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清朝道光年代，在湖南，广西交界的侗族地方，梓檀寨，有一对男女青女，女的名叫边妹，男的名叫林四。

他俩生死相好，恋爱诚心，从阳间爱到阴间，从阴间爱到阳间，经过磨难，后来，摆脱了父母包办的婚姻，摆脱了“女还舅门”的习俗，结成恩爱夫妻。

边妹出生在梓檀寨一家富户里。说富户，并不像汉家良田千倾的大财主，只不过十把亩好田，几十亩山林，日子过的比一般人有余剩。

她的爸妈因没生育，多行善事，四十出五才有她。快将五十的人才生下这个独龙女，实在是金贵银贵，口含怕溶，筒装怕漫哩！

这妹仔落生下来，倒无三灾六难，吃饭也甜，睡觉也香，并兼天性聪明，挺逗人爱。

这妹子很早就识事体，七八岁就学会纺棉，九岁十岁就学会织布绣花，十一二岁各样女工都在行。

她一表人才，长得漂亮，走起路来有腰有身，衣着长短都合适，穿新穿旧都好看。只是她生性孤僻，喜怒不同一般人。

侗寨历来就有行歌坐夜的风俗，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女妹仔们就邀约知心同伴，三五成群集在一家，或纺纱，或织布，一面做女红，一面等后生来说话唱歌；后生仔们吃罢晚饭也三五成群，手提灯笼，穿村过寨，寻找姑娘聚会。

本村本寨，上村下寨，十团八寨的年轻后生都挺喜欢来跟边妹行歌坐夜，可边妹这妹仔却很少跟同伴们去凑闹热。

她经常独个个闷在家里，有时唉声叹气，有时讲些人家听不很懂的前生后世的话语。

她讲给自已听，有时也讲给爸妈听。这些象梦话一般的话，她在三五岁时就讲了，有时清楚，有时含糊。

有一回，她还要领她阿妈到很远的地方去认她前生的家，去寻找上辈子结识的情人。

弄得爸妈慌了手脚，赶忙去找红鲤鱼给她煎吃（侗家有种迷信说法，但凡小孩换世投胎，记得前生事体，让吃红鲤鱼就会打忘)，可是这边妹吃了许多红鲤鱼总是忘不了，时不时又把前生后世的种种情形，含含混混地叨念一番，有时还动感情哭了起来。

爸妈心疼女儿，只有用好话给她宽解，说多了，也没用，但又没法子帮她排忧解愁，也只好随由她了。

边妹年登十六，越发长得饱满俊俏，简直就象朵藕塘里的花，白里透红，红里泛白，比擦脂粉的客家姑娘更鲜更艳。

擦脂粉的姑娘脸一洗就没色了，边妹的脸用手巾越洗越粉红。

这时节，登门来行歌坐夜的后生越来越多了，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也越来越多了，门槛都让人踩矮了，可边妹哪档子都不同意。

但是，有个档子她不同意也不行，那就是舅家。

侗家老规矩：嫁出去的姑娘生下女孩，只要和舅家表兄弟年纪相当，就得优先许配。

这叫“养女还舅门”。除非舅家松口不娶，若是要娶，任你有千条理由也不能抗拒。

边妹的舅家，是陇城寨一家上户，离梓檀寨十里。

这天，舅舅来到边妹家，见外甥女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一表人才，就向妹妹、妹夫提起婚。

