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非要和小门小户的女子成亲,甚至瞒着我亲自上门退了与太傅嫡女的婚事。
他们私奔被我抓住时,亲生儿子大声说我受着封建礼教的束缚,这十几年来他过得十分窒息。
既如此,我便直接断绝了母子关系,给他那所谓的自由,让他的世子之位换个人坐坐。
1
我和我唯一的儿子予怀冷战了整整三日。
他每日晨起就跪在院门口,恳求我陪他去太傅府上退婚。
我只当他小孩子心性,任由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夫人,不好了!世子殿下晕过去了。」
握着茶盏的手一紧,我连忙让月儿唤人将他送回屋中。
我努力睁大熬得红肿酸痛的眼睛,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一晚上。
谁知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想着那个女子。
「娘......您就答应我吧,我真的不想娶她。」
「太傅嫡女南嘉性情和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秀外慧中,你为什么不愿意?」
他一直不肯说原因,我也逐渐没了耐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的事,又是为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予怀皱着眉头不悦道:
「娘,温迎她可有趣了,而且她颇有才学,可以与当今天下才子相较。」
然而在我看来,这个叫温迎的女子,实在是太没有教养。
就在半月前,她女扮男装、毫无分寸地闯入了诗会现场,并大摇大摆地作了几句诗,嘴里还说着“这群古人怎么配当我的对手”。
虽然我不知‘古人’为何意,但能感觉出来她口中说的终归不是什么好话。
她所作的诗确实不错,但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闺阁女子所能作出来的。
比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又比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些诗句总让我感觉是几位已经大彻大悟的得道之人所作,但予怀对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还每日与她饮酒对诗,彻夜不归。
「娘,正妃的位置只能是温迎的,南嘉要是想嫁进来,只能当侧妃」
说完,犹嫌不够,还添油加醋道:
「要是太傅他老人家同意,我倒也可以享受一番这齐人之美!」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狠狠甩出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努力站直身子:
「你可别忘了,太傅一家对你有过救命之恩,你居然让南嘉做侧室?」
「她进府又不是妾,反正侧妃也得上玉碟,也没有委屈她。」
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失望透顶。
予怀虽然只是世子,但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以和当今皇子比拟。
我和丈夫如此疼爱他,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为了一个女子,竟不惜要毁掉和太傅嫡女的婚约?
甚至为了两全其美放言让高门嫡女给小门小户的女子做侧室,把两家人的脸面置于何地?
我冲着门外高喊:
「来人,从今日开始,世子禁足!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见他!」
2
在一个夜晚,予怀逃出了府。
走的自然不是正门,当今世子,为了一个女人,居然钻狗洞出去了。
偷跑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那个女子一起去了太傅门前退婚。
我的心凉了半截,赶紧带上人一起去找他,只求他能老老实实跟着我去太傅门前请罪。
月儿赶了快一个时辰的马车,才到了他们住的茅草屋。
屋子里乱糟糟的,连一只像样的碗都没有。
被褥横七竖八地晾在外头,沾满了尘土气。
予怀十几年养尊处优,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愿意住在这种地方,我是不是应该夸他情深?
越靠近门口,他们的声音越发清晰:
「阿怀,你看南嘉那个样子,柔柔弱弱的,还装晕,就是想博得你的怜惜罢了,担心自己不是正妃。」
「不是每个女子都像你一般大方得体,她那两步路都走不动的样子真是好笑。」
「她不就是有个当了太傅的爹?要不然怎么能攀上我。」
太荒唐了!
小的时候予怀不小心跌落进湖里,是南嘉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了他,自己却落得一身病痛。
听说每逢雨夜,南嘉的寒症就越发难忍。
予怀不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情就算了,还和这女子私下如此诋毁她。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推开了门。
两人在屋里被我吓了一跳,这名叫温迎的女子连忙躲到了予怀的身后。
「躲什么,我还会打你不成?」
我冷笑,这女子音容相貌确实不错,但也完全比不上南嘉。
除了那不知来源的诗句,这女子到底还有哪里值得予怀念念不忘?
予怀看到我,先是有些害怕,但想到温迎还在他身边,居然鼓起勇气护着她:
「娘,你千万别怪温迎,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还好意思认我这个娘?侯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予怀听到“侯府”两字,仿佛炮仗被火星子点燃一般,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
「娘,你只知道维护侯府的门楣,那我呢?」
「你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联姻的工具罢了,我的想法是完全不重要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我好不容易遇到可以共度余生之人,却被你屡次阻拦。」
「我不是你养的笼中之鸟,我是个人!我想要自由!」
原来在他眼里,我是个棒打鸳鸯的混账,母亲在他心里根本比不上所谓的情爱。
这些天,我已经知道了温迎所有的底细。
她只是个农家女,父母早逝,一直寄住在自己的舅舅家。
他们生活困顿,舅舅的儿子连上学堂的钱都没有,温迎又如何能作出惊天动地的诗句?这些异常之处难道不让人怀疑吗?
