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三十年(中)|第五十一章老五

鲁鲁阅览旅游 2024-11-20 02:24:21

半个月后一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保安跟王佐说有一个人找他。下班后他出厂大门一看,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纪大概二十五、六的男人。王佐不认识这个人,心头纳闷正想开口问,来人自我介绍,说是老五,找他有点事。王佐当时就想,宁静你怎么这样办事呢?我们之间的事还用得着请别人出面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天大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了,真是扯淡……王佐明白素不相识的老五冒昧来找自己,肯定在厂门口说不清楚,他也不好问什么,于是他把老五带到石桥铺一家小餐馆里吃饭。

一边吃饭,老五一边聊着他是怎么从渝北乡下来到重庆打拼的……有时流浪、有时捡破烂,还修过自行车、做过棒棒……最后终于在南胜机械厂学徒,混到现在这个样子。

老五感叹地说:“我们在乡下长大的人,在城里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关系,只能靠自己。那时候我去南胜厂报名学车工,那个厂长还说我文化太低了,不收我。当时我对他说,如果你收我进厂学半年车工,我不要工资,半年以后你觉得我技术不行,我自动走,厂长才答应我进厂学徒。结果半年后,我是学徒工当中技术最好的,工资也比其他学徒工高。三年后,老组长走了,厂长把我提为车工组长......现在想想,真不容易啊!”

王佐不知道老五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对老五的恐惧心理慢慢消散了。他发现老五的经历很像他走出国企这几年的经历。只不过他是在家乡以外的地方乱跑盲流,而老五始终在重庆打拼,并且也算小有成绩了。

吃着吃着,老五说:“宁静辞工了,你知道吗?她明天就回家去了。”

王佐心里一惊,知道老五开始说正题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现在他也只能面对现实了。

于是他说:“我不知道,她没有跟我说呢。”

老五说:“她说她一上班就感觉恶心,闻不得机油的气味——机械厂哪没有机油呀!唉,乡下姑娘,读那么书,不但没读出名堂来,倒娇生惯养了!”

王佐不明白老五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她是个不能吃苦的人,不做了就算了,以后我在高新区这边想想办法,再帮她找个事吧。”

老五话锋一转,说:“女人就应该在家带孩子照顾老人的,我们不要管她……小王啊!我知道你有文化有技术,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王佐现在才知道老五来找他的目的跟宁静无关了,浑身就轻松了下来,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南中国乱跑,浪费了几年青春......现在,我想在重庆长久待下去,我已经报名读业余大学了,等拿到了学历再说,所以暂时我还没有什么打算。”

老五沉呤了一下,说:“学历固然重要,但机遇更重要。其实,学历再高你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而抓住了机遇也许你就鲤鱼跳龙门了,那些高学历的人就为我所用了。”

王佐暗思,老五原来还是一个远大志向的人,真看不出来!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不只是混个饱暖,能有这般见识,可不简单。于是他说:“我只是一个外地人,没资金没关系,还真没有朝这方面想呢。你发达了的话,以后我帮你打工吧。”

“哈哈哈……”老五放声大笑,说:“小王,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我们兄弟联手,有劲一块使,团结一致,一定能打出一片天下的呀!”

几句话下来,王佐就成了老五的兄弟了,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王佐感觉很不习惯,也被老五说愣住了,问:“我能做什么?你的意思是?”

老五向四周看了看,低下头轻声说:“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在重庆,在全国,摩托车发动机供不应求,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块肥肉啊!”

王佐还是不明白,说:“你说清楚一点,我还没想过这些事呢——你是说想做摩托车发动机的生意吗?如果是生产销售,那可是要大笔资金啊!”

老五推心置腹地说:“很多老板有资金却没有做这一块,就是因为缺少图纸,缺少工艺呀!你现在不是在两江公司做工艺吗?所有的成套图纸都经过你的手,你每天复印一点,不要一个月,所有的图纸都搞到手了。到时,我们合伙办一家厂,专业生产摩托车发动机,至于销售嘛,我说过,供不应求,只怕你生产不出来啊!”