边妹的阿妈阿爸满口应承，高兴得很。“女还舅门”嘛，再说男家也是富家，表侄也挺不错，门当户对罗！这样，就把边妹的终身大事订了下来。

阿爸阿妈要边妹嫁舅家表哥，边妹也奈何不得，这是代去代来的古俗。

边妹想，我和前世情人一同来投凡胎，这是阴间阎王爷批给的姻缘，可如今我俩都长大成了人，为哪样到这等时候还不安排来见一面，莫不是阎王爷讲话也不算数，故意折磨？

唉，不会的，不会的！也许安排他来过，我不认得，人投凡胎、形体变换，又怎地认得呢？

就像我，前生哪个样，自己也没晓得，他认得么？思来想去，也没好办法。

算了，阴批阳不准也无奈何，随由命吧！如今，舅家要娶，先嫁过去，也免得各路媒人整天来组，反正侗家有规矩，“三年上，五年下”不落夫家，拖着三年五载，若还找不着他，也是命定，今世难得圆合，耳等来世，若找着了，再设法解脱舅家，跟他去。

这年冬月，边妹去舅家“过门”。

过完年三月的一天，边妹在木楼禾廊上隙纱，忽然看见一个后生担着担牛草，打从禾廊下走过。

这人好生面熟呵，边妹在禾廊上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出来了，那不就是前辈子的情人么？！

她惊喜得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她觉得头昏眼花，赶忙坐下来，两手按着蹦蹦跳的胸口，想：该死，不知底细，鲁鲁莽莽，认错了，怎么办？人笑话不说，误了大事不是玩。

但她闭起眼晴，细细想那后生的脸貌，神色，动作，走路，都和前生那个一模一样，一丝不差。她越想越象，越象越爱想，心里快活，觉得这日子很有盼头。

她慢慢打听，晓得这个后生名叫林四，附近的西笔寨人，单家独户住西笔山坎上，刚来本寨不久，在一家上户里打工。

从这以后，边妹变了性情，原先她不大喜欢跟姐妹们作伴，如今喜欢了；原先不大喜欢说笑唱歌，如今喜欢了；原先不大喜欢同后生坐夜，如今喜欢了。

整日里，她见什么都爱笑，鼎锅里水滚了，笑；树叶动，也笑。话也多，她跟什么人都爱讲，熟悉地讲，生疏的也讲，甜丝丝的话语象含蜜。

她和姐妹们结伴跟后生行歌坐夜，坐了蛮多夜，可总不见林四来。她有点扫兴，但她并不灰心。

她大着胆子给同伴姐妹放话：怎的，总不见林四哥来坐夜？她又大着胆子给后生们放话：怎的，总不邀林四哥来走寨？

同伴姐妹给林四传话：林四哥，边妹问着你哩，邀你来走寨哩！林四笑笑不当真。后生们也给林四传话：林四哥，边妹看上你呢，邀你坐夜哩。

林四也只笑笑，不当真。后生邀多了，林四说：边妹是大户姑娘，像天边雁鹅，我这个穷打工的像沟里鸭仔，她会看上我？莫拿老实人当玩笑。

一伙热心肠的后生，硬把新衣裳穿在林四身上，把新侗帕缠在林四头上，提着灯笼，抱着琵琶，叮叮冬冬，到边妹家坐夜来了。

边妹家木楼堂屋挺宽大，五六个姑娘，五六架纺车，团着摆，一点也不挤。后生们拥进来，屋里闲热了，笑声、歌声、纺车声乐成一片。边妹和后生们逗着、聊着、唱着，时不时又用水灵灵的眼晴瞟给林四，好像锯板师傅附墨斗线，时不时又给林四儿去几句会心醉人的歌：高不高来矮不矮，一身光彩，脸像十二月亮，着身合适农装，怎不叫我姑娘偷眼望。

一回生，二回熟，林四来边妹家行歌坐夜就经常了，差一夜不来就好像忘了什么。

有一夜，月堂散了，边妹单独留下林四煮糖粥。

这是侗家习俗，男女交往情笃，倾心相爱，才在后半夜煮糖粥谈心的。

这晚，边妹探问林四：“林四哥，你还认得我么？”

林四说：“你癫了，你不是边妹！”

边妹说：“我讲的是从前，你还没见我之前，你流认得我么？”

