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之战:一场势均力敌的巅峰对决,为何会以南宋的惨败而收场?

雪漫长安道 2023-02-16 19:37:00

建炎四年(1130)九月,南宋遭遇富平惨败,此役过后,其最精锐的西军损失殆尽,陕西全境相继沦陷,川蜀之地更是岌岌可危,噩耗传入临安,朝野震动。

要知道,这是一场提前准备了半年的大决战,动用了数十万军队参战,甚至预支了蜀中五年的税赋,在几乎投入了南宋川陕地区的全部家当后,却收获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溃败。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经过短暂的惊恐错愕之后,宋高宗赵构不仅未对富平之战的责任人、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进行处罚,还亲书手诏,加以慰勉。

而主政的奸相秦桧甚至以“解大宋倒悬之危”来为这场彻头彻尾的失利定性。

富平之战,是宋、金之间为争夺川陕归属而进行的一次超大规模的精锐对决。也是建炎南渡以来,宋军首次以主动出击的形式展开的反攻之战。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将双方原本势均力敌的大兵团会战,最终演变成南宋一边倒的溃败?

作为川陕统帅的张浚,在输掉这场决定未来、关乎国运的生死较量后,又为何能全身而退?

而关于这一切的疑惑,还要从富平之战前一年开始说起……

难以避免的巅峰对决

建炎三年(1129),应该是宋高宗赵构漫长执政生涯中最狼狈不堪和困顿窘迫的一段岁月。

靖康之难后,赵构于应天(商丘)登基,因顾及自身安危,遂避居扬州,1129年二月,得知金人南袭,随即弃城仓皇远遁,一路经镇江、平江逃至杭州。

岂料惊魂未定之际,负责护卫杭州的禁军将领苗傅和刘正彦又在三月初发动兵变,逼迫赵构退位。

若不是张浚率领韩世忠、刘光世等人回师勤王,平定叛乱,侥幸躲过金人追捕的大宋官家,很可能会在自己人手中凶多吉少。

复位之后,赵构于五月初由杭州北返建康(南京),然而尚未得片刻喘息之机,当年七月,完颜宗弼(兀术)又兵分三路南下,宋廷卑辞乞和不成,在金人“搜山检海捉赵构”的致命威胁之下,无心抵抗的高宗再度选择逃亡。

由建康至越州(绍兴),从明州到定海,再经定海登舟出海,从建炎四年(1130)正月开始,赵构辗转漂泊于海上长达一百余日,直至三月闻知金人退兵,才狼狈返回浙东。

经历了溃败、政变、追杀、流亡的种种劫难,年仅二十三岁的大宋天子彻底被吓破了胆子。

九死一生的他唯恐金军会在随之而来的秋季再次南侵,急命张浚在陕西发动攻势,以牵制和调动金军主力,使其无力南下,从而缓解江南面临的军事威胁。

赵构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从过往的历史来看,度过了水草丰美的夏天,游牧民族往往会在气候适宜的秋季对中原王朝展开攻势。

然而,战争的开端并没有往猜测的方向发展,但进程和结果却相当巧合地实现了赵构战前的预想。

金国这边,追击赵构的完颜宗弼在北返途中,于镇江遭遇南宋名将韩世忠伏击,随后又受困黄天荡八十余日,差点兵败被俘。

在此之后,金国也彻底改变了攻宋的策略,一方面,江淮地区河道纵横、水网密布,不利于骑兵的机动作战。

而且逃回北方后,心有余悸的完颜宗弼对宋朝的优势也做了深刻的总结——“南人使船如使马,吾辈不及也”,这更让女真人对渡江作战充满忌惮。

金太宗完颜晟随即便做出了两个重要的战略部署,首先,在中原地区扶植南宋降臣刘豫建立伪齐政权,接管淮东、淮西、京西三路攻宋战场,并使其成为宋金之间的屏障和缓冲地带。

与此同时,金太宗听取了左副元帅完颜宗翰“河北不足虑,宜先事陕西。略定五路,既戡西夏,然后大宋”的建议,决定集结重兵先攻陕西,而后南下入川,再由长江上游顺流东下,迂回灭宋。