王佐大吃一惊,原来老五早就看好了自己的工作条件,想利用自己在两江公司工作的机会,复印所有图纸出去帮他创业做老板。他心里虽然反感这种偷鸡摸狗的人,但嘴上却说:“哪有那么容易,那也得需要设备和资金呀!”

老五兴奋地说:“这你放心,我已经打听到了一家倒闭的加工厂,设备可以当废铁买过来。至于启动资金我也有办法,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你手上的图纸这个东风啊……这样吧,你如果有兴趣,及早联系我,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王佐说:“我考虑一下吧,不管行不行,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老五端起酒杯说:“好,爽快!来,干杯!”

二人碰杯喝了一杯啤酒,老五说:“小王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也许你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接触这么好的产品的机会——投资不大,产品畅销,生产简单,技术难度也不是很大,关键就是需要完整的图纸。你知道的,如果去开一家工厂,创业之初单靠自己去开发去画图,那太费时费力了,搞不好还生产出一大堆次品,那就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王佐说:“那倒是,现成的产品,现成的图纸,现成的工艺,有设备就可以生产销售了,有些零件还可以采购,这确实是一条捷径啊!”

老五激动地说:“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这样吧,现在也快上班了,我过几天再来找你详细谈谈……当然,你可以合伙,也可以把图纸卖给我,由你选择,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你可能不知道,我老五向来是以义气为重,决不做对不起朋友兄弟的事情。你可以在村子里打听打听,或者去南坪打听一下,我老五的为人怎么样!那可是有口皆碑!”

王佐笑了,说:“不用打听了,我早听宁静说过,老三有个弟弟叫老五,在城里混了十年了,你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你也放心,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帮你,顺手之劳嘛,又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时间太急了,我等会儿还要上班。下次,我们晚上再见面,再好好聊聊,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啊!”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见面就抛出诱饵,这不是看扁了他王佐吗?给人的感觉,好像王佐天生就是一个内奸,一个败类似的,王佐心中不免来气。我的长相看起来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吗?虽然内心不痛快,但不知为什么?王佐还是说出了违心的话,是给老五一个台阶呢?还是他也想给自己创造一个创业致富的机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好!兄弟够朋友!”老五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找机会找时间复印,不可太急,也不可太拖拉,一切要在无形中办妥!每天带几张图纸出厂太容易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我也不需要更多的叮嘱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就是了。”

吃完饭,王佐送老五上公交车后,他一路想着老五的话,老五的创业梦想,总认为不靠谱。他正一个人慢慢走在高新园区的路上,走向两江公司,漫无边际地胡乱想着,冷不丁,发现在科园四路上,宁静正快步向两江公司走去。

王佐跑步赶上宁静,喘着气说:“我刚把老五送走,你又来了!”

宁静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王佐说:“他来了啊!他说我什么了?我不是不想做,我实在是受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走到车间,整天恶心,整个人时时刻刻想吐,你叫我怎么上班呀!那个老五还说我吃不了苦,说你家里送你去读书,书没读出来,读出一个大小姐来了!真是气死我了!我又不是他老婆,他凭什么说我呀!”

听了宁静说了一大堆,王佐也觉得好笑,说:“是啊!又不是他老五供你上学的,他凭什么说你呀!你又不是他老婆,他有资格说你吗?好了,好了,别生气,不做就不做吧,那种小钻床的活我们不做也罢!你先回家休息休息,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啊!”

宁静发自内心地笑了,心想还是王佐理解我,还是王佐疼我,于是她说:“我明天上午结工资,然后回家......我来一趟重庆,钱没赚到,还整天晕晕沉沉的,我不会得癌症吧,我好害怕哟!”

王佐安慰说:“越说还越不是滋味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得癌症呢?不要瞎想了!”

宁静幽闪着一双大眼看着王佐说:“你明天去南坪接我,把我送到汽车北站,好吗?”

王佐想了一会儿,说:“好吧,那我得请半天假,我明天早上八点钟到你厂门口,你把东西早点收拾好,我到了可就出发哟,时间不等人!”

宁静忽然想到王佐下午还要上班,于是问:“你现在要上班吗?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你还是去上班吧,迟到了可不好,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王佐心中好笑,我一个打工仔,哪算什么事业啊!但他还是看了一下表,说:“马上迟到了,我要去上班了,你下午就在我宿舍休息吧,我下班了再送你上公交车去南坪,好吗?”

