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背着我和别人偷偷领了证,还把证甩在我面前威胁我。
“妈,木已成舟,您就同意我和顾启在一起吧。”
我冷笑一声,转头叫来保安。
“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今天起,华书清自华氏除名,永久失去继承权。”
1
华氏家宴,被华书清彻底毁了。
一十八味珍品,劳累家族耆老卖了好大的面子请来宋家如今的门面掌勺,亲自下厨料理的珍馐。
现在是一口也吃不下。
女儿穿着定制的旗袍,姿态得体,落落大方,是我一直以来悉心培养的模样。
就是挽着男人的那条手臂,仿佛在打我耳光。
这个男人我见过的,就是女儿大学毕业分手的那个,恋爱时候我没参与,年轻人嘛,自由恋爱,分手原因我倒是调查了一下,原来是人家被导师女儿看中了,要争取留校任教的机会。
周遭一片安静,家族向来主心骨为尊,不过这个情况,某些个心怀鬼胎的怕是已经在心里大笑了。
“小清,咱们家宴不便邀请你的朋友参加,先安顿在客房住下,稍后妈妈再设宴款待。”
我本意是给个台阶,毕竟女儿是亲生的,参与家宴的族人里面也分个亲疏内外,像这种事还是关门自家解决的好。
可惜,华书清对我的苦心是半点不懂,或者根本就是借这个场合来逼我点头的。
蠢货女儿将结婚证甩到我面前,“妈,我和顾启已经领证了,木已成舟,您就同意我和顾启在一起吧。”
说完挽着男人的手臂还紧了紧。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旁边一直忙前忙后的管家秦若,也是我的干儿子,适时上前来解围,“小姐,我先带顾先生去客房安顿好吗,您先陪夫人用餐,家宴时间就要到了。”
华书清不屑的哼笑一声,看向秦若的目光嫌恶不善,“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情你少掺和,别以为我妈认了你当干儿子就是华家……”
混账东西这话我听不得,没等她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反手还想再来一下,顾启连忙上前挡在华书清面前,“妈您有什么冲着我来!小清只是想和我在一起有什么错!”
“你这一声妈我当不起!让开!我在管教女儿!竟敢辱骂兄长!”
“什么兄长!”华书清躲在顾启身后捂着脸哭喊,“不过是保姆的孙子!你能接受他当儿子为什么不能接受顾启做女婿!”
精心教导的女儿居然是这种想法,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给了她两个选择。
“小清,要么,你听妈妈的先参加家宴。”
“要么,现在就走,就当我从来没生过你这么个女儿。”
从小娇宠大的华书清哪里肯受这个气,当下扯着顾启扭头就走。
可怜那顾启是个会装的,稍稍安抚下我那蠢女儿,满脸恳切的对着我道:“妈您放心,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证明我是真心对清清的。”
我笑了,“好好证明,用你留校失败只能靠零散补课残喘度日的工资,试试看养不养得起华书清。”
不想再看顾启难堪的嘴脸,我吩咐秦若叫来保安,毫不留情的将两人送了出去。
三叔这时候突然扮起和事佬:“宁宁,孩子虽然不懂事,毕竟是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拉扯大的,母女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有些人总以为别人犯了错他就能得到什么好处一样,做事后好人加把火这种无用功,集团里我都看腻了。
“三叔您放心,我华宁说到做到,华书清今日起自华氏除名,永久失去继承权。”
“秦若,将会成为华氏第一顺位继承人。”
2
华书清作为我的独女,一直以来在众人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华氏接班人,估摸着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作死起来无所顾忌。
隔日,我立即召开了董事会,宣布人事任命。
第一,卸去华书清总经理职位,永不再用。
第二,秦若由副总晋升为总经理,华宁名下股份均由秦若代持。
这意味着,华书清被彻底踢出了华氏,同时也表明了我华宁的态度,秦若,将被作为华氏真正的继承人培养。
董事们态度各异,暂且不提,我那蠢女儿倒是一如既往的,下午一点到达公司走过场了。
只不过连大门都没进去,指纹被删除,保安也得到了命令,整个人在寒风里面呆若木鸡。
很快,她就会发现,失去华宁女儿这个身份,她名下能称得上财产的,只有她过去挥霍来的那些大牌衣物了。
“妈!我可是你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女儿还是有点脑子,知道在停车场堵车门,可惜脑子虽然有,但不是很够用。
“这声妈,你可以不用叫。”我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对了,明天有空的话,可以再来一趟公司,见下律师,我会和保安打招呼的。”
华书清明显有点慌了,“见、见律师?”