「予怀,你难道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接近一个世子吗?」
温迎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视我,见此,我的想法愈加清晰。
这女子大概是看上了侯府的钱财,想要占为己有,而予怀在公子哥中是最为单纯的,容易下手。
予怀却还是一脸不满:
「温迎自然是因为爱我,所以才要接近我。」
「娘,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众生平等,我不想沦为你们权势下的牺牲品,只想和心爱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3
看来我真是把他宠坏了。
望予怀现在说众生平等,向往自由,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生活?
他一个世子,靠着我丈夫的战功,平白享受了十几年的恩惠,却不想为此承担起责任。
若不是我的丈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用一身的伤疤来换取爵位,他现在还不知道过着怎样的日子。
予怀见我久久不言,咬牙道:
「今天不妨就把话说明白,我早就不想当这个狗屁世子了!」
「整天都要学规矩,上桌吃饭不能连续夹三次自己喜欢的菜,日日都要管着我的课业,学这个学那个,我在府上都要喘不过气了!」
有多大的能力,就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望予怀的能力根本担不起世子这个称谓,他不配。
我疲惫地靠着门,缓缓道:
「可以,你当然可以不当这个世子。」
「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母子关系。」
予怀高昂着头颅:
「好,你说话算话,我再也不是你手底下的傀儡娃娃!」
我让人找了纸笔,写下断绝母子关系几字,又咬破手指盖了自己的手印。
「你也摁上自己的手印,我们便再无瓜葛!」
温迎见状,死死拉住予怀,不让他上前:
「阿怀,别闹了!快和娘道歉。」
我递给月儿一个眼神,她马上心领神会,一个跨步上前就往她脸上甩了两巴掌:
「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对侯府夫人不敬?这句娘是你能叫的吗?」
予怀马上将她抱入怀里轻声安慰,一转头狠狠瞪着我,飞快地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如你所盼,我们现在就已经是陌生人了!请侯府夫人赶紧出去!」
温迎脸上有些许慌张,她可能根本没想到我如此狠心,就这样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要我出去可以,先把你的玉佩摘下来。」
予怀更愤怒了:
「这是爹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可笑,你都不想认我这个娘了,你爹若是活着早就把你打死了,还想要他认你?
「这是侯府世子的印证,你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了,还好意思再揣着吗?」
「还是说,你放不下这荣华富贵,还想要占着呢?」
我淡淡嘲讽,试图激将他把玉佩拿出来。
予怀还没说话,温迎却比他反应更大:
「阿怀,你要是拿出去了,我们将来怎么花钱啊?」
予怀自己死死摁着玉佩,月儿怎么抢都抢不过他。
我心下对这对男女更加鄙夷。
面上清高,还不是放不下荣华富贵?
拿着印证又如何?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京城里哪家店肯让他们赊账,还是太嫩了。
「我们走。」
再也不想见到他们,我带着一行人立马离开了。
4
我心绪不佳,只坐在丈夫的牌位旁默默流泪。
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断绝关系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体会的。
这一晚,我梦见了很多事情。
有予怀周岁时抓阄、予怀两岁时习字、予怀三岁时读诗......
这梦里,还有我这辈子最爱的丈夫。
我们三人其乐融融,一块放风筝、包饺子、算府中的账本......
醒来时,只看见月儿立在我的床头,还有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夫人近来可好?初儿在外很是想念您。」
初儿?以前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
我心下有些激动,握住他的手,细细打量他:
「泠初,你父亲近来可好?在肃州可习惯?」
泠初忍了忍泪意,缓缓道:
「爹已经过世半载了,我无家可归,只好来侯府投奔夫人。」
他怕我不接受他,又飞快地补上一句:
「只要夫人肯收留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泠初的爹曾在战场上为我的丈夫挡下了致命的一箭,离心脉只差一寸,落下了心绞痛的病根,大夫曾断言不能活过七载。
泠初是他爹在战乱时捡来的孤儿,一直当作亲儿子养在膝下。
丈夫曾想把他们一家留在府上报答他们的恩情,但他们拒绝了,说怕引人非议,还是回到了老家肃州居住。
泠初是个好孩子,丈夫在世时与他爹常有书信往来,知道他学问不错,还继承了他爹的一身武艺,为人温和有礼,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把他扶起来,缓缓道:
「泠初,如果我现在说,让你当世子呢?」
泠初愣了愣,又想到了什么:
「夫人快别打趣我了,今儿个怎么不见予怀世子?」
泠初和予怀自幼便玩在一处,算是感情不错的玩伴。
我听见他的名字,沉下了脸色,月儿见我没有阻止,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夫人,依我之见,兄台是被那女子给蛊惑了。」
「他也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泠初安慰着我,递给我一杯刚沏好的茶。
「泠初,你跪下。」
「我刚刚没有同你说笑,这杯茶,就当是敬娘亲了。」
「不用惶恐,予怀虽是我亲生孩子,但他不堪大用,不配为人。」
我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从前将军还在世时,就想把你一同养在膝下,与予怀同吃同住,但你父亲拒绝了。」
「现在我和你都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了,就当是我们互相陪伴吧。」
泠初红了眼圈,最终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头:
「我本是无父无母之人,孤苦伶仃。」
「蒙娘亲不弃,这辈子我给您养老送终。」
我将他扶起,亲自给他戴上世子的羽冠: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娘,你便是我的亲儿,是这侯府的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