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每一缕炊烟,都是童年的快乐》(散文)

清晨五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村口的榆树下就响起第一声鸡鸣。我趴在青砖墙上,看晨雾从远山漫过来,像一块湿漉漉的纱幔,轻轻笼住那些高低错落的瓦檐。这时,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吐出炊烟,一缕缕、丝丝缕的,打着旋儿钻进晨雾里,仿佛天地间最温柔的笔画。
母亲总在灶台前忙碌。她佝偻着背,往土灶里添柴火,干枯的枝桠在火塘里发出“噼啪”的脆响。我蹲在草垛旁,数着烟囱里冒出的青烟,一团、两团……忽然,青烟变成淡蓝色的了,母亲便揭开锅盖,玉米饼的焦香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那时的炊烟是带着温度的,暖融融地裹着晨光,落在我的棉布衫上,痒痒的,像春天新长的草芽蹭着皮肤。

晌午的炊烟最是慵懒。太阳高悬,屋檐下的竹帘筛下一地碎金,烟囱里的烟便直直地升起来,不紧不慢,像一群白鹭掠过田埂。隔壁王婶家的炊烟里飘出咸腥味,准是她在煮咸鸭蛋;张家大哥的烟囱冒出浓稠的白烟,定是炖了红烧肉。我躺在稻草堆上,望着天上的云朵被炊烟染成灰白色,恍惚间觉得,整个村庄的烟火气都凝成了这飘摇的青烟,忽高忽低,连着每个人的悲欢离合。
暮色四合时,炊烟便有了故事。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烧成橘子色,烟囱里的烟也镀了金边,一缕挨着一缕,缓缓沉入地平线。这时,放牛归来的孩子嬉笑着跑过巷子,老阿嬷的呼唤声混着炊烟飘出来:“二丫头,别玩了,快回家喝汤!”炊烟落在晚霞里,变成游动的金蛇,又似谁家女子遗落的绸带,被晚风卷着,缠住村口的老槐树。我总爱踩着青石板路回家,看自家烟囱上的炊烟越来越淡,直到化作天边的一粒星子。

故乡的炊烟是会变魔术的。雨天,它变成朦胧的薄纱,裹着瓦檐滴落的雨珠;雪天,它裹着雪花袅袅升起,分不清是烟,是雪,还是哪家孩子呵出的白气。最有趣的是秋收时节,稻谷堆在院子里,炊烟从金黄的草垛间升起,与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田野融为一体,恍惚间觉得,整个大地都在呼吸。
如今站在城市的玻璃幕墙前,偶尔抬头望见天际线模糊的轮廓,总错觉是故乡的炊烟。可那烟里没有玉米饼的香气,没有柴火的噼啪声,没有母亲喊我回家的声音。它们只是冷冰冰的线条,像被风吹散的灰烬,落进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无声无息。

昨夜梦回故乡,看见老屋的烟囱还在冒烟。母亲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火光映着她脸上的皱纹,玉米饼的焦香混着柴火味涌进鼻腔。我冲过去抱住她,却摸到一片虚无。抬头望去,炊烟依旧袅袅,可青砖墙已斑驳,瓦檐下的竹帘换了新绦,连那棵老榆树也被砍去做了家具。唯有炊烟,还是那样一缕、两缕,升起来,又散开,仿佛从未改变过模样。
原来故乡的炊烟是刻在光阴里的密码。每一缕都是童年的剪影,都是母亲灶台上的等待,都是游子心底最柔软的乡愁。它们不会随着年月褪色,反而越飘越浓,最终在记忆的深处,凝成永不熄灭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