我冷淡的点点头,戴上墨镜,“当然,不来也行。”
华书清更慌了,在车尾气里面大声喊着妈,声音之凄厉连司机都听不下去了,踩油门的力道明显大了几分。
怪我,从前一叶障目,身边多少人受了这华书清的罪呢。
路上,我接到了那人的电话。
“华宁!你恨我就算了!小清可是你亲生的!”
3
听到这个声音,胃里面简直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毫不犹豫地挂断拉黑一条龙。
钱英旭,华书清血缘上的父亲,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当年如果不是他,怕是也不会有今天的华宁。
心底像是压了一座冰山,立马让秦若去查是哪个不开眼的找这种东西来恶心我。秦若办事很快,两个小时就有了回复,只是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冰山隐隐有了崩裂的趋势,我立即明白过来,“华书清自己联系的?”
秦若叹气,“妈,清清还小,是我们平时太宠她了。”
呵。
华书清才不到三十。
她还是个孩子。
一些不合时宜的软弱突然涌到眼眶。从前,念在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总是多些包容和忍耐。
毕业分手,名义上送她出国深造,实际她不学无术四处享乐。
玩够了,回国就给她挂上总经理的名号,有秦若在侧,只要不动摇华氏根基,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我想着,有我华宁在,保驾护航,我的女儿当个自由的金丝雀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没想到,真的有人金丝雀也做不好,竟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还连带着给我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见了律师,直奔主题,“处理下华氏,还有我和华书清的关系,务必做到不要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确保华书清日后不能从这里拿走一分钱。”
张律和我们家也算世交了,俩家关系盘根错节,说是同生并蒂都不为过。闻言直接戳中我还没考虑到的那一部分,“华小姐的保险那一部分也要处理掉是伐。”
不愧是业界天花板,我忍不住两手轻拍,“不愧是你。”
向来不输阵的张景昀回道:“彼此彼此。”
嘴上不输,手里的工作也没停,说话间的工夫,就从带来的成山文件堆里抽出一部分垒到我面前,“这一部分你先签,还有一些需要华小姐本人……”
做律师的大抵都有些乌鸦嘴在身上的。话音未落,秦若就带着华书清敲门了。
华书清红着眼眶,应该是在门口听见了一部分,“妈,你真这么狠心?“
可能是那通电话的后遗症,听了这么多年的声音此刻竟然也让我有些反胃。
不愿理会,我戴上墨镜,放松身体靠进沙发,“张律,有什么需要华小姐配合的尽管提。如果有人不配合,走司法程序解决。”
“妈!!!”华书清猛地一跺脚,“您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因为当年我们分手的事情吗!顾启已经解释了!他是被逼的!他后来也没有留校一直在等我!”
永远不要试图和一个沉浸在恋爱童话里的女人讲道理。
我深谙此道,更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是多少有些不耐烦,翘二郎腿的姿势换了又换。
到底是秦若心疼妹妹,纸巾一张接着一张递,偌大的房间只剩华书清的抽噎声,半响,张律终于整理好了另一部分文件。
“华小姐,麻烦在这些文件上面签字。”
从前华书清签字,都是别人恭恭敬敬将文件摆放到办公桌上,张律这厮眼也不抬的只是作势将文件往华书清站着的方向推了几公分,这巨大的落差让华书清爆发了。
“妈!你不能因为我爸的事情就剥夺我的幸福!”
砰——冰山炸了。
我控制不住的将手中咖啡摔出去,“华书清!钱英旭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是吗!”
4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要吃人的。
华宁一生坦荡,只有钱英旭,是我最不堪最想将他埋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见光的过往。
但凡他跟人沾半点关系,我们之间都只会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叛逆富家女和清贫大学生的桥段。
可钱英旭不是人,他在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被我发现聚众嫖娼,之后把我囚禁起来。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在没有成为牢笼前,我还满心欢喜地规划着,它可以先用来做月嫂间,等孩子大一点,就堆满她心爱的玩具,墙壁换成可涂画的材质,一家子人每到新年,就给房间换新的主题涂鸦。
孩子再大一点,就换成书房,或者衣帽间也可以。
总归是美好的,温馨的。
被囚禁的后一段日子,我几近疯掉的边缘,在一屋子吃喝拉撒混乱恶心的气味里,一遍一遍地想象充满希望的生活,才撑到秦若父母来解救我的那一天。
秦姨是家里看着我从小长到大的保姆,预产期那几天,心里总是不踏实,这才让自己儿子两人来看我。
两人将我抢出来,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秦若妈妈拼命护住了我和孩子,他们两人却没能留住。
所以这么些年,每到祭日,我都带着华书清和秦若一起祭拜。
起初,华书清问过为什么。
我只说秦爸秦妈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
再多我就不愿提起了。
我以为,华书清心生怨怼是因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看着眼前肖似钱英旭的脸蛋瑟缩畏惧,我知道我再一次错了。
一声笑不自觉地溢出来,“你管钱英旭叫爸?”
