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二进贾府一回,很多人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贾母带刘姥姥在大观园里到处闲逛时,刘姥姥在进了宝钗的蘅芜苑后,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有人就觉得不正常,刘姥姥这么健谈的人,此前还一直扮丑自嘲,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为什么到了宝钗的卧室后,反而忽然噤若寒蝉了?
不少读者认为,主要原因是宝钗的屋子布置的太素雅了,说得好听一点,看上去跟雪洞一样,说的难听一点,完全就不像正常人住的房子,倒像个寡妇住的屋子,甚至像个鬼屋一样。
聪明睿智的刘姥姥,自然一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头,所以她干脆选择了沉默,因为万一说错话,得罪人可就不好了。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来贾府,但却是第一次进大观园,因为投了贾母的缘,才有机会各处闲逛,才有机会到宝黛钗等人的屋里参观,万一说错话惹人不高兴,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分析不无道理,但如果我们将刘姥姥前后所参观的屋子综合起来分析,似乎更合理,也能得出更有说服力的结论。
在贾母的带领下,刘姥姥先进的是黛玉的屋子,她到了黛玉屋里,说了什么?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于是她说,“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
刘姥姥是根据自己的常识判断得出了“哥儿书房”的结论,但贾母告诉她:这是我这外孙女的屋子。
也就是说,刘姥姥的判断是有误的。对刘姥姥来说,自己亲眼所见的摆满了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屋子,竟然不是贾府公子的房子,反而是一个小姐的居所,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贾母说这是黛玉的屋子时,刘姥姥会是什么反应呢?自然有点出乎意料,完全没想到啊,看来话还是不能乱说啊。
我们中学学物理,有一句话很经典:感觉并不可靠。刘姥姥凭自己看到的感觉,判断得出的结论,结果发现,是错误的。
以刘姥姥的智慧,你觉得她再去其他人的屋子,还会急着下结论吗?换成是你,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前有过一次判断失误,再进入新的空间时,你还会急着发言吗?当然不会!
所以,当贾母带刘姥姥紧接着进入探春的秋爽斋时,刘姥姥全程并没有发表任何对探春屋子的评价,这是在她进入宝钗的屋子之前。
当然,刘姥姥在探春屋里,开口说了话,是因为板儿比较调皮,刘姥姥怕他捣乱,就打了他一巴掌,并说: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
你听刘姥姥这话,特别有意思啊,她是纯粹骂板儿吗?当然不是,她这是在通过板儿变相地提醒自己呢。人家好意带你各处逛逛,你别不识趣,蹬鼻子上脸,胡乱评价一通。
严格地说,刘姥姥也只在第一次进黛玉的潇湘馆后,对屋子做过一番评价和判断,此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评价过小姐们的屋子,因为你不了解,不了解就容易误判,误判的话就丢人啊,甚至会因说错话得罪人。
因为,生活中太多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况且,自始至终,贾母都没有邀请刘姥姥对各处房屋进行评价,是刘姥姥主动说出来的。就礼节上来说,这就不大合适。
哪有一个客人到主人家,对主人家的房屋随意评价的?更何况,刘姥姥是乡野村妇,其实不算是贾府的客人,她只是碰巧与贾母投缘,被邀请着逛逛园子罢了。
这就跟生活中的我们一样,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震撼到了,会忍不住说一句,太美了。刘姥姥初到黛玉屋里,看到满架的书,估计也是这种感受,她一个乡下婆子哪见过那么多书啊。
对于古人来说,一提到读书,自然都跟男性有关,所以刘姥姥就想当然地以为那肯定是一位哥儿的书房。哪里想到,贾府这样的豪门贵族,女孩儿也是要读书的,更何况像林黛玉这样出自书香门第的小姐。
也因此,当刘姥姥进入宝钗的屋子时,便再也没有说过话。实际上,刘姥姥也没有机会开口,因为刚到宝钗屋里不久,贾母就发话了。
其实在此之前,刘姥姥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她不过是偶然投了贾母的缘,被带着到处逛一下,自己什么身份,哪有资格对贾府小姐们的卧室指指点点?就像她自己说的,“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
所以,她干脆不再说话,而是跟随着贾母的脚步,各处看看,只是看看而已,真有什么不对的,也是贾母这个老祖宗来说来处理,才是真的光明正大,才真的理所当然,她刘姥姥不过就是一个游客而已。
这正是刘姥姥精于人情世故的表现,在发现自己“多嘴”之后,及时又学会了“闭嘴”,毕竟,她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多说一句两句无妨。她面对的,可是有过百年辉煌历史的国公府,贾母那可是妥妥的诰命夫人。
细读刘姥姥逛大观园,你会发现,刘姥姥的表情和态度前后是有变化的,从一开始的充满新奇的兴奋,到慢慢摸清了贾母等人的脾气,开始学着闭嘴的同时,也知道如何去迎合贾府这些贵族的太太小姐们。
饭桌上,刘姥姥就扮演好女篾片的角色,一个人在舞台上说学逗唱,目的就一个,把贾府这些人逗笑就行,所以她可以尽情发挥,只要拿捏好尺度分寸即可。
但下了饭桌,刘姥姥就要学会闭嘴,因为是贾母带着众人游玩,一切调度安排都有贾母呢,刘姥姥跟着享乐就好,她这个外人本来也不好对贾府的花花草草随意点评,更不要说小姐们住的屋子了。
说的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说错了话,自己出丑还在其次,惹恼了贾府的这些公子小姐,可不是小事。
后文刘姥姥就因为“多嘴”,惹怒了一个人,也就是妙玉。她跟着贾母去栊翠庵闲逛,期间妙玉给众人奉茶,贾母把自己喝了的茶让刘姥姥尝尝,结果刘姥姥忍不住说了一句“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就好了。”就得罪了妙玉。
刘姥姥说这话,也是事出有因,因为是贾母让她尝的,她尝完之后自然要给贾母一个反馈。但没想到她一句话逗笑众人的同时,却惹怒了妙玉。
也许刘姥姥认为,这栊翠庵不是个尼姑庵吗?喝个茶说句话难不成还能得罪人?贾府的那些公子小姐面前,我不能随便多嘴,在尼姑庵里说句话也不行?她哪里知道,这妙玉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