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的是哪个?”
“是我。”
2017年,警察来到了一个住宅,看着这个站在墙角处,满身鲜血的中年男子。
他的表情很平静,身上的血迹以胸前和衣袖上最多,但是两只手却很干净,应该是在警察来之前清理过。
“你报警说有人入室盗窃?”
“对,他闯进我家偷东西,正好被我撞到了。”
这个男人名叫章林,几分钟之前,公安局接到他的报警电话,他自称失手杀死了一个闯进自家的小偷,想要自首。
警方观察着现场,大片大片飞溅的血迹,沙发上,桌子上,都有,桌子和椅子都翻倒着,到处都是搏斗后的痕迹。
血泊中倒着的男人身上还插着一把水果刀,身上全都是血,肚子已经破开,隐隐能看见流出来的内脏。
此情此景,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老警察,都难免会觉得反胃。
章林表现出的状态却如此平静。
而始终一言不发地躲在另一边,低着头,脸色苍白的,是这家的女主人马琳。
“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夫妻俩都摇摇头,说从未见过。
在马琳的口供里,她原本在楼上睡觉,听到楼下有动静,就下来看看,正好看到丈夫在与死者搏斗。
章林表示:“是他先攻击我的,我进门就看到他在偷东西,他看到我进来,就直接过来打我,我是出于正当防卫才会反击的。”
警察看了看凶案现场,没有对这个说法表示什么。
做到这种地步还说是正当防卫,未免也过于牵强了。
而且,章林过于平静的态度也非常可疑。最令人怀疑的是,现场的血未免也太多了。
“你捅了多少刀?”
“记不清楚了,可能有七八刀或者八九刀吧。”
警察将这两人都带回了公安局,同时将死者的尸体送往尸检。
结果很快就出来,不是七八刀,也不是八九刀,是整整三十八刀。
这已经完全不是单纯对待入室盗窃的态度了。
正常人最多挨上五六刀就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何况这三十八刀中有十二刀都是冲着心肺去的。
也就是说,章林不仅出手狠辣,完全是冲着要命下的手,而且,直到被害人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后,他也仍未收手。
这不像是自我防卫,更像是在泄愤。
警方决定从态度更为模糊,看起来更脆弱的马琳入手,再次询问她当时的案发经过。
这一次,马琳的证词果然有变化。
这个脆弱的女人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在哭,也没有出声,可是眼睛始终红红的,泪水不停地在流。
面对警方的质问,她语无伦次地回忆了一会儿,一会儿说自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听到动静才下楼查看,一会儿又哭着说那个人一直在求饶,嘴里不停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在警察反复的询问中,马琳终于崩溃地痛哭起来,反复重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论警方再怎么质问,她都不肯再开口。
虽然没有从马琳口中得到什么有效讯息,但她的这种态度,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案件很可能另有内情。
警方先从死者的身份下手,查出此人名为冯某,案发前,冯某开车到夫妻俩经营的烧烤店附近,把车找地方停下后就自己一个人进了这间屋内。
在那辆已经失去主人的车里,警方找到一把已经开过刃的锋利大砍刀,还有一张结实的面具。
这个冯某不像简单人物。
经过调查,警方发现,冯某是个无业游民,之前看过类似收保护费、收牌债之类的小混混的伙计,是个流氓角色。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和章林起了冲突?
