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的成功举办，无疑为我国低空经济领域的发展注入了强劲的信心与动力。近两年来，我国多款eVTOL飞行器相继进入或取得适航审定，预示着它们即将投入运营，这一进展令人振奋。在本次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上，中经网特别采访了中国航空学会理事长林左鸣，林理事长就中国eVTOL的发展以及低空产业未来前景发表了个人观点。
林左鸣，中国航空学会理事长，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管理学博士，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连续多年入选《财富》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排行榜。2013年获得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奖，2015年入围CCTV中国十大经济年度人物奖，“国家级企业管理创新成果一等奖”、“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等荣誉称号和奖项。中经总网王文慧：林理事长，您好！前不久美国《航空周刊》发表了“戳破eVTOL行业泡沫”的文章，文章中细数了技术、安全、市场需求等大约10个方面的问题，不过，很快就有人发文进行了驳斥。eVTOL行业作为新兴领域，正处于起步不久、不断探索与创新发展的阶段，其不成熟性正是行业快速发展的真实写照。这篇文章的发表，引起了波澜，令圈内人纷纷议论。您是中国最早跟美国航空企业进行合作的企业家，对世界的航空发展有深入的了解，如何看待这篇文章在此时发表的目的？中美两国在eVTOL领域发展的理念、路径预测及未来展望上有怎样的差异？其背后，又反映了怎样的行业趋势与全球战略考量？希望借助您的专业视角和见解，为行业提供更为清晰和深刻的洞察。
（evtol一姐发文驳斥）林左鸣：这篇文章我已经看到了，我认为这篇文章本身，暴露了一种酸溜溜的情绪，因为他们在eVTOL领域的发展上相较于中国，明显滞后并不占绝对优势了。中经总网王文慧：（笑）您这观点有些与众不同啊，尤其是航空产业的发展，很多人都是以美国马首是瞻的，您为啥会这样评判呢？但不可否认，您这句话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林左鸣：“军心”是需要稳定，但若让你看到全貌，你就会知道我这样讲是有道理的。这样说吧，实际上还有一些产业，美国不但酸溜溜的，还采取了强硬手段试图阻碍其发展。比如说电动汽车，美国最近宣布对电动汽车加征高额关税，虽然这看似在配合其货币政策的调整，实质上则是对中国快速发展的电动汽车产业施压。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光伏等领域。包括无人机产业也是如此，以大疆为例，这家企业在消费级和工业级无人机领域，占据了全球大多数的市场份额，这方面的市场数据清晰地说明了中国在该领域的领先地位。具体到eVTOL产业，美国比较有名的eVTOL公司，也得依赖中国知名厂商的电池。所以这个时候提出eVTOL是泡沫，认为没必要做的观点，也许在美国做eVTOL产业确实就是个泡沫。
（2024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参观亿航eVTOL飞行表演）中经总网王文慧：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市场和技术方面的问题应该不是硬伤吧。林左鸣：我们说一个新的技术产品是不是泡沫，非常重要的因素，不仅要看技术，还要看市场，所以我们先来讨论市场的问题。要知道，当今世界，有些产业已经不是单一国家的市场可以支撑住的，是需要面向全球的市场，才能发展存活下来。对于那些本国市场无法独自支撑的产业而言，全球化市场是其生存与壮大的关键，尤其是民用航空产业便是如此。以民用航空为例，它就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凭借本国市场支撑其发展的产业，它必须面向全球市场。然而，尽管在全球市场中，理论上产业垄断可能为企业带来最大利益，但实际上由于反垄断法规的制约，往往形成的是双寡头垄断或其他形式的竞争格局，而非简单的垄断局面。最典型的飞机制造企业例子便是空中客车与波音公司，它们共同构成了双寡头垄断格局的典范。当然，随着我国大飞机产业的崛起，这一竞争格局正逐渐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但总体而言，这些企业都必须以全球市场作为自己的主要市场，因为仅仅依靠本国的市场是无法支撑起整个航空产业的。美国的情况如此，欧洲亦是如此。
