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空寺,庐寿城西北,乃是庐寿城所属州府最大的寺院,香客鼎盛自不必说,据传寺中供奉着两位大德高僧的舍利,若有缘膜拜一二,可以增长福慧,甚至开悟成道。
按云骞的打算,先到附近连空寺上香探访,能查到踪迹最好,没有便到当年原淳大师提及的绛珠城。之前也曾拜托黄二皮找洛玄山询问,只是他一直闭关,难以见到。黄二皮凭着群兽的关系,搜寻了几处隐地,可以循路查找。至于庐寿城的荒栈,云骞有些害怕,只留作最后的选择。
三年的修习,云骞已经习惯了吐纳,除了一个时辰的导气,平日赶路不必刻意修行,所以寻着打尖时又买了几本异志散记,期望能多得些线索。
……
五日后,连空寺山南
此地叫雾石镇,名为村镇,地区却不小于一般的城郡,兼靠名寺,算得上往来香客首汇之地。云骞和车夫昨夜安顿了一宿,清晨早早起身打听连空寺的情况。
镇内街巷阡陌,琳琅满目的串珠玉佛,鳞次栉比的香铺书肆,处处透显着朝佛之意。转过街口,偶然发现一家楼铺的匾额,透雕的虚白额,两端镂刻一对浮水黄鹄(音同胡),中间题着三字:望鹄阁。
云骞乍以为是一对家鸭,待看清题字,猛地想起了翁前辈送他的刻字灵晶。说以后遇到不可解的困难时,可以到挂着雁形匾额的店铺寻求帮助。之前在庐寿城内外寻过几遍都没有,今日却意外地遇见了。
循街道打量两圈,云骞心下犹疑不决:‘翁前辈既然提过,一定不假。望鹄楼真是他所说的店铺,或许能与仙家有些关联。可灵晶不能再用,直接开口问询,人家也未必理会,还是探探再说。’
云骞准备了几句说辞,走向门口迎客的伙计:“小二哥,你们这家卖玉件吗?”
“有有有,公子爷您里边请,五贡七珍八宝咱们这都齐备,有几件还是专门从连空寺请来的,灵验无比。” 店小二迎近陪笑,见云骞穿着并非锦罗玉衣,但搭配有矩,喜气盈盈地引进堂来。
堂内修装不俗,细雕的货架,涂金的立灯,还专门点了几根熏香。云骞点点头,随意地询问:“我记得东边的城郡也见过这种匾额的铺子,你们是一家?”
“公子爷,我们这鹄字阁的商贸遍布天南海北,都是这样形制的匾额,您要是光顾过蔽阁,就是老主顾了,我跟主事的说声,给您打个优惠。”店小二笑回道。
“倒是大生意”,云骞随意挑看了几件,摇头道:“你们这的籽料大多产自山南,有没有更好些的,像是乳白色的晶玉?”
“哟,没想到公子爷是位行家,您说的玉种小的没见过,要不我帮您问问主事的?”
“也好”,云骞掏出了十两一锭的银子,用袖子盖着递到小二手里:“我想亲自问问,你帮我引个路吧”。
店小二吓了一跳,连忙推让道:“不瞒公子爷,我们主事少有露面,小的只能是帮着问问,没法带您上去。咱们这东西齐全,您先看着,我去去就回。”说完小跑上了二楼。
二层布装典雅,还用屏风隔了几间雅室,似是商谈饮茶之用:“华叔,少鹊在吗?楼下一个年轻客人,像是个行家,点名要种白色的晶玉,要不要带他上来谈谈。”
被称作华叔的中年,行止稳重从容,沉吟后说道:“算了,没准是别家来打探货源的,最近不安宁,少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打发走吧。”
店小二应声回到楼下,看到云骞正在挑选护身符:“公子爷,主事的确实不便,您要不看看其它的,这对玉双卯正是上好的辟邪之物。”
云骞拿不定此处是否跟翁前辈所说的一致,主事人不愿现身,暂且先作罢。随口应付几句,回街上找家了食肆,云骞借着点菜的机会又打听了一些:这望鹄阁开了小百年的光景,是家老店,甚至城中几番变故,都没有影响到他们,反而越做越大。至于东家谁是,少有人知道。
云骞再问了几家小店,内容相差不多:‘先到连空寺吧,毕竟那才是首要。’随手买了本香典,一边走,一边翻阅。
路上香客颇多,一直走了半个时辰,云骞抬望佛刹,红墙琉璃瓦,高殿飞檐廊,殿前石灯立座,山后塔幢(音床)供禅,既有熏熏香鼎燃重业,又开堂堂三门引众来,不由得让人生起敬意。
走过小门,云骞张望知客寮的所在,发现有不少香客兴奋朝侧殿后赶去。云骞猎奇心起,便跟上了一位年迈的老者:“大伯,您这是去哪啊,怎么大家都在往这边走?”
老者身形有些佝偻,转头看到一个朗俊的少年正低身询问自己:“小伙子,哪来的?”
