听人又道:
“定北侯也是真把长公主当心尖肉了,长公主不过嗔怪了几句,定北侯一怒之下叫人拖下去做了人彘。”
2
我不可置信地红了眼,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不会的。
“是啊,我到的时候地上就只留了盏沾血的花灯,尸首都不知去了哪。”
我终是确认,捏着花灯的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几欲破皮而出。
世人惯会编故事,就好比现在。
他们将一个素未谋面的,一生清贫却正直、温柔而有所坚守之人,编纂得如此肮脏。
但我却知,我的阿兄从来端方。
纵使我千方百计的引诱他爱我,纵使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他仍自始至终不坠深渊。
他总会叹息着阖眼,温柔地帮我合拢衣服,却坚定地断了我的念想。
“阿云,不可自轻自贱。”
皇帝忌惮将军府权倾朝野,以京城里虐杀百姓为由,命楚骁简兵北上,将功补过。
我为了复仇,千方百计入了军营。
长公主爱吃醋,占有欲强,楚骁身边的丫鬟早就被遣散。
整个营里的女人便只有慰藉军士的营妓。
于是,我成了营妓。
一个营妓可供数十个男人把玩。
恐怕阿兄早料到我是这样的坏女人,所以一直不肯俯身爱我。
是他扶正了我的脊骨,可我却主动低入泥里,宁可千人枕万人尝。
他知道的,为了他,我从来都不择手段。
男人们夜晚在营妓身上醉生梦死,发泄着压抑的情绪,白日里却视她们如污秽,是被别人用过的破布。
楚骁不可能爱上破布,所以我暂时还得保持完璧之身。
这很难。我姿色过人,刚入营就被众兵虎视眈眈,若不是怕违反军规,这些饿狼在白日就想把我拆骨入腹。
但,这也很容易。
狼群里有不容打破的规则,头狼可以优先进食。楚骁为了长公主守身如玉,云骑尉张实便成了头狼。
于是我让张实成了救美的英雄,泥腿出身的他,最看不惯恃强凌弱。
我揪着他的衣角,他黑黢黢的脸上便显出一丝不明显的红。
最后他还是咬牙拂开了我的手。
“我已有婚约在身,发誓不碰别的女人。”
我心知肚明,毕竟他是我精心挑选的“英雄”。
我跪地俯身,将柔软的脊背全部弯下。
“大人今日施手相救,已是奴前世修来的福分。”
“奴心知遭小人惦恨,恐怕活不过几日。”
“大人恩情,唯有来世再报。”
我一头撞向了车辕,醒来时,我便成了张实的义妹,安排了打理将军起居的杂活。
营内再没人敢碰我。
我离楚骁更近了,也就越了解藏在他纨绔外表下的警惕与暴戾。
我像是无色无味的水,从不故意引他注目,却悄无声息地渗透他的生活。
他从一开始暴戾地连盆带人将我踹翻在地,到后来允许我为他添香更衣。
女子到底比军营的糙汉心细,他逐渐接受我的存在,却从未把我看进眼里。
我不过是一个用得称心的婢子罢了。
可是现在,他看向深渊了。
“云箐妹子,听说有人欺负你?”张实外出回营,听到消息便火急火燎的赶来看我。
“张大哥,我无碍的。”望着他风尘仆仆地样子,我话音一转,关切道:“今日可还顺利?”
他眉头一松,语气轻快些许:“差事已办妥帖,我们明日便可到邶陵城。”
邶陵城是此次出行的最后一站,楚骁只要在此驻扎一个月便可返京。
也就是说,加上返程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想到今日那贵族女子,我谋划着,或许她的作用不止于此。
很快,机会来了。
邶陵城城主设下晚宴来招待楚骁,炙羊大骨,葡萄美酒,几碗烈酒下肚,鞍马劳顿的士兵们都有意放纵享乐,就连楚骁脸上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夜色渐深,朋客尽散,楚骁的屋子里灯火晃动,一声凄厉的女声从里面传出很快又戛然而止。
是那贵女的声音。
3
我快速地推开门,看见楚骁的屋里拖出了个没气的女人,而后送进去了几桶井水。
我连忙逮住了行色匆匆的张实,“张大哥,发生何事了?”