如此一来,在宋金两国的主攻方向和战略重点,已同时由长江中下游转移至西北地区后,陕西战场注定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决战。

张浚入陕,准备决战

回过头来说一说富平之战的主角。

作为勤王总司令,拥救驾首功的张浚,在苗刘兵变之后,升任知枢密院事。一跃成为帝国第一军人的他,这一年才三十三岁。

以而立之年便位列宰执,简直是天大的殊荣,在其之前,两宋近一百七十年的历史上,也仅有促成澶渊之盟的千古名相寇准一人而已。

荣宠正盛的张浚,并没有忘记自己肩上同样重大的职责,考虑到川陕地区的重要性及战略地位,便主动请缨,经营西北边疆。

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遂慷慨请行——《宋史·列传·卷一百二十》

赵构也想开辟抗金的第二战场,遂于1129年五月,任命其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准许便宜行事。

七月由杭州起行,当年岁末,张浚抵达陕西汉中,并开始着手施行其“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的处置方略,在经营关中、增强实力的同时,也在为迎接战争和收复中原积极做着努力。

然而,宋金局势瞬息万变,正如前文所述,1130年时,宋高宗被金人逼得流亡海上,重回杭州后,赵构也顾不得此前对张浚“三年而后用师进取”的承诺,于当年七月下诏,命其立刻在西北发动全面反攻。

虽然入陕之初厉兵秣马,但毕竟百废待兴,发起大规模的兵团会战,半年的筹备时间,还是略显仓促。

而且皇帝的命令,就是要用西北地区来换取江南的安全,如此明显的用意,让作为主帅的张浚如何向西北数十万将士交代?

但现实没有给张浚更多的选择,纾君父之难本就是臣子的天职,何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临安失守、江南沦陷,整个江山都要易手,到时川陕存在与否,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决战最大的阻力并非时间紧迫,而是来自于军队内部,在关中资深望重的西军大佬曲端便是首先要客服的障碍。

此人虽能文能武,但心高气傲、性格刚愎,尤其是在与金人作战中屡立大功,使之更加张扬跋扈。

面对这样的部将,初来乍到的张浚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在整合部队之前,他仿效古时“登台拜将”之举,集结西军当众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抚司都统制。

决战之前,将帅失和

但即使成为西军名义上的主将,曲端没有太多的感恩,行事也没有任何的收敛——在张浚出镇川陕前,曲端就有多次战场抗命或者对军令选择性执行的前科,张浚就任后,其仍然是我行我素,多次违令不遵、见死不救。

张浚还是没有处罚他,仍然为大局选择了容忍。决战临近,不能自乱阵脚,只要曲端能配合他,打赢这关乎国家命运的一战,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但在之后的高级将领军事会议上,面对主帅张浚意图全面反攻的主张,曲端又率先提出了反对意见:金人立国不久,士气正旺,且平原作战更利于骑兵冲锋,岂能以短击长?还是厉兵秣马更为适当,十年之后,方可讨论会战之事。

客观来说,曲端的分析真实反应了当时的敌我态势及攻防策略,养精蓄锐也确实符合西北的利益,但他的着眼点与考虑方向仍然只局限于关中,却忽略了整个江山社稷的大局。

这是一场集团军的巅峰对决,更是两国之间的生死博弈,如果西军按兵不动,十年之后,南宋能不能存在都是问题,到时还讨论什么会战之事?

大是大非面前,作为川陕地区的最高指挥官,钦命便宜行事的张浚,并不是在和谁商量,他要用强硬的手段推行既定的作战计划。

为了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大会战,张浚提前征收了蜀中五年的税赋,其个人更是捐输万两黄金,以充作军资。