警方带着冯某的照片向烧烤店周边的邻居询问,却没想到,居然真有不少人认识。
有个开超市的邻居指着照片说:“我认识这个人,他经常调戏那边烧烤店的老板娘,说话放肆的很。”
警方精神一振,线索来了。连忙询问详细信息。
原来,这个冯某经常在这家超市打电话。邻居说:
“现在还用公共电话的人很少很少了,他又经常来,我肯定觉得奇怪啊,而且他说话流里流气的,不像个正经人。有一次我问他是不是打给自己的女朋友,他还笑嘻嘻地说就是打给那边的老板娘,嬉皮笑脸的样子哦,我看他真是得意的很。”
原来如此,案情渐渐清晰起来。
看来这既不是什么入室盗窃自卫反击,也不是什么流氓威胁老板反杀,而是和烧烤店老板娘马琳有关的一场感情纠纷。
这也是警察司空见惯的事了。
警方当面戳穿了章林根本不认识死者的谎言,单刀直入地询问他是否知道死者与马琳的关系。
本以为还会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章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是,我知道。”
当时,冯某进屋就是为了和马琳私会的。
章林站在门口听妻子打完电话,一声都没吭,沉默地站在一楼阴影处,等待冯某进门,他便关上了自动卷帘门,提着刀向冯某走去。
回顾始末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就是因为买车,马琳和章林闹翻了后,就跟那个人好上了。
从安徽老家到扬州来打拼,风风雨雨也快十年了。
当时,马琳刚生下孩子不久,小两口看着可爱活泼的女儿,心里都柔软的不行。
章林更是思虑万千。他觉得在老家种田是没有出路的,必须想办法给女儿更好的条件,为此,他和马琳决定一起到扬州闯荡。
开烧烤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开店的钱有家里老人的支持,有夫妻俩压箱底的存款,还有一部分是东拼西凑借来的。
夫妻俩背着债,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工作,可是前期起步艰难,周围的竞争又激烈,烧烤店的生意并不好。
两口子每天都在发愁,生活压力和心理压力重得人心慌。
好在两人都是能吃苦舍得下工夫的,他们勤快、能干,做生意又实诚。
烧烤重要的一是新鲜,二是干净,三是味道要好。他们都做得周到妥帖。回头客自然越来越多,生意也渐渐好起来。
但,分歧出在第五年的时候。
那时候,烧烤店的生意起来了,两人也赚了点钱,不多不少14万,是小俩口整夜整夜熬过来的辛苦钱。
那时候正是13年,这这笔钱不多,但已经能付套房子的首付了
章林想在扬州买套房,这样他们家也算是在这座城市有了个根了。
可马琳却不同意。她认为,烧烤店并不是很稳定的生意,每月背上房贷压力太大了。
她想买辆车,这样两人回老家带着孩子也方便,进货也会方便很多,能给生活带来不少便利。
两人为此争执了几次,但章林不喜欢和妻子争吵,很快就不吭声了。
马琳还以为丈夫是妥协了,心里还挺高兴,却没想到丈夫没再提买房的事,但也丝毫没有买车的意思。
她心里奇怪,也没多想,只以为丈夫想再攒攒,但晴天霹雳的是,一次家里大扫除,马琳居然翻出了一叠购房手续,一张房产证,和已经空了的存折。
更令她愤怒的是,房产证上竟然只有丈夫一个人的名字。
“你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去买房了?而且还不写我的名字?”
夫妻俩大吵一架,主要是马琳在吵,她愤怒地质问着丈夫,章林却始终不发一词。
他对警方道:“她就是虚荣,觉得买车有面子,面子顶什么用嘛。而且我是一家之主,本来就应该我说了算。”
当时的马琳绝望极了,她质问丈夫:
“每天下午三四点钟起床,凌晨七八点才睡,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熬吗?是你一个人开的这家店,你一个人在辛苦吗?每回进货,做串串,里里外外收拾忙活,招呼客人,累得像狗一样的只有你吗?”
“凭什么你问都不问一声就自己做了决定,还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凭什么?”