他眉头紧皱,顾不得搭理我,似是接到任务只欲快步离去。
我拦住他的去路,美目里满是关切:“可需要云箐帮忙,只要能帮到大哥和将军,云箐再死不辞。”
张实的眼睛倏地一亮,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将我带进了楚骁的房间。
然后转身离去,合上了房门。
我听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气声,烛影绰绰,楚骁穿着里衣浸泡在木桶里,眼尾早已染上薄红。
他,被下药了。
我刚挪动脚步,一个杯盏便向我砸来。
他垂着头,绷紧了下颌,脖颈处早已暴起了青筋,却冷冷地低斥:“滚出去。”
“大人,是奴婢。”
我轻轻开口,他双眼赤红,看见是我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过来。”
待我走进才发现,即使冷水泡身楚骁也满头大汗,嘴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
“云骑尉去请大夫了,让奴候着。”
他点头,下巴朝着旁边到水桶,示意让我换凉水。
我没有听从,而是猝不及防地贴近他探身而下,轻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在他要将我推开之际,我解开了他的腰带。
“你想做什么。”
楚骁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滑腻冰凉的感触让他瞬间失神,很快他便忍着冲动,将我一把甩开。
“大人恕罪,奴想着宽衣后冷浴或许更有效。”
他错愕地望着我平静的脸,终是忍着战栗,由着我替他褪去里衣。
“大人,衣服被木桶勾着了。”
白色里衣湿透,依稀能看到他明显的背肌,我指尖顺着他深凹的脊柱线渐渐往下……
他身体紧绷,喘息声越来越粗。
当我再次俯身向浴桶舀水时,他终于忍不住把我拉进了浴桶。
木瓢落地,水花四溅,软玉入怀。
一室旖旎……
曙光破晓,红帐低垂,楚骁紧搂着我的腰肢,缠绵着喊着——
“娇娇。”
那是长公主的闺名。
我冷笑勾唇,一夜未眠。
仇人面前,我怎能安睡。
夜里他熟睡在身侧时,我千万次想要拿簪子刺破他的喉咙,终究还是收了手。
我告诫自己,时机未到,不能冲动。
不说外面都是他的人马,若一击不死,一切都会泡汤。
若一击毙命,长公主还未付出代价,而我就要给楚骁陪葬了。
这样狼狈地去见阿兄,他肯定很失望吧……
“阿云,你该是天地间最自由的云,这山野只会束缚你。”
张衣喜欢带我山间看日出,每当到山顶他总会不胜其烦告诫我,他不忍心对我说重话,便总是那么隐晦。
他心如明镜,早就知道他一手养大的孤女对他怀有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
“青山含远黛,白云空自流。阿兄,下一句是什么呢?”我狡黠地望着他,看着他羞赧哑然的样子,我清脆的笑声便震荡在山川里。
是青山不见我,我去见青山。
那时无知的我肆意又勇敢,总认为只要努力便能得到我想要的。
可是,阿兄,我现在看不见青山,也找不到你了。
一想到记忆里那清瘦如竹的身影,最后被那些人打碎脊骨,残忍地做成了人彘,那如附骨之疽的锥心剧痛便让我无法呼吸。
阿兄,我会让他们一个个下去,给你陪葬。
那时,你会愿意再见我吗?
在楚骁有转醒迹象前,我往地上踢了床棉被。
果然他望着怀里半遮半掩的雪白身体,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弹开,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直接把我踹到了地上。
“你该死。”
他望着我身上青紫的痕迹,阴沉着脸道。
我顺势裹着棉被,跪在地上,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温顺地低着头颅,而是抬起小脸望着他。
我想,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我的脸。
一张靥比花娇让人怜惜的脸。
在他眸色转深时,我终于开口了。
“昨夜,大人与奴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