兵力方面,结合各种史料,镇守关陕、代表着大宋最强战力的西军,几乎倾巢而出,参战人数马、步军共计二十万左右,对外号称四十万。

决战的地点则选在了关中平原北部的富平,此地“水陆之险皆备,有主客劳逸之殊,据险以固,择利而进,设有犯者,可使片甲不还”,是理想的阻敌反击之所。

几日之后,张浚下令,西军中永兴路主帅吴玠、环庆路主帅赵哲、熙河路主帅刘锡、秦凤路主帅孙渥迅速赶往集结地点。

与此同时,宋军的后勤部队从四川北上陕西,绵延数千里,其间粮草钱帛堆积如山,由数量庞大的转运民夫送至前线。

但当一切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唯独不威武大将军曲端和他麾下泾原军的身影——陕西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在如此规模的总动员和大会战面前,竟再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且面对主帅张浚愤怒中的质询,曲端竟然以一句轻描淡写的“此战必败”作为其抗命的理由。

张浚已经出离愤怒,一再的隐忍退让并没有使曲端领情,将帅争执之际,双方用富平之战的结果立下了军令状,宋军胜,则曲端斩首;反之,张浚便要丢命。

决战之前,将帅失和,无疑为即将到来的富平之战蒙上了一层阴影,而无论胜负如何,那个桀骜不驯、习惯所有人对其妥协、让步的曲端,也必将在不久之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然,这都是后话。

处置失当,埋下致命隐患

盛怒下的张浚,直接将曲端免职,贬往阶州闲居,其麾下的泾原军则转由刘锜指挥。

最后的障碍终于被扫清,1130年八月,张浚发布攻金檄文,任命熙河帅刘锡为都统制,节制诸军,同时号令五路西军加速前进,抢先进占富平,而他自己则坐镇富平西北二百余里外的阶州督师。

金廷闻宋军大举反攻,急命东线的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分率精兵五万由西京洛阳星夜急驰入关,命完颜娄室率军三万由河东进屯绥德军,阻遏宋军。

在张浚透支川陕所有潜能、准备放手一搏时,金国也动员了全部能调用的力量,运兵增援陕西。

九月,刘锡督率宋军五路进抵富平,设寨于富平县城以东的平原之上。这里视野开阔,地势低平,非常适合驻军,但也存在一个致命的隐患,这样的地形条件,对于全骑兵的金军而言,更利于发起大兵团冲击。

永兴军主帅吴玠观察了战场周边地形后,建议全军向西后撤几十里,于山地重新扎营,因为西军常年在丘陵地带作战,只要依山列寨,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限制敌人的重甲骑兵。

这个建议怎么看都很有道理,可是前敌总指挥刘锡反对的理由似乎更加充分:

第一,富平虽然地势平坦,但是前方有大片芦苇丛生的沼泽作为屏障,骑兵冲击天然会受到限制;

其次,大兵团临战后撤,不仅影响士气,拔营、撤退、再重新立寨更是颇费周章,折腾不起;