一语道破天机。林四见边妹问得稀奇，好像醒悟着点什么，低下头来细细思量，说：“你不提，我倒想不起，一提了，就好像记起很多事。我初次见你就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不光见过，还做伴蛮久，可又总是想不起来。”

边妹听了，触动心怀，长叹一声，泪落如雨，两人就边忆边讲起那前生往事来，情节还挺有头有尾。

边妹的前生也是女身，哪样名字，故事没讲着。她家住在湖南绥宁县的半里乡，也是侗乡。

只因父母包办，硬逼她嫁给乡里一个有钱有势人家。

那家人只贪图她容貌美丽才娶她，只爱她的长相，不是真喜欢她这个人。

过门之后，夫妇很不和睦，时常寻闹。

丈夫讨厌她，公婆讨嫌她。有一天，她跟丈夫闹架，怄气跑回娘家。行到半路，天下大雨，她壁水过溪。

古话讲，易涨易退山溪水。一股山洪大浪卷被窝似地铺天盖地卷来，把她卷进深潭漩窝。

她只喊出一声“救命”，就沉下水底，浮起来，就再喊不出了。这时，田坝上正好有个看田水的后生。这后生叫什么，故事里也没说着。

他是个好心的人，听到救命，见人落水，就奋不顾身地往溪里跳。他挺熟水，一个猛子钻进水底，三两下子就把人拉上岸来。

一看是个长头发的年轻妇女，她已不省人事，软绵绵的像团糍粑，摊在他的怀里。

他赶忙坐下，曲起膝盖，将她翻过身，倒扣在膝盖上吐水。那阵子要救人，真也顾不得哪样。眼下，见这人将水吐完，鼻子有了轻轻的气息，才感觉膝盖上贴着两只弹呼呼的乳房，有颗心在里头跳，也才想到世间上有男女有别。

在这块空荡荡的田坝上，孤男独女缠做一堆，给人看见，讲起闲话，跳进大江也洗不清。

他想把她放下，脱身走开，但又不忍，她还昏迷呢，救人救到头，杀鸡杀断喉呵！可又没得法子给她治醒，女儿身，许多不便。

这阵天已黑尽，他只好背着她先回家，叫阿妈慢慢调理，也算修个阴功吧！唉，一身湿漉漉。

鬼晓得好心没得好报，好柴烧烂灶。

这晚，好心的娘儿俩，把这年轻媳妇救活，问明身世，二天打早就把她送回夫家。

真是天底下一种米养百样人，那狗娘养的丈夫，不光不感谢人家救命恩人的大恩大德，反到衙门里禀上一贴，用钱买官，诬告老婆跟那后生通私情。

县官吞了大砣银子，就派差人把两个无辜男女捆进大牢，逼打成招。

可怜这个老实得像地脚红茹的后生，经不起毒刑拷打，不久就冤死在牢里了。

边妹的前生，就是那个年轻的苦命媳妇，得知凶信后，哭得死去活来。

她恨呵，恨那个狼心狗肺的丈夫，恨那个丧尽天良的县官老爷，和那个不公平的人间世界；

她可怜，可怜那个好端端，为了救他，反而挨冤屈死的善良后生。这后生太好了，天底下难找的好人。

只是皇天不开眼，好人没得好报应。她要报答他，今生报答不了，来生也要报答他，来生变牛变马都要报答他。

她不愿活了，活在这个世上有哪点好，一点也不好，受苦、受罪，受冤屈。

不如死了跟他去，做鬼，做人，做猪，做牛还有他亲怜。

我一头撞死在砖墙下，阿哥呵，你等着，阿妹跟你来了！一道魂魄飘飘扬扬地向他追去。

他俩同来到阴间地府，进了阎王殿，跪在阁王身边，向阁王诉冤，告人间不平。

阎王说：“人间事哪有个公平的，不公平，有烦恼，才叫凡间。善恶到头，都有报应，就莫多追究了。你俩前生既有恩德，再到阴间作夫妻报答吧！”

