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剑锋未染血,人已陷红尘。磨剑者自以为寒光可斩天地,却不知出鞘时方知世事如铁,剑折刃钝,徒留锈迹斑斑的自嘲。

世人皆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殊不知这“材”多半被锻成了螺丝钉,嵌进社会机器的缝隙里。有人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只为挤过独木桥,却在桥头发现对岸仍是一片雾霭——公务员的板凳尚未坐热,已学会在文件堆里修炼“太极推手”;创业者的血汗浇灌出参天楼阁,最后不过为资本巨头的棋盘添一枚弃子。恰如李白笔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笑未绝,已跌入蓬蒿深处,沾满尘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的茅屋漏雨时,尚能吟出这般慷慨之词。而今千万间广厦拔地而起,却困住了多少“房奴”的魂灵?月薪三万撑不起学区房,加班十年换不来房产证,倒应了《红楼梦》里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人戏称自己为“当代范进”,中举时喜极而疯,如今还贷时愁极而僵,每月工资入账不过数字游戏,转眼便化作银行流水账上的几串零,徒留“蜗牛”爬过的银痕闪闪发亮。
教育这条“青云路”上,更是挤满了“孔乙己”。背诵“学而优则仕”时眉飞色舞,面对“996福报论”时却哑口无言。海淀黄庄的补习班灯火通明,照亮了多少孩子眼底的血丝?家长们高唱“不能输在起跑线”,却不知终点线早被划在罗马城外——有人出生便在跑道中央,有人赤足追车影,气喘吁吁间只听见时代列车呼啸而过:“躺平”是特权,“内卷”是宿命。正如《儒林外史》中范进暮年点翰林,回首半生,竟不知喜从何来。

社交场上的“点赞之交”尤为精妙。朋友圈里岁月静好,实则众人皆在滤镜后舔舐伤口。有人马尔代夫晒日光浴,背后是花呗账单堆积如山;有人巴黎铁塔下定位打卡,回国后继续挤地铁啃方便面。“伪名媛”拼单下午茶尚需演技,真社畜伪装中产更需修行——左手转发《逃离北上广》,右手点击《留在一线城市的十个理由》,活成行为艺术版的“薛定谔的猫”。此情此景,倒应了《红楼梦》中那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最妙的莫过于成功学裹挟下的众生相。机场书架上《三十岁财富自由》与外卖小哥电动车上的《韭菜的自我修养》遥相辉映,构成时代魔幻图景。有人信了“站在风口猪都会飞”,纵身跃下时才发现自己是被剪羽的鸡。创业失败者在酒局上高谈“格局”,转身抹去眼角泪痕;带货主播声嘶力竭“冲冲冲”,屏幕外却是一张张透支的信用卡。恰似唐伯虎醉后狂书“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墨迹未干,已沦为流量池中的泡沫。
“此生都是牛马客”,牛耕田,马驮货,鞭声响处不敢停蹄。有人自诩“打工皇帝”,实则不过是高级燃料,燃烧青春照亮资本的齿轮。凌晨两点写字楼的灯光像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无数艘疲惫的小船驶向“35岁优化”的暗礁。“梦一场,晓一场”,梦里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醒时地铁挤成沙丁鱼罐头;梦里别墅豪车环球旅行,晨起面对的是房东催租与网贷催收的双重奏鸣。

终究是“云烟过”——高考状元的光环敌不过裁员名单,创业公司的估值坍缩成法院传票,朋友圈的精致生活败给急诊室的缴费单。所有人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串省略号,被算法推送至热搜榜又迅速沉底。陶渊明尚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人采药(网贷)东篱下,惶恐见征信黑名单。所谓“诗与远方”,大抵是旅游公司精心设计的消费陷阱。
此文写罢,窗外霓虹依旧闪烁。键盘敲击声渐歇,忽觉自己也成了数据洪流中的一滴水珠,随波逐流时溅起几朵自以为壮观的浪花。罢了,且当自己是那磨剑十年的愚人,剑未试锋,先锈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