马琳摔门而去,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当时的章林却没有多想,他认为,妻子的气撒完了总会回来的。
那时的他完全没想到,就这一个晚上的时间,会让夫妻俩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一早,马琳的确回来了。
而且已经完全没有前一天晚上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她变得很平静,也很冷漠。
无论章林跟她说什么,她似乎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沟通的欲望。
即便章林想要主动关心一下她,好修复夫妻之间的关系,马琳也只会皱着眉拒绝,问她什么,她要么说随便、都行,要么就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面对妻子的这种敷衍态度,章林简直是束手无策。
但他心中还是抱着乐观的期望,觉得妻子只是在赌气,过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但马琳不仅没有好起来,还变得越来越奇怪。
烧烤店里处处都是油烟、脏污,为了干活方便,马琳从来都不化妆、不打扮,衣服也穿得简朴利落。
可这段时间以来,她不仅买了一堆化妆品,天天打扮得花里胡哨,总是出门逛街买衣服。
章林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知道马琳手里可供挥霍的钱并不多,而且自己刚刚瞒着妻子买了房,本来就理亏,便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妻子却逐渐变本加厉,白天晚上都总是找到借口就往外跑,带回来的裙子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昂贵。
有一次,马琳甚至背回来一个一看就精致奢华极了的包包。这绝对不是马琳能负担得起的消费。
章林起了疑心,想要好好和妻子谈谈,马琳却很不耐烦,直接说这只是个高仿,便宜得很,堵回了丈夫的质问。
“后来我在她包里翻出了发票,那个包是牌子货,要一万多,发票的签名就是冯某。他们两个肯定是搞上了。”
章林对警察说:“我拿着发票去问她,她就干脆承认了,我也没有办法。”
难道离婚吗?这个烧烤店怎么办?女儿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马琳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简直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可章林不能不去考虑。他最终选择了息事宁人。
可马琳却半点没有领情的意思。
“那天,她说要出去买东西,骑着电瓶车就走了。我就跟在她后面。”
章林跟着跟着就找不到人了,他没有放弃,拿着备用的车钥匙一条街一条街的按。
他其实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预感,一条街一条街的走,心也逐渐的往下沉。
最后,他终于听到熟悉的提示声。电瓶车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停在一家宾馆楼下。
章林蹲在楼下,一只又一只的抽着烟,直到马琳从楼上下来,脚边已经堆满了烟头。
“我问她,那个男人在哪个房间,她不肯说。”
两人在宾馆外大吵一架,声音之大惊得旁边的电动车都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两人都吵得面红耳赤,章林更是瞪着眼睛,喘气声粗得像头牛一样。
这一天,马琳始终没有让步。章林转头打了电话给自己的岳父,问对方想怎么办。
马琳的父亲万万没想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当天就坐车赶到扬州。马琳再怎么任性妄为,面对自己的父亲还是低下了头。
在岳父的劝说下,马琳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会再和冯某来往,删掉了对方的电话和微信,最后在章林的带领下换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事情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章林心中虽然有气,但也消了一些。
却没想到,冯某丝毫不愿意罢休。
或许是因为在马琳身上花了太多钱,或许是因为单纯享受这种刺激感,冯某常常跑来烧烤店附近,他虽然不进店,在有意无意的来晃一晃。
冲着章林挑衅地一笑,就已经足够让章林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以前,冯某会借附近超市的公共电话和马琳联系,现在,他直接打给章林,张狂地让他告诉自己马琳的号码。
种种怨愤,日积月累,终于在那天听到马琳偷偷联系冯某时达到顶峰。
听到妻子带笑的调情,听到他们约好来家里幽会,那种愤怒,屈辱,怨怼,在一瞬间化作隆隆的杀意。
章林等在门口,在冯某进门的一刹那,蓄势已久的怒火和刀子一起向冯某捅去。
一刀,又是一刀,又是一刀……整整三十八刀,全是无处宣泄的愤恨,终于找到可以输出的缺口。
“我也没想能瞒过去,只是有点侥幸心理。”
面对警方拿出的证据,章林没有再抵赖,将所有的实情一一道出。
这场悲剧中,没有人是受益者。
章林被判了十年的刑期,冯某失去了生命。
马琳不得不带着孩子回到农村,面对周遭无数的流言蜚语。
而他们的女儿——章林曾经为了女儿而忍下马琳的过错,现在,终究还是给女儿带来了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