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苍山下捡了个男人,并挟恩图报同他成了婚。
夫君容貌俊美,既可挥笔作文,亦可上山打猎。
我十分满意。
可我做了个梦。
梦中的傅庭生身份尊贵,乃首辅嫡子。
为了迎娶小青梅,他派刺客抹去了我这个污点。
于是我前脚哄他独自赴京赶考。
后脚就卷了家中所有钱财跑路。
再次见面,傅庭生手中拎着细细长长的金银两条链子。
没等我出声,他笑容诡异。
「夕夕喜欢哪条?」
「我总归是爱你的。」
「你可以自己选。」
01
许家村村口。
趁傅庭生不注意,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尖锐的疼痛让我眼眶发热。
「夫君……」
我黏黏糊糊拉长了声调。
傅庭生皱眉替我抹去还未掉下的眼泪。
「你还是跟我一道返京吧。」
他语气里满是不放心。
我心尖一颤,险些演不下去。
笑话,跟他回京,跟猪把脖子往屠夫手下送有什么分别?
「我心里的确舍不得夫君,可京城那样远,赶考本就辛苦,我怎么舍得再给你添乱?」
傅庭生当即皱眉,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机会。
从怀中取出那枚不亚于烫手山芋的玉佩,我将它塞入傅庭生手中。
「既然是祖传玉佩,你带着它,傅家先祖定会保佑你高中的。」
「我就在家采药、刺绣,日后进了京,吃穿住行哪样不花钱?」
傅庭生被我说服,他按着我的双肩交代。
「我把打猎换来的钱都放在了你的首饰盒子里,足够你过这几月。」
「采药危险,刺绣辛苦,你在家安心等待,日后养家有我。」
「李婶家的大牛还未成婚,你帮着多看看。」
他说的话我一一应下,并时不时抽泣两声,再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
傅庭生终于坐着牛车走了。
眼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我忙揉了揉泛疼的大腿处。
疼还是疼的,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终于不用再成日对着傅庭生演情深似海了!
我有些想庆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我木着脸失魂落魄往家飘。
隔壁李婶见状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就跟着他一起上京怎么了?」
我瘪瘪嘴:「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会给他添乱。」
李婶无语凝噎。
此后一月,上至许家村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下至村口的阿黄,都能看见我哀怨的身影。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拎着贡品去看了阿婆。
坟包上长满了草,日子过得真快。
我摆好贡品,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
「阿婆,我惹了祸,得出去避避风头。」
「估计要过两年才能回来看您,您要缺钱了,就先给李婶托个梦。」
交代完阿婆,我回家翻箱倒柜,将钱财衣物以及惯常用的针线收拾妥当后,我的目光落在傅庭生的物品上。
分明才一年有余,这个家却四处充斥着他来过的痕迹。
衣柜的衣物、床上多出的枕头棉被,还有书房的笔墨纸张……
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
我都不想留。
扔掉或焚烧又太可惜,毕竟置办时不仅花了心思,还没少花银钱。
李婶对此不解:「夕夕,这些衣裳连个补丁都没有,你都送给我们家,庭生回来穿什么?」
我咂了咂,李婶如果知道真相,是不会想让傅庭生回来的。
我也不想。
「李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谁知道京城那些人衣裳平时都惯穿什么样式?」
「也是,我们庭生以后是要做大官的。」
我没接话,在我的热情相送下,那些傅庭生的物件要么进了李婶家,要么被我顺手扔向了小苍山背面的山崖下。
家里干净而空旷,就好像傅庭生这个人从未来过。
时隔一月,我再次站到了村口。
李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忙把准备好的干粮包袱往我手里塞。
「路上小心,别吃外人给你的东西,到了给我和你叔写信报个平安。」
「你和庭生好好的,如果,如果……」
「夕夕,受了委屈就回来,我和你叔,还有你阿牛哥都在!」
02
告别李婶一家,我一路沿着和京城完全相反的方向去。
他们不知道,我必须走,不走会死。
而这一切,起源于一个梦。
我无父无母,原是弃婴,被阿婆捡到收养,她给我取名怀夕,随她姓了许。
阿婆是小苍山下许家村的医女,她死后,我就成了村里唯一的医女。
阿婆最放心不下我,临走前,她托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日后请多多照看她的孙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每个村民都受过她的帮助,所以对她的请求无不应允。
等众人走后,她才拉住我的手,虚弱着声音安抚。
「夕夕别怕,阿婆会保佑你的。」
「可我不想要您的保佑,我想您一直陪着我。」
只有死人才谈保佑,我不想阿婆死。
阿婆的手颤了颤,眼角滑下两行泪。
「阿婆老了,等夕夕再长大一点,会有人来代替阿婆,一直陪着你。」
「再过几年,我们夕夕就会有家了。」
在阿婆口中的人来到之前,她从茅草屋搬进了小小的坟包。
阿婆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真的会有人一直陪着我吗?
