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世道人心，最是难测。有人步步登云，却因一念之差跌入深渊；有人身陷泥淖，偏又拖旁人共赴黄泉。今日这桩公案，便起于一段十二秒的荒唐事，毁了一位厅官的大好前程，更牵出江州官场二十余人的腌臜勾当。其中因果，且听我细细道来。
江州郊区有一青年，姓赵名富政，自幼家贫，却是个伶俐人物。十八岁上在乡里当民办教师，因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被荐入师范学院。毕业后进了县文教局，自此踏上仕途。他行事雷厉，又善逢迎，不过而立之年，竟升作县委常委，三十出头便成了副处级的宣传部部长。此后十余载，赵富政辗转江州治下多地，步步高升，至五十四岁时，已是北渝县正厅级的县委书记，端的是风光无限。
这一日，赵富政正批阅公文，忽见秘书递来一封信函，拆开竟是张烫金请帖，上书“华达集团萧华敬邀”。他心下暗忖：“这萧华听闻是港商，手眼通天，倒可一见。”次日赴宴，席间萧华身旁立着位女子，身段窈窕，眸似秋水，名唤雷小红。赵富政多瞧了两眼，萧华便笑道：“赵书记若得空，常来公司指点。”赵富政捻须点头，却不曾想，这一眼竟种下祸根。
再说雷小红，本是苦命人。早年丧父，随母改嫁至江州，继父酗酒暴戾，逼得她十七岁便离家谋生。2007年秋，她入华达公司做文员，萧华见她貌美，假意关怀。某日趁她生辰，邀至酒肆，一杯啤酒下肚，雷小红便不省人事。待醒来时，已是衣衫不整躺在宾馆床上，萧华狞笑道：“你既跟了我，自有好处。”雷小红欲哭无泪，只得屈从。未几，萧华又塞她五千元，哄道：“我替你谋个前程。”雷小红攥着钞票，指尖发颤，终是点了头。
萧华深谙人心，知雷小红孤苦无依，便日日以柔情蜜意笼络。他带她出入高档餐厅，赠她珠宝首饰，又叹道：“我前妻早亡，如今见你便觉亲近。”雷小红自幼缺爱，竟渐渐生出依赖。一日，萧华忽掩面哽咽：“我生意艰难，若无人相助，怕是要破产……”雷小红心头一软，萧华趁机握住她手道：“你只需听我安排，将来你我共享富贵。”至此，雷小红彻底沦为萧华掌中傀儡。
萧华此人，面如冠玉，心似蛇蝎。他将雷小红改名“邹小雪”，又递过一本通讯录，阴恻恻道：“这里头皆是江州要员的电话，你且挨个发短信。”雷小红垂首细看，只见头一页便写着“赵富政”三字，后附手机号段。萧华捏住她下巴道：“若拿下此人，你我后半生富贵无忧。”
次日，雷小红战战兢兢发了短信：“赵书记安好，小雪曾在招商会上得见尊颜，仰慕已久……”不过半刻，手机竟震，赵富政回信：“邹小姐才貌双全，盼得一见。”萧华抚掌大笑：“鱼儿上钩了！”
二人约在观音桥茶楼。雷小红身着月白旗袍，鬓边斜插茉莉，端的是清丽可人。赵富政见她低眉浅笑，心下已酥了半边。三盏茶毕，他故作矜持道：“邹小姐若有难处，尽管开口。”雷小红按萧华教的词儿，蹙眉轻叹：“家中老母病重，医药费实在……”赵富政当即摸出张购物卡推过去，雷小红假意推辞，终究收下。临别时，赵富政忽握住她手道：“下周可愿再聚？”
七日后，雷小红邀赵富政至博客歌厅。包厢内灯光昏黄，她点了一曲《甜蜜蜜》，唱至“梦里梦里见过你”时，眼波流转，赵富政早已神魂颠倒。唱罢，雷小红假作酒醉，软绵绵倚在他肩头。赵富政趁机搂住她腰肢，她却娇嗔推开：“赵书记是体面人，莫叫人瞧见……”说罢匆匆离去，留他独坐包厢，心痒难耐。
又隔一周，雷小红致电泣道：“昨夜梦见赵书记，醒来孤枕难眠……”赵富政连夜赶至博客歌厅。此番雷小红穿一袭红裙，唱罢便贴耳道：“这儿吵闹，不如另寻清净处？”赵富政会意，随她踏入蓝剑宾馆。进得房门，雷小红将坤包悄悄搁在床头柜上——里头藏着纽扣摄像头。云雨间，赵富政浑然不觉自己已成网中鱼。奈何此番视频模糊，萧华骂了句“废物”，又命她再设一局。
2008年正月初一，雷小红致电泣诉：“家人皆在南方，独我一人守岁……”赵富政冒雪赴约。此番她将摄像头藏于梳妆镜框，拍得纤毫毕现。事毕，赵富政递过两千元购物卡，雷小红推辞道：“我敬重书记为人，岂是为钱财？”赵富政愈发怜惜，却不知窗外萧华正冷笑：“贪官娼妇，倒是绝配！”
2月14日情人节夜，雷小红约赵富政至金源大酒店。此番她穿黑色蕾丝睡裙，摄像头暗藏床头壁画。云雨方罢，忽闻叩门声急响。赵富政惊起，却见两名壮汉破门而入，萧华晃着U盘冷笑道：“赵书记好兴致！这视频若传出去……”赵富政面如死灰，终是签下三百万欠条，又批给萧华数个工程项目。萧华假意应承销毁视频，转头却备份十余份，阴笑道：“这般肥羊，岂能只宰一刀？”
2012年冬，一段十二秒的视频忽在网络疯传。赵富政正在开会，秘书慌慌张张举着平板闯进，他瞥见画面，霎时瘫坐椅上。不过六十七小时，江州纪委便坐实罪名，免了他官职。庭审那日，雷小红戴着手铐立于被告席，听得法官念道：“雷小红犯敲诈勒索罪，判二年缓刑……”她抬首望天，恍惚想起七年前那个生日夜——若当初没喝那杯酒，如今该是怎样光景？
最惨还是赵富政。锒铛入狱那日，牢窗外飘着细雪，他忽然忆起四十年前初入文教局的光景：老局长拍他肩膀说“小赵是棵好苗子”，那时他连稿纸都舍不得多用半张。如今金银成山，却换得十三载铁窗。狱卒嗤笑：“十二秒换十三年，划算么？”赵富政掩面不语，唯见铁窗积雪，恍如当年邹小雪鬓边那朵茉莉。
此案牵连甚广，江州二十一名厅官相继落马。萧华判了十年，某夜在牢中暴毙，狱医说是“心悸猝死”，知情者却传他是被仇家买命。唯雷小红出狱后遁入空门，常跪在佛前喃喃：“我这一生，害人害己……”青灯古佛旁，供着张泛黄照片——七岁时的她扎着羊角辫，在油菜花田里笑得灿烂。
这正是：
十二秒间孽债生，十三年牢偿不清。
劝君莫动欺天念，举头三尺有神明。
后人叹曰：赵富政若守得住初心，雷小红若抗得过威逼，萧华若存半分善念，何至于此？可见这财权色三毒，最是毁人。列位看官，您道是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