宁静深情地看了一眼王佐说:“我还是想去汪情那儿玩玩,这次回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重庆......那,就这样了,我走了,晚上我就从沙坪坝直接坐车回南坪,记住啊,明早八点我等你,不见不散!”

说着,宁静在王佐的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跑向公交站台……王佐摸了一下脸,看着宁静跑远的身影,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快步向公司走去。

第二天八点还没到,王佐准时出现在南胜机械厂大门口,宁静从保安室雀跃般跑向王佐,说:“你来了,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呢,走,我们去吃面条!”

还是那家小面馆,还是那个答应一声“好嘞”的面馆小老板,王佐和宁静坐在了小面馆里,宁静叫了一碗五两和一碗二两的灰面。王佐虽然知道宁静叫五两面给他吃是想让他吃饱,但心里还是不舒服,说:“你当我是猪啊!我一碗面比你两碗还多!”

宁静“咯咯”笑了,说:“大男人嘛,胃口大,当然要吃饱,听我们村子里的人说老三有一次赶集,吃了八两面呢,五两算什么!”

王佐不免感到到好笑,从宁静的角度出发,似乎天下男人都有一个好胃口,都有一个大屎肚子似的。同时,他又感觉到这句话似曾相识。他努力回想着,哦,对了,是小弟。在广州火车站期间,小弟买饭给他吃,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不由心里微微一笑,心想:“大概天下女人都一样,都希望她们的男人吃饱,并且自然而然以为她的男人能吃,而不知道他的男人到底有多大的胃口。”

起了一个大早,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王佐确实饿了,五两麻辣面条吃下来,他头上都冒汗了。宁静看着王佐香甜地大口吃着面条,不自觉间,一股热流涌上胸间。

吃完面条,王佐跟着宁静来到她的宿舍。宿舍里的女工全部上班去了,宁静说她去办公室结工资,说完就走了。王佐看着宁静收拾好的行李,不禁感到很对不起她。是啊!对他一往情深忠贞不渝的宁静,自从来重庆打工以来,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竟然没来看过她一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现在,他来了,人就站在宁静曾经夜夜思念他的床前,但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独自坐在她打工住过的宿舍里,发呆。

王佐呆坐在宁静的宿舍里,抽了两根烟,正感恨伤怀时,宁静回来了,开心地对王佐说:“工资结了,走吧!”

王佐一手提起捆扎好的被子,一手提起一个大包,宁静肩上挎了一个小包,一只手提了一些零碎日用品,就出门了。他们刚走到工厂大门口,突然从门卫室里走出几个女工,嘻嘻哈哈地跟宁静拉话道别。

“宁静,以后给我写信哈——”

“我会想你的,到重庆来一定要来看看我呵!”

“我本来想帮你提行李的,哈哈,现在不用了,啥时冒出一个男人来了!宁静,艳福不浅嘛!真不够朋友,有男朋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真是的。”

“这是你男朋友啊!哇,宁静,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好乖的小伙子哟!不跟我们说,是怕抢了你的男朋友吧!”

听着女工们对王佐的称赞,宁静心里甜蜜蜜的,笑不拢嘴……她一一和送她的女工们道别,点头,有的还象征性地抱了抱。

离开南胜厂后,王佐和宁静在南坪上了一辆开往重庆汽车北站的公交车。在公交车上,宁静美美地靠在王佐的肩膀上,反复说着:“我到家就给你写信,你见信就回啊!你帮我把被子提到你那里去,我迟早还是要出门做事的……”

王佐点着头,心里却想:“你最好不要再来重庆了,我好不容易在重庆站稳脚跟,也许就毁在你的一往情深上。天下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这个倒霉的人呢?”

在重庆汽车北站,宁静把大包放在中巴车上占了一个座位,却又跑下车来,站在王佐对面,眼含热泪,依依不舍,迟迟不上车……中巴车发动了,她才匆匆跑上车,站在车门边,对着王佐使劲地挥手:“星期天来看我啊!我等着你!”

中巴车消失在大街的拐弯处,王佐才提起宁静的被子,上了一辆开往石桥铺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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