李婶说陪我,可她有好多事要做,洗衣做饭,刺绣攒钱。
阿牛哥也说陪我,可他时常要去镇上的私塾学识字,回来还要跟着张叔上山打猎。
我有些犯糊涂,他们各自有事要忙,他们才是家人。
那我的家人是谁?
直到十五岁这年,我采药下山,在小溪边捡到了浑身是血的傅庭生。
起初我并没有其他想法,治病救人,再正常不过。
可他磕了脑袋,对过往一无所知,过了三天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似乎叫傅庭生。
傅庭生伤得重,顺势在我家住下。
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帮着劈柴挑水,跟张叔上山打猎,换的钱全给了我。
他仍想不起过往,只是承诺往后会报答我。
我看了看他明显不属于许家村的美貌,一时胆大。
「话本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们成婚吧。」
成了婚,我和他就是夫妻。
就像张叔一直陪着李婶。
傅庭生也会一直陪着我。
李婶得知我要与傅庭生成婚时一脸复杂。
末了良久才说:「夕夕,好看不能当饭吃。」
我沉浸在即将有家的喜悦中,乐呵呵地说:「李婶,您还真别说,看着他我都能多吃一碗饭。」
还好我能采药,傅庭生既会打猎,又会识文断字。
阿牛哥引他进私塾,做了镇上的教书先生。
这个家不仅没被吃穷,还很富足。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
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傅庭生并未失忆,他身份尊贵,乃首辅嫡子,若非帮晋王争夺皇位,受伤流落至此,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我不知他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挟恩图报成了他的妻子。
回京后,他用原本的身份参加科考,高中状元。
不久后晋王登基,他成了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功成名就后,我这被迫娶来的乡下妻子就成了他迎娶小青梅的绊脚石。
在小苍山坠崖前,我只得了刺客带来的一句。
「少爷和少夫人说,山里的土鸡就该死在深山里!」
03
我就这么轻易地、理所应当地死去。
梦中的细节太真实,我在安慰自己的同时忍不住试探。
他如梦中那般对让我有孕一事避之不及。
只说:「再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是,我顺着梦境指引,在书房找到了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
上面刻着「林」字,那是他林氏公子身份的象征。
我死死盯着那个「林」字,后背骤然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因村人劝说,我亦担心傅庭生赴京不返,梦中便死死攥着玉佩。
祖传玉佩乃珍贵之物,就算为了玉佩,他高中后也该回来。
可事实是,即便我抱着玉佩,也等不回丈夫。
因为我的不识时务,我会死在小苍山。
而现在,距离傅庭生赴京赶考还有三月。
既然做了梦,又得了印证,自然不能再走老路。
冥冥之中,大抵是阿婆在保佑我。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傅庭生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
为了备考,他已辞去镇上私塾先生的营生。
我心上一凛,扒拉开他凑上来的俊脸后挤出笑。
「我在想,你从前总说现在不适合有孩子,很有道理。」
说完我还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转眼间,他的顾忌成了我现在最大的顾忌。
「哦?」傅庭生声音有些沉,脸上似笑非笑,「哪来的道理?」
我一听来劲了。
「你想啊,咱家不比其他人家,你一走,我若有了身孕,岂不是处处不方便?」
「可避孕的麝香昂贵不说,女子久用还难以有孕。」
我在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下再接再厉。
「夫君,我总归还是想同你有个孩子的。」
04
傅庭生约摸是信了。
我实在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光明正大地减少了与他在一起。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他怎么不花在劈柴上?
