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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农村小伙,整天在村里的生产队干活,盯着那一点工分过日子。
我们家穷得叮当响,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朝鲜打仗,再也没回来,家里全靠母亲一边伺候老人一边养活我。
虽然我初中念完了,但后来实在没钱继续读书,就回家干活了。
那时候,公社刚成立没几年,日子都不好过,村里人忙得脚不沾地,收成却总跟不上吃的。
村里总有人背后议论,说我读了几年书,结果还不是要回来种地,照样是个穷命。可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正巧,有一天大队长来村里招人,说国家需要人去外地干活,一个月还给五块钱工资!五块钱啊!听得我们眼睛都直了。
大队长的话像一颗炸雷,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五块钱工资,这可是我们这些靠工分过日子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天晚上,母亲坐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听我说起要去外地干活,她愣了一下,手里的针线停住了:“外地?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怎么扛得住?”
“妈,我都二十了,哪里还是孩子?再说,五块钱工资啊!一年下来就是六十块,够咱家吃两年的米了!我不能再在村里混日子,得出去闯一闯。”我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发虚。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外地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指望了。
母亲听我这么说,沉默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那你出去吧,只要不偷不抢,不管多苦,咱都能熬过去。”
我听了心里一酸,点点头。
第二天,我跟着村里其他十几个年轻人去找大队长报名。大队长看了我一眼,“小王啊,你才多大,出去能行吗?”
我一拍胸脯:“能行!我虽然年轻,但力气大!”
大队长又瞅了瞅我的个头:“行吧,算你一个。”
两天后,我们收拾好行李,穿着母亲缝补了好几次的衣服,提着一袋干粮,站在村口的空地上集合。
那天我看着母亲,她的眼睛有些红,但还是冲我摆了摆手:“听话,别惹事。”
我点点头,硬是没回头看。
从村里到公社,又从公社上了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轰隆隆地开着,车厢里挤满了人,有像我们一样的村民,也有穿着军装的兵。
有人高兴得唱起了歌,也有人愁眉苦脸,一路上气氛怪得很。
到了目的地,我们被安排到了一个山沟沟里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就是一些简易的帐篷,旁边是树林和山坡。
我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看到营地里的人个个灰头土脸,手里不是拿着铁锹就是扛着木头,忙得不行。
带队的人跟我们说:“从现在起,你们就是铁路建设队的一员了!接下来的日子,咱们要在这山里开山铺轨,这就是为国家修铁路!”
听到“修铁路”三个字,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点激动。这可是为国家做事啊!
虽然没啥文化,但铁路是个大工程,能参与进去,不光能挣工资,还能有出息!
可激动归激动,干活是真苦。
我被分配到打石头的小组。啥叫打石头?就是用大锤把山上的大石头敲成小块,方便铺路用。
每天从天亮干到天黑,手上满是血泡,肩膀也像要断了一样。第一天晚上,我倒在铺着稻草的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旁边一个大哥看我不吭声,乐呵呵地说:“咋样,农村出来的大小伙子,吃不消了吧?”
我摇摇头,“能行,我扛得住。”
心里却想着:这活,比在田里干农活难多了!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我从最开始的双手抖得拿不起锤子,到后来渐渐习惯了这份苦差事。
工地上的生活虽然累,但也挺热闹,白天干活的时候,大伙唱着号子;晚上收工了,有人围着火堆吹口琴,有人拉胡琴。
偶尔还有人讲外地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让我这个没出过村的小子听得入了迷。
我记得有一次,刚刚收工,我正蹲在地上喘气,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小伙子,过来帮个忙!”
我抬头一看,是几个穿军装的铁道兵,他们正抬着一根钢轨往轨道上放,显然是人手不够。我连忙跑过去,搭了把手,几个人一起喊着号子,总算把钢轨放稳了。
那次以后,我就记住了这些铁道兵,心里不禁佩服:他们是真本事!
铁道兵里有个姓李的师傅,看我帮过几次忙,又是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渐渐跟我熟络起来。他问我:“小伙子,想不想学点真本事?”
我一听,心里猛地一颤,连忙点头:“想!”
他说:“那你可得下苦功夫,别学到一半就打退堂鼓。”
我连忙保证:“师傅,你看我的!再苦我都能熬得住!”
这就是我和李师傅的第一次对话,也是从那天起,我心里第一次冒出了个念头:也许,我能成为像铁道兵一样有本事的人。
李师傅果然没骗我,跟着他学东西是真得下苦功夫。他每天盯着我练习怎么摆放钢轨、调试角度,嘴里还不停叮嘱:“铁轨铺得不好,火车开过来,车毁人亡,知道不?这活儿,差一点都不行!”
刚开始我还不懂,觉得不就是放两根铁轨接起来嘛,有那么难?可真动手的时候才知道,光是调水平,角度都得精确到毫米。
我手脚笨,第一天摆了半天,结果被李师傅一脚踹开了:“你是用脚丈量的?歪成这样,还能通车?”
我不服气,咬着牙重来。李师傅一边看着我手忙脚乱,一边骂:“急什么?细活儿得有耐心,像你这样毛毛躁躁,十条铁路也白修!”
我忍着没回嘴,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得学会,不能让人瞧不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白天跟着工友们搬石头、铺轨道,晚上就跑去找李师傅偷师。他也不藏着掖着,总是指着图纸一点点教我。
什么轨距,什么螺栓紧固力矩,我听得一头雾水,可李师傅说:“不懂就记!记到懂为止。”
于是我就拿个破本子,一边记一边琢磨,遇到不懂的就赶紧问。时间长了,连工友们都开玩笑,说我是李师傅的跟屁虫。
不过,说实话,跟着李师傅学东西虽然辛苦,但我还挺享受这份充实感的。
至少,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变得更有用。
有一回工地上出事了,那天正好下大雨,几条铺好的铁轨被山上的水冲得有点松动了。
负责的班长急得满头大汗,工友们也手忙脚乱地抢修。我正好在场,忍不住凑上去看。
班长回头瞪了我一眼:“瞎看啥?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一边去!”