那老实巴巴的后生说：“阎王爷，我见她落水，救起她，是作人的本份，不是图她报答才救的；再说，我是个苦命人，也不忍心让她跟我一块受苦，她还是在阴间嫁个好人吧！”

阎王见后生好心，也很耐烦地劝导，说：“你不图她报答，她得你恩惠要报答你，才撞死跟你来，难道你就不可怜她了？去吧，去吧。”

就不由分说地吩咐鬼役每人赏给三筒米，给个布袋装，作为阴间口粮，把他俩送出地府。

他俩离开地府，一路往阴间走来，这是阎王老爷批给的姻缘，自然是恩恩爱爱，一路搀扶着走，比阳间夫妻更恩爱十分。

走呵走呵，他俩来到“高甚牙安”地方。“高甚牙安”是传说中雁鹅落脚的遥远地方，阴阳分界的地方。

后生说：“阿妹，我太渴了，让我去喝瓢水。”

阿妹说：“阿哥，这里的水是断断喝不得的，喝了这里的阴阳水，就会将上辈子的事忘，忘了，我俩怎去阴间认夫妻。”

后生渴得忍不住，说：“不会的，阿妹，别的事会忘，绝不会忘记你。”就不顾一切地挤进井亭，抓着葫芦水瓢，仰脖就喝。

只因井亭里喝水的鬼太多太挤，等阿妹挤到他身边打落水瓢，已把一口阴阳水咽下肚里。

说也奇怪，那后生咽下一口阴阳水，真也解了渴，解了困，可把往事就忘了许多。

他混混沌沌，像在梦里行踪，抓起包袱就独个儿走了。

等阿妹回身拿上包袱，人多鬼挤中，眨个眼睛就失散了。

阿妹好不着急，一路上见神纹神，见鬼问鬼，跟着踪迹赶来，来到距梓檀寨十里远的中步寨风雨桥才赶上。俩人就在桥上坐起歇困。

阿妹说，“阿哥，我真担心你喝了那半瓢阴阳水打忘了姻缘大事。”

后生说：“实话实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单个走了，到半路才记起你来，就在桥上等呢。”

阿妹说：“我俩再不能分开走了，步步莫离，一同走，就不会再忘了。”

后生说：“”我被那狗官上刑太重，很困，很累走起来，很不方便。”

阿妹说：“你不舒服，就把包袱米袋让我提吧！”

两人才想要上路，就听得有人大声吼起：“哪路来的野鬼，胆敢不避驾，想死啦！”

他俩大吃一惊，只见一批神兵神将，手提神刀神斧，威风凛凛赶来，好像要到哪去拿人。

你道是谁，原来是二郎神出猎，途经此地。他俩顿时跳下桥去逃避，慌乱中又失散了。

俩个沿着小溪直下，一路相寻，来到梓檀寨边才又撞逢。

阿妹说：“莫走了，走远又会失散，就在这寨里投个人家吧！”后生也很高兴。

两人就牵手进寨，看进哪家做崽好。来到寨中间鼓楼旁，见到一幢又高又大又整洁的木楼。

阿妹说：“阿哥，你先去，这家没崽，若进得去，我就在附近另找一家，近点，日后好见面。”

后生同意，抬脚踏上楼梯，刚登几步，不料两只恶狗狂吠着，张牙舞爪就向他扑来。唉！阳世间不光人势利，狗也势利。只因他在中步桥上把米袋让阿妹提着，刚才忘记拿，赤手空身进去，没米袋，是穷鬼，恶狗不咬才怪。

他让狗撵出来，说：“阿妹，狗太恶了，进不去，你去试试看。”