傅庭生不再去镇上教人识文断字,我俩抬头不见低头见。
从前见了只觉得实在貌美的容颜也陡然心烦起来。
于是我采药更加勤便。
「李婶!」
刚回家,我咕噜咕噜喝了水,又匆匆出了门。
「夕夕啊,快进屋坐!」
李婶热情大方,我刚进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地里刚摘回的菜。
我把药瓶给李婶。
「李婶,这是新配的,活血化瘀用着比以前的好。」
「那感情好!」李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叔正需得用它!」
没说两句,李婶便朝屋外望了望,然后神神秘秘地将我往里拉。
「夕夕啊,你家庭生是要去京城考状元吧?」
「他确实要去京城参加科举。」
得到确认后,李婶声音压得更低。
「夕夕,你别怪婶儿多嘴,这男人啊,一朝得势最爱干那抛妻弃子缺大德的事。」
「你瞧那陈世美,当了状元就只想娶公主,你听婶儿的,你也跟着去。」
「他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傅庭生要参加科举,这在许家村不是秘密。
自从他辞了镇上的营生,村里已经有人明里暗里提醒过我。
梦里我就是听了这些话,在傅庭生拒绝带我上京后,才攥着玉佩不松手。
可现在,我笑呵呵抱着李婶送的菜。
「婶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李婶又开始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忍不住直叹气。
有些心软,可我不能告诉她我的打算。
「算了。」李婶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跟着婶儿学刺绣吧,我把家传的手艺都交给你,以后无论到了哪儿,你总能有口饭吃。」
「不是哪里都有座山供你采药啊。」
我眼眶有些酸,忙吸了吸鼻子。
我的确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所以等阿牛哥回来后,我托他在镇上帮我买针线和布料。
阿牛哥像李婶那样热情大方,拍着我的头拒绝收钱。
「我从小就照顾你,你怎么长大后还跟我生疏了?」
阿牛哥有些生气,我的头顶都快被他拍平了。
他不收钱,我只好决定回家看看新采的药草,好给李婶安排一副补药,给阿牛哥也准备一瓶药油。
「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刚抬头就看见唇线紧绷的傅庭生。
一听我问,他顿时笑了,只是好像咬着牙。
「我连自家门口都不能站了吗?」
我想了想,他目前确实能站。
便随口接了句:「你请便?」
我应该说错了话,他脸色一下子比我家锅底还黑。
我确实惹到他了。
他又把使不完的牛劲使在我身上。
我气得挠了一他爪子。
「只会用蛮劲儿,你是牛吗?」
傅庭生动作顿了顿。
暗沉的声音还很气急败坏。
「牛什么牛!他有我长得好吗?会给你买好看的衣裳首饰吗?每次回来会给你带糕点零嘴吗?」
他很不对劲,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得亏我在关键时候提醒了他。
「别!孩子……」
「有了就生下来!」
咸热的汗往下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这王八蛋刚才说什么?
他说什么!
05
王八蛋可以脑子发热。
我可不能。
所以我数次一巴掌拍在了傅庭生伸过来的手背上。
除了尽可能地不在一起,减少风险外,我把空闲时间都用来刺绣。
从山上下来,回家晾好药草,我便拎着针线布料去了李婶家。
她说得对,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座山供我采药。
去的次数多了,傅庭生的脸色堪比春日里的小苍山,五彩斑斓。
他去李婶家的次数也明显增多。
大多是喊我吃饭,或是端来一壶泡过的茶水。
李婶啧啧叹声。
「庭生会做饭?」
又问:「你不忙着看书吗?」
每每这时,傅庭生便笑容温和,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夫妻本就该相互支持,携手同行。」
「夕夕总是照顾我,还拿钱给我买书,笔墨纸张,如今她跟着您学刺绣,我也该支持才是。」
李婶一下笑开了花。
「就是这个理,夫妻就该和和美美的,谁也别松开谁的手。」
然后傅庭生笑着提起了阿牛哥。
「阿牛今岁十九了吧?他这个年纪不小了,又常年跟着东家奔走做生意,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属实不容易。」
「就是啊。」李婶开始犯愁,「他总说不急不急,眼看就已经到了十九。」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长辈,自然可以帮着多相看。」
傅庭生的声音很温和。
「我记得村长家的小孙女还未说亲吧?」
「好像是还没说亲。」
李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回来的阿牛哥严肃拒绝了李婶。
「娘,我得多攒银子,以后在镇上买间宅子,再娶个媳妇儿,接您和爹一块儿去享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傅庭生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不大喜欢阿牛哥。
夜里傅庭生看书,我绣荷包。
良久,耳边没有熟悉的书页翻动声。
我好奇抬头,正好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我还以为夕夕已经忘记自己有个丈夫了。」
他最近真是奇奇怪怪。
我顺势问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然后真诚提议:「要不分房睡?」
傅庭生咬了牙,好好的书页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我还没死呢,你休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