我一听,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让我试试吧!”
当时班长愣了一下,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点点头:“行,你小子敢试就上!”
我硬着头皮拿起工具,按着李师傅平时教我的方法,先检查轨道接头有没有错位,再调角度,最后加固螺栓。
干完这些,我手上全是泥水,汗也糊了一脸。站在一边的班长盯着轨道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行,干得不错!”
我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乐开了花。
后来,这事儿传到了李师傅耳朵里。他一脸嫌弃地骂我:“小子,谁让你擅自动手的?万一出了错,担得起吗?”
可骂归骂,话里却透着几分得意:“还好你没给我丢脸。继续努力吧,离入门还差点儿。”
慢慢地,我从最初的打杂小工,成了工友们口中的“半个技术员”。
李师傅也越来越信任我,甚至开始让我跟着他一起指导新来的工人。
有时候,我一边教别人,一边心里都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只会种地的王大海,居然也能站在这里,教人修铁路了!
不过,工地的生活可不全是顺风顺水。最让我难过的一次,是接到家里来的信。母亲在信里说,奶奶突然病重,家里实在顾不过来,让我回去一趟。
我看着信,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回去吧,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不回去,家里又怎么撑得住?
我把这事儿告诉了李师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看看吧,家里的事更重要。铁路少你一个人能照样修,可你要是连家人都顾不上,那还是人吗?”
听了这话,我连夜收拾东西,赶了三天的路才回到村里。看到瘦得不成样的奶奶和一脸憔悴的母亲,我心里又愧疚又难受。
村里人都说:“王大海,这几年在外头挣了大钱吧?可别忘了我们这穷窝。”
我没接话,只是帮家里收拾了几天,又留了一部分工资给母亲,才匆匆赶回工地。
回来后,李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看你脸色都憔悴了。记住,不管以后再忙,家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地方。”
这句话,我后来一直记在心里。
就这样,在李师傅的教导下,我一步步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小子,变成了一个合格的铁路工人。
每次看到一条条笔直的铁轨铺在大山里,我都觉得,这几年受的苦,全都值了!
1965年,我在工地干了第五个年头,那时候铁路已经铺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大家的心都紧绷着。
我们负责的是一段穿山隧道的铺轨工作,这可是全线最难的一段。
隧道深、光线差,加上山里的地质复杂,动不动就塌方,李师傅常说:“这段活儿,咱必须拿命来干!”
果然,事情很快来了。那天我们刚把一根钢轨吊进隧道,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头顶就开始掉石头!
“塌方了!”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四散开跑,我也没多想,撒腿就往外冲。
可刚跑了几步,我猛然发现,负责吊钢轨的小刘还趴在吊车边,腿卡在了钢轨下面。
“快跑啊!命要紧!”有人在喊,可我根本没法跑。
我心想,要是跑了,小刘非得被活埋不可。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冲过去,硬是把钢轨的一头抬起来,吼着让小刘赶紧挪腿。
他愣了一下,随后爬了出来。可就在我们刚要往外冲的时候,又一块大石头砸下来,差点把我们埋在里面!
好在抢修队来得快,我们被拉了出去。可一出隧道,我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小刘坐在旁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大海哥,要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是兄弟,兄弟就得互相救命。”
这事传到李师傅耳朵里,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你小子不要命了?万一人救不成,命还搭进去值吗?”
可我看得出来,他那张老脸上透着几分欣慰。后来,李师傅破天荒地在全组开会的时候表扬了我,还说:“王大海这小子,有胆量、有担当,以后大家多学学他!”
被表扬是好事,但我知道,接下来的活儿更难。那几天,天气阴得可怕,工地上人心也不安稳。
李师傅带着我们每个人巡查轨道,一边看一边说:“咱修铁路,不光是修铁,更是修命。这条路修不好,火车开过去就是几十条命,听明白没有?”
我点点头,心里却越来越紧张。隧道的最后一段铺设需要在三天内完成,这是一道死命令,工地上下全力以赴。
那天晚上,我们刚刚开始铺最后一根铁轨,突然,吊车的钢索断了!
几十吨重的钢轨直接砸在了地上,旁边的人吓得全躲开了。
李师傅站在旁边,脸色铁青:“这根铁轨要是再摆不好,后天的验收咱们就全完蛋!兄弟们,顶住了!”
他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劲头又拧了回来。
我咬着牙带着人重新调试吊车,再次起吊钢轨。那一晚,我们干到天亮,硬是把最后一根铁轨铺好。
看着铁轨完美对接的那一刻,我脑子一空,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这几年吃的苦、受的累,全都值了!
1966年,贵昆铁路终于通车了。
那天,工地上的人全都跑到山头上,看着第一列火车从我们修好的铁轨上缓缓开过。铁轨在阳光下闪着光,火车的汽笛声响彻整个山谷,震得人心口发麻。
有人兴奋得跳了起来,有人抱在一起哭,我站在一边,捏着工作手套,眼眶红得不行。
李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海,五年的苦没白吃,这条铁路有你的功劳。”
我听了却笑不出来。我的脑子里全是母亲佝偻着背的模样,还有村里人问我啥时候回家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提笔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铁路修好了,我也快回去了。
后来,我才明白,修铁路不只是修一条路,它是修一种希望、一种改变命运的路。
这条路修通了,我的人生也跟着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