阿妹说：“好，我去，若进得，就不出来了，你在附近另寻一家，可不能太远哩！”这回，阿妹背着两个米袋进去。

她又忘把米袋交还后生，六简米的命，是阔鬼，狗不光不咬，还摇着尾巴接。她就是如今的边妹。

后生在门外等了很久，不见阿妹出来，晓得进得去了，就另找一家大户投生。谁想进了几家，都让恶狗探出。后来又进几家小户，同样挨撵。

再后来一大帮恶狗结群一直把他撵出寨外。他像一朵雪花，纷纷扬扬，顺着西笔溪飘去，来到西笔坳底，见坳上有一处茅棚人家，屋里没恶狗，就进去投生。

这家田没垃，地没角，租种人家荒坡种林，种些包谷杂粮过日子。这家姓林，原有三个男儿，后生排行第四，起名林四。

这个夜晚，边妹和林四一直坐夜到通霄，翻肠倒肚，前世今生，哪样话没说！他俩个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鬼使神差，终归得到圆合了，担忧的是，边妹和明家的婚姻难得解脱。阎王爷呵，你总不让人走平路！

果然，开春不久，舅家备礼来接边妹过去插秧了。边妹是个挺有心眼的姑娘。她二话没说，就依依从从的跟过去。

她要到舅家去探个深浅，回过头来设法摆脱这堂婚烟。

她按着侗家婚俗，过去三夜，白天黑夜缠在舅妈身边，莫讲跟表哥圆房，连半句话也不讲。惹得表哥火气直冒，但又讲不出口。

只是，只是苦了林四哥。林四自跟边妹相会以来，心里只是愁的多，欢的少。他想，边妹是富家女，我是穷苦汉，纵是阎王批的姻缘，也只像天边月亮，看得见，摸不着。

再讲，边妹有真心，他爸妈不给，他舅家不让，也枉然；何况，边妹真有心么？现在，她不辞一声就向舅家去，看来，灯草搓索断的多了。

莫想她，莫想她，还是莫想她吧！可心里又总像猫抓一样，白天黑夜总在惦念着；像影子一样，推不开，撵不走。那种味道果真讲不出。

好不容易挨过三天，才等着边妹回娘家来。

这晚，林四抱着琵琶来到边妹家，他来探望边妹，也来试探边妹。

他弹起柔柔的琵琶，唱道：“开口唱呵，唱给我那挨拆散的情人？不知你呵，如今是哪样心情。光哥恋妹，一厢情愿单相思，画眉不听哨音，哥可没法行。日头背坡心知我俩难再会，十分难舍，又把歌来吟。我俩姻缘好像镜里花，难怪阿妹不辞一声就上舅舅家。阿妹一去好比瓜离棚，丢下我守着空空瓜棚架。空空的瓜橱爬着枯枯的瓜藤呵，想起阿妹只把眼泪抹。倘若阿妹闭着两眼谢世我受得了，你不该睁着眼晴、狠着良心就把郎丢下。”

这样的歌，莫讲边妹听了难过，旁边人听了也会伤心泪落。

当下，边妹的心，就像挨油煎着，又热又辣。她伴和着泪水轻轻唱答：“阿哥话好像利刀割肝肠，我俩恩情山高水长怎能忘！拗不过老人权且去舅家，人去舅家心儿总在哥身旁。妹去舅家探深浅，鲤鱼要跳过龙门出大江。鲤鱼讨厌西藻塘呵，我和表哥粘谷糯谷不是同田插的秧。望哥来坐夜细商量，盼哥帮妹出主张。有朝一日画眉出笼飞过岭，和我阿哥恩恩爱爱共火塘。”

这晚，他俩又坐了个通霄，商量着怎么样解脱舅家婚约。林四说：”你装个要去不去转不转，一去二转惹他气，你装个山鸡不进套索、画眉不听哨普让他急，你装个好吃懒做的儿媳惹得公婆来嫌弃。等到表哥厌妹、姑翁嫌媳阿妹回转家，公婆松口、表哥松手剪断禾穗两分离。”