再则,西军集结的兵力如此庞大,远胜金军,以多敌少,在平原地带正好施展。

但根据富平之战的结果,吴玠的眼光无疑是正确而富有前瞻性的,而正因刘锡忽略了地形上存在的漏洞和隐患,才为后来全军的惨败早早埋下了致命的伏笔。

更为遗憾的是,这还仅仅只是刘锡在富平之战中糟糕表现的开始。

宋军结营扎寨完毕,诸路运送辎重粮草的乡民,则依托宋营于外围设寨,此时完颜宗辅率领的三万骑兵也进至富平东下部县,两军相距八十里。

宋军部署既定,众将建议应乘完颜娄室部尚未赶到,金军未能合兵之机,各个击破,先行击溃宗辅、宗弼的军队,再集中兵力对付完颜娄室。

但坐镇后方的主帅张浚,自恃兵众势雄、稳操胜券,没有同意前线的请战要求,执意致书金营,约定时间决一死战。

完颜宗辅接到战书后,故意示弱骄敌,不做答复,以此拖延时间,而对宋军而言,有利的战机稍纵即逝,不久之后,完颜娄室也终于抵达了战场。

生死决战却错漏百出

完颜娄室驰援富平后,先是登山观察宋军阵势,发现对手虽然在兵力上占优,但却壁垒不固,破绽甚多,但其并没有急于进攻,依然选择坚壁不出。

张浚误以为金人怯战,更为骄纵轻敌,甚至以妇人巾帼之服,送至敌营,以此羞辱金军主帅怯弱无能。

对手依然没有反应,张浚又开出了赏格,生擒完颜娄室者,授节度使衔,赏银、绢各一万。这次,完颜娄室很快针锋相对地做出了回应——有生擒张浚的,赏驴一头,布一匹。

两军主帅的第一次较量,张浚的用力过猛在完颜娄室的杀人诛心面前,显然落于了下乘。

建炎四年(1130)九月二十四日,刘锡遣千余人,对金军营地发起了试探性进攻,完颜娄室据险设伏、前后夹击,将宋军先头部队斩杀殆尽。

中午,养精蓄锐多时的金军终于发动了攻势。完颜娄室派出三千精骑,满载柴草、土袋,迅速扑向宋军阵前沼泽,冲锋之际,迅速抛下柴土,很快就垫出了一条通道。而战前西军认为可以藉此阻碍金军骑兵的“天险”就此轻易失效。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金人骑兵毕竟数量有限,而且即使越过沼泽,宋军还可以凭营固守。

然而,骑兵的攻击方向,竟是宋营侧后方、建在外围的民夫小寨,未经战阵的乡民惊恐之下纷纷逃向军营,而在其身后,金军骑兵则借着掩护,朝着西军本阵冲杀而来。

正值此时,南宋中军主帐前,突然升起了帅旗,但上面迎风招展的不是刘锡的“刘”,而是一个硕大的“曲”字。——为了恫吓金军,作为前敌总指挥,刘锡竟然想到借曲端的威名来虚张声势。

而这也是节制诸军的都统制刘锡,在整个富平对战过程中唯一采取的措施,但也充分暴露了此人的无能和怯懦。

乡民蜂拥入营、金军衔尾而至,主帅又惊慌失措,诸军更为混乱,金人见状乘势兵分三路,以完颜娄室居中,宗弼、宗辅分据左右,对宋军发起总攻。

关键时刻,刘锡胞弟、泾原军主帅刘锜站了出来,这个在十年之后创造顺昌大捷的名将,在当日的富平几乎勇猛的难以想象。

仓促应战之间,刘锜居然在两军对冲时迅速击破了完颜宗弼的左翼大军。兀术麾下悍将韩常被遮天蔽日的箭雨射中了眼睛,金军万夫长赤盏晖更是被阵斩当场。

只是韩常中箭后战力反而陡然飙升,将箭矢从眼窝拔出后,以土敷面止血,左冲右突、在乱军之中掩护着完颜宗弼杀出了重围。

刘锜以西军五分之一的兵力,便打残了金国的左路大军,坐镇中军的完颜娄室只得分出部分兵力到左翼,使宗弼得以自保,宋军也暂时稳住了阵脚。

战斗仍在继续,由晨至昏,富平战场“士半生死,血流成河”,金军是客境作战,所带给养有限,而宋军物资则堆积如山,如果不能速胜,长此以往的消耗下去,则金军必败。

完颜宗辅见形势危急,便率右路军直扑宋营左翼的环庆军,他身先士卒,督师力战,金人声威大振,而最关键的时刻,环庆主帅赵哲却不知所踪,导致其部众亦争相逃遁。

夜幕降临,群龙无首的环庆军终于崩溃,并被金军压向本方阵营,富平战场瞬间失衡,败兵溃卒冲向后方友军,又引起其余诸路的连环混乱,人马踩踏之间,造成了整个西军的大溃败。

建炎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的夜晚,是大宋西军的黄昏。宋朝百年间最强大、最辉煌,曾创造无数传奇的铁血劲旅,在最关键的决战中一败涂地。

后记

十月,张浚以败军之罪贬黜刘锡,并将临阵脱逃的环庆路主帅赵哲处决。

而因为战前的赌约,富平兵败后不久,张浚即以谋反的罪名,诬告冤杀了曲端。

但正如《宋史》所言“张浚杀之虽冤,盖亦自取焉尔”,唯一可以对富平之战不负任何责任的曲端,却因为自身的原因,酿成了致命的悲剧。

0 阅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