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窗青山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这句话可以非常准确地描述出读《金瓶梅》的心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最具体的表现就在于给人配置了大剂量的乐观,无论周边怎样水深火热,没有涉及自身就可忽略不计。
理智一直说《金瓶梅》里的人并未绝迹,感觉却认为眼前的世界比书里那个清爽。翻开书总上帝般居高临下,想把他们从名缰利锁里拉出来,替他们寻找一条救赎之路。
感同身受是个伪命题,避险的本能让人即使身临其境也难以跟当事人感受同步,何况仅凭想象的浅尝辄止。
现代人仅凭看几部清宫剧,根本不可能了解潘金莲所经历的屈辱,也就无法知道她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至于西门庆,除见识浅薄有点可怜外,倒不值得同情,他是个男人,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机会。
《红楼梦》里有个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如果西门庆多点学识,守着那点祖业可以跟甄士隐一样当神仙;如果他不能忘情于名利,也可以跟贾雨村一样钻营觅缝,给蔡京当个干儿子啥的,能担起选边站的风险就行;甚至西门庆要花丛里打滚也不是不能接受,前提是他得有个目标,找到哪个就能停下脚步。
像他那样东一头西一头乱撞,身体消耗殆尽,灵魂空空荡荡。
好好一场风花雪月,被他演成了泥猪打滚。
某名人名言早就如雷贯耳: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目光所及有爱情的婚姻还是寥寥无几。
原因多种多样。
有原本有爱情后来磨没了,有自觉自愿用什么替代的,还有就是从不知爱情为何物的。
潘金莲的悲惨之处在于她内心对理想生活有个大致构图,却只能整日守着个着紧处錐钯不动的武大。
被母亲卖、被张大户嫁给武大,潘金莲都不能自主。
初见武松她心旌摇荡不能自制,被武松道德审判她恼羞成怒也不由自主,但她本不必成为西门庆的情妇。
王婆对西门庆描述挨光计划时,曾几次假设潘金莲拒绝导致计划失败的可能,那都是潘金莲的机会。
潘金莲放弃这些机会轻松入彀,是她的选择,是她误入歧途的关键。
如潘金莲稍有慧眼,能先一步看出西门庆不是她想找的人,不值当为他铤而走险杀武大,不值当她雪夜琵琶孤灯独坐苦等,及时跟西门庆桥归桥、路归路,即便她仍得日日陪着令她生厌的武大,好歹能尝些略带忧伤与不甘的岁月静好,总不至于连心里那点美好的向往都一并失去。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残酷,它不剥得人一丝不剩绝不肯罢手。
潘金莲进了西门庆的门,绞尽脑汁打败他那些女人,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坚持,直到跟吴月娘闹翻,她才彻底醒悟,西门庆倒老还疼他那正经夫妻。
七年来她的一切经营,或者说她毕生关于一心一计的梦想,都因看清这件事付诸东流。
她需要个替代品填充心里的空白,她把当零食的陈敬济升为正餐。
于是她又一次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潘金莲不因陈敬济的事被吴月娘赶出门,即使不能像春梅遇到周守备、孟玉楼遇到李衙内一样幸运,至少不会比李娇儿差。
被吴月娘赶出门,她也还有选择。
如果她不是跟陈敬济鬼混,又不真相信陈敬济;完全不了解武松,又对他余情未断,她也不至于尸横灯影。
潘金莲惨死在武松手里用浪漫主义的眼光看倒是死得其所,如果注定被杀,多数人都情愿死在爱人手上吧。
只是潘金莲不懂浪漫,亡魂被超度投生,她称武松为仇人。彻底输掉了手上最后一点温情。
即使同在一个故事里,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版本。
如果潘金莲有复盘的机会,而她恰巧也在哪里看到过上面的说法,想必她也不会在意,依然照旧按自己的心思把《金瓶梅》重演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