边妹说：“盼哥像磐石一般撑我腰，这回定要跟他离！事关重大哥你要镇静，莫给旁人漏消息。泄漏消息遭他卡，担心事情不顺利。他家有钱又有势，不知是凶还是吉。”

林四说：“事情闹大也不怕，人头落地一块疤。他不肯放我就逃，叫他舅家没法寻。阿哥找钱妹带衣，黑夜悄悄出寨门。姐妹伙伴莫留恋，我俩同心远私奔。”

打这时起，边妹为摆脱这堂亲事愁闷在心，饭不想吃，茶不想喝，歌不想唱，话不想讲，伴不想跟，愁眉苦脸躺在床上。阿妈见了好不心疼。问：“为哪样不声不响躺在床？红喷喷脸颊变成月亮白霜霜！伙伴们有说有唱笑阵阵，为哪样你不出门解心闷。天大事情跟妈讲，泉头水尾快讲清。”

边妹说：不拆开棉被不知棉絮烂，揭开井盖水清水浊见分明。女儿前辈子就有心上人，身不由主女儿得了病。逼嫁表哥我一直不情愿，这门亲事死也不称心。”

阿妈骂道：“你这妹崽真是傻，自找苦吃自作贱！老人作主不亏你，不嫁明家嫁哪家？妹仔娃牛羊田地都没份，不肯嫁舅家你去做野人。吃没吃来穿没穿，同伴相见没个笑脸给你看。若再抗呦你爸扛刀来，四两薄命归阴叫你活不成。”

边妹反抗道：“听妈这话正合心，我好比五更寒星快要背山梁，这世姻缘难解脱，不如死去见阎王。死去阴曹万般都了了，免得烦恼挂心肠。等阿爸发怒扛刀抹我颈，来世投胎再嫁我夫郎。”

边妹心强志坚，爸妈心疼娇女，软下来作了让步。就设席宴请寨上头人去舅家那边调停。

那表哥听了，顿时气得跳起来，骂道：“踩她落地让她知道轻和重，油包上榨我把她的头来弹。哪个野男人敢强夺我的妻，我要铲他田和地。要他大办酒席给我洗耻辱；要他赔银三百三；要他赔礼道歉，书明“强夺人妻”。样样办全我才让她退，洗净耻辱才许另嫁娶。”

头人见事难办，回来劝告边妹：“昨天去到舅家里，你那表哥发大气。他要赔银三百三，只怕你情郎出不起。劝你回心再转意，舅妈疼儿媳，舅舅怜甥女。劝你们龙归大海鱼归溪，冤家变成好夫妻。”

边妹答道：“硬着逼我我不让，实地打桩不转向，婚姻嫁娶本是始祖姜良姜妹立的规，世世代代有结合的有离散。表哥讹我我不慌，横下条心跟他干。他只要钱难要命，诈我跟他是妄想。河水倒流，酸坛里腌鱼回生我嫁他，河水下滩，我不跟他跟情郎。边妹又说：笼箱里的布缎不穿了！颈圈手镯不戴了！穷找钱，苦找银，找钱洗白，找银洗清。洗他一千个难把我管！洗他一万个难把我禁！洗他一世单身像天边孤寒星，洗他个自叹命孤不该欺负人！”

来人见边妹年纪虽小，话却说得挺在理，很佩服，很同情，就附和道：“表哥的苛刻条件重沉沉，比不上阿妹话理梆梆硬。我当中人这样劝：男女两方莫硬争。双方相让快了事，免得中人左右难。一年十二个月难等待，听我裁决二百三。你拿出银两我送去，立下文书莫给哪方把案翻。今后男有娶处由他娶，女有情郎放心谈！”

就这样，边妹解除了舅家婚约，不顾爸妈反对，空身跟随林四出走。后来，他俩在西笔山上立间茅屋，发奋挖山种地。他俩种竹成竹，种杉成林，种的包谷棒捶大，种的粟禾狗尾粗，日子越过越红火，生下一男一女，夫妻恩爱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