“从外地来进香的,听说这里十分灵验,也想拜一拜,求个功名。”云骞和善道。
老者连连点头不已:“嚯,老头我当年也考过功名,就是没中过,你年纪不大就上进,不错不错。”
云骞含笑以谢,又问了一遍。
“嗨,待着无事看个热闹,哪像你们年轻人,走动闯西的有路处。要是我能年轻个十年,没准也跟着你再考一次呢。”老者一边摇头一边感叹。
云骞无奈陪言,接着追问道:“大伯,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老者拍拍额头:“你看看我,年纪大了就爱多说话,平时在家里没人陪着,顶多跟你李大婶聊几句,我不爱跟她扯东扯西的,没劲……”
云骞连问三回,却得了一位姓李的婶婶,索性不再追问,有一搭无一搭地顺着人流前行。山路高低波折,脚下的台阶坑洼湿滑,云骞虚扶着老者聊谈道:“大伯,这连空寺的大和尚都是仙人吗?”
“你个念书人怎么信这谣传,真有仙人,当年闹的乱子就不只州府的事嘞。可叹老头我当年意气风发准备考举,正碰上这破事,全都给取消了。”
“科举是国家大事,什么乱子闹这么大?”云骞笑问道。
老者忽然拍了一下云骞:“你这孩子,小点声,这种事哪能张扬,万一被官府逮了去,你前途可就完了。”
本是由他提及,反倒警劝自己,云骞放了放抵嘴心思,点头道:“多谢大伯,晚辈记下了,只是咱们这走了快一炷香了,还没到地方吗?”
原想着岔开话头打听些仙家的事迹,谁知老者长叹道:“还不是那场的乱子闹的,连空寺早前比现在大多了,光租田就有万十多亩,有些个不想服役的全跑这来当寺户。都说佛门清净,那也看人多人少,人一多,就有些不老实的想据州称王,跟官府打起来了。你想那些秃脑袋都是练家子,守郡的官兵哪抵得住,还不是州城援兵才给平了。当年正好科举,官家怕混了奸细,给停了,可怜我那年的才华呀。”
“确是可惜,那后来呢,您就没想着再考一次?”
老者谈得兴起,早忘了什么忌讳:“后来这连空寺租地是没了,那些个寺户该遣散的遣散,人一多,老头我这斤两压不住秤,那是连年落第,扫兴至极。”
云骞疑惑道:“可要是当年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连空寺香火还这么鼎盛?”
老者撇了撇嘴:“还不是咱们百姓力保。人情大于天,官家又舍不得那些武僧的本事,归还了寺院,只把当时领头的洪耀和尚给砍了。州府还花钱供养,逮着人数作了明令限制,每年还会再招些个有本事的僧人入军编。往下瞧,就是那些个。”
云骞顺眼看去,发现高坡下一片宽阔的场院,正中一方比斗台,砖砌的擂墙,石铺的地面,四周木栅围搭,左右架立着兵器,一名都尉服饰的官军正与几名副将点评谈论,其后还站着二三十个观擂的壮汉。
台上攻守交错,台下哄闹争献,与连空寺庄严肃穆的气氛格格不入:“大伯,怎么在这处设个比武场,不会扰了此地清静吗?”
老者啧道:“官家的心思咱们哪猜得懂,估摸是想给那帮光头的立威呗。这不在寺院的范围,算不上大事,慢慢也就搭起来了。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有能耐的都被拉走了,现在都是些个外人来比划,没几个是秃脑袋的。”
再登上一些石阶,渐渐露出空地,闲亭石凳上已经聚了不少人,饶有兴致地点评着场上的情形,几些少女还嬉笑调戏不已。
云骞心下恍然,也不急着离开,陪着老者找了块树荫地观看比斗。许是旁边人喝好的声音大了些,老者不屑地哼道:“没见过世面,这些个跟前两年的没法比,那小伙真是棒,但愿过几天来些个有能耐的吧。”
云骞不是练武之人,但见过翁前辈的身手,比对之下同样无甚意思,与老者打了声招呼准备回连空寺。偶然看到几位少女或轻掩团扇,或粉袖遮面,均是忸怩娇羞地看着自己这边。众香倾顾,难免令人遐想,更何况云骞一个未尝男女春帐的少年。
故作不知地踱步绕开了她们,余光之下还是不自觉地看了几眼,然而尴尬地发现少女的目光是向着不远处倚树孤坐书生。
云骞只觉得脸如火烧,深埋着头绕下高地。避开她们的视线后,云骞捂了捂脸,心下好奇这位引群芳摇曳之人是何模样。
抬眼看,此人束头的素巾镶着白玉,宝蓝的绸衫碧带轻缠,眉长入鬓,美目若星,身形修长得宛若女子,倜傥俊逸中又带着三分冷傲,四分端严,让人不敢接近。
如此貌美檀郎,难怪会引人关注,朦胧中云骞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应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任凭回忆,都仿佛隔了层迷雾,难以思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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