（2024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会展参观）历史上还有一个类似的产业，那就是彩色胶卷行业。在这个领域，柯达胶卷与富士胶卷形成了双寡头垄断的格局。除了美国和日本，其他国家由于市场规模有限，难以单独支撑起这一产业。彩色胶卷产业同样依赖于全球市场来维持其生存与发展，这一道理与之前的例子是相通的。低空飞行器eVTOL产业的情况则有所不同。由于eVTOL的技术复杂度比较不如民航商用飞机，而且市场的对象是个性化交通。因此，一个国家如果拥有足够的人口基数、丰富的应用场景以及能够支撑该产业发展的市场，那么这样的产业就有可能在该国生存并蓬勃发展。考虑到中国有14亿人口、特殊的地形地貌以及广泛的eVTOL应用场景需求，因此中国本国市场完全有能力支撑起eVTOL产业的发展。中经总网王文慧：听您这样讲，我觉得可以初步吃一颗定心丸了。林左鸣：我再告诉你一个情况。2019年，有一家美国著名公司的前CEO来北京找我，他当时好像也在美国的一个有关工业的社会组织“发挥余热”，我们共同探讨了eVTOL的未来发展，当时我们还提出了“年度互访”的一些设想。遗憾的是，后来由于疫情及中美发生贸易战的原因，我们的交流中断了，但这个产业的发展没中断，各方面还在推进，并形成一个很大的产业发展风口。中经总网王文慧：看来，eVTOL产业的发展是有前因的，这个产业是美国提出来的吗？他们为什么来找您共谋发展呢？林左鸣：美国在航空领域确实有很多重要创新，如果要说垂直起降技术，美国在军用领域早就研发了V-22鱼鹰飞机并装备使用。这个技术思路自然也影响到欧美航空界关注，将其应用到民航领域。实际上，中航工业在2012年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垂直起降飞机，当时由景德镇的直升机设计研究所进行研制，并在航展展示过。当时中航工业考虑的也是军用的，缩比模型飞机也成功地做了飞行实验。所以，国外同行应该也知道我们想干这种飞机。
（2012-2015年，中国航空工业集团，直升机设计研究所关于电动垂直起降飞机——“飞鸿”的资料）中经总网王文慧：所以，在他来找您之前，您就已经开始探索了。那位前CEO来找您，你们说了什么，交流了什么，他是如何设想的呢？林左鸣：当时，他阐述了对eVTOL的市场定位，基于美国当时的发展现状，他特别关注解决像纽约这样大都市地面交通拥堵的难题。设想，原本地面交通可能需要30分钟的路程，在交通高峰期可能延长至两小时，但如果能发展空中交通系统，将交通网络拓展至三维空间，采用eVTOL飞行器进行空中飞行，那么同等距离可能仅需十分钟便能抵达。所以美国发展这种飞机的构想主要聚焦于城市内部的应用场景，因为eVTOL飞行器的设计时速约为200公里，这与城市外开阔高速公路上汽车的高速行驶速度相近，所以他们当时只是希望在拥挤的城市内应用。当时我跟这位前CEO说，在中国，对于载人飞行器的适航要求相当严格，所以我们着手这个项目，首先需要从物流运输领域开始。我那时构想就是，利用eVTOL进行物流运输，服务范围应覆盖整个国家的疆域，包括城市和乡村之间，特别是那些被山区、丘陵、沟壑、河流与湖泊等自然障碍所隔断的地域。以我国的西部地区为例，虽然那里修建了许多高速公路，但这些地面交通基础设施并不能完全解决交通难题，更难以完全无法满足个性化的便捷交通服务需求。
（2024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听报告）正因为美国业界对于eVTOL是这样的想法和定位，市场就非常有限，如果要花那么多钱投资去研究，而做出产品又这么只有一丁点的市场，那么可以确认，就有可能会形成那篇文章所说的泡沫。中经总网王文慧：也就是说，他们如果搞eVTOL，就是高端的，价格昂贵的，不会像汽车产业那样普及大众，如果市场就是小众的，就可能像鸡肋。林左鸣：从其它层面进行分析。尽管美国作为航空强国，拥有坚实的航空基础和技术实力，其综合技术水平比中国强，但eVTOL的核心技术在于其“e”代表的电子控制及新能源特性。在新能源技术的整体发展上，美国已明显滞后于中国。尽管技术上的差距未必绝对存在，但美国eVTOL的高制造成本却成为了市场竞争中的重大障碍，导致其产品难以在市场上获得竞争力，从而在这一新兴领域首先失去了竞争优势。eVTOL飞行器主要有三大核心：一是电子控制部分，在智能化控制技术上，中美之间可能差距不大，但中国在整体制造能力上是很有优势的。其次是电机部分，电机属于较传统制造业的范畴，中国在此领域拥有强大的竞争力，美国在这方面其成本搞不过中国。最后是电池，它占据了eVTOL重要的份额。作为“三电”（电机、电控、电池）中的能源核心，而在电池这一块，他们缺乏竞争力。所以，eVTOL飞行器的整个研制与制造，中国具备了明显的竞争优势。
（2024深圳eVTOL产业发展大会，学习，交流）中经总网王文慧：听您这么讲，觉得他们是有点吃不着葡萄反说葡萄酸的感觉。林左鸣：美国作为一个地形相对平坦的国家，且被誉为“长在汽车轮子上的国家”，其城乡一体化的现代化面貌，实际上是中国正在积极追求的乡村振兴与城乡融合发展的典范。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实现这一历史转型的关键正是取决于汽车的普及，它们是依赖于汽车这种个性化交通工具的广泛应用，来实现城乡一体现代化目标的。但在eVTOL这个新兴技术的应用场景中，美国所找的定位显然还是太少了一点。所以，市场接受度和需求才是决定其能否成功推广的关键因素。【来源】中经总网王文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