华书清打了个冷颤,小跑到我身前蹲下抱住我的膝盖,下巴搭在手背上,和以前撒娇的姿态一模一样,“妈,我错了,我没有管钱英旭叫爸,我和您一样恨他,打电话就是觉得要不是他您不会这么反对我和顾启的,我还骂了他一顿呢。”
“好,”我点点头,“其实叫爸也没关系,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况且这两年我也想过了,当年也不全是他的错,我还挺想见见他的。”
华书清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带着声音都有几分欢快,“真的吗!妈你愿意原谅爸?爸说他这几年一直很后悔……”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房间空旷,甚至能听见微微的回声。
华书清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短短三天却挨了两个眼光,现在整个人已经呆愣在原地。
张景昀在旁边看了好大一出戏,应当是看够了,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说道:“华小姐,您还是签字吧。”
秦若走上前扶起华书清:“清清,别惹你妈妈生气了。”
“不要你管!”华书清猛地回过神,反手一把推开秦若,“你到底给我妈吃了什么药!亲女儿也不要了!”
我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然冷静下来,越发无比的理智与清醒。拿起包包,吩咐张景昀,“走司法程序吧,看来华小姐是不愿配合了。”
秦若叹口气,也准备随我一同离开。
行至玄关,我那长歪了脑子的女儿在背后大喊道——
“我要去仲裁你们!”
5
“公司无故开除我,要给我赔偿!否则我就去劳动仲裁!”
张景昀惊呆了,具体表现为金丝边眼镜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直线下落,堪堪卡在下巴上。
他此刻的内心一定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没脑子的人。
我这心里倒是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一点点欣慰。
华书清竟然知道劳动仲裁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教的。如果这个人不是顾启的话,真想给他记一功。
略挑下嘴角,“好啊,让我听听你想要多少赔偿。”
华书清眼底闪过一丝不自信,然后强装镇定大声道:“按照法律规定,要给我五……四个月工资作为赔偿!”
学了,但没完全学。
顾启大概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门外汉,没搞清楚劳动补偿也有限高的,妄想着攀凤不成先捞一笔再说。
说不定,以华书清的消费水平,顾启还以为这会是一笔了不得的大数目。
不过无所谓,我连这点钱都没打算给他们。
自华书清被安排到总经理这个位置上,一件正事都没做过,钱倒是没少花,就这半个月记在公司帐上的消费,她要的那点赔偿都不够补的。
希望这两人受的住这个打击。
可惜毫无意外地,我的希望落空了。
收到裁决书那天,华书清带着顾启找上门,我早有预料,一早就吩咐了不让人拦着,顺带把张景昀揪过来放着,充充门面。
顾启总算还是个男人,张景昀不苟言笑时的压迫感一般人受不住,他仍可以挺直腰板质问。
“华董,您不认我没关系,清清可是您亲女儿,您怎么能买通关系判我们倒赔十几万!”
咣当。
张景昀很生气,把助理手上厚厚一摞法律用书抱过来,摔在两人面前,“请慎言。裁决有法有据,如有疑问,自行翻阅。”
我接着掏出华书清的工资流水和消费记录,一并拍在两人眼前。
律师界的天花板就在一边看着,那些书两个人是一点不敢碰,犹犹豫豫拿起了华书清的流水。
近一年,入华书清账上的少说也三百万,消费记录却只有二十来万的样子,顾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脸色变幻莫测,不可谓不精彩。
最终,顾启选择了最不明智地表达方式。
“华董!证据摆在这里!扣掉清清要归还的欠款,还得补偿我们六十万!”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义正言辞,狗听了都要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汪两声以示支持的程度。
就是不知道仲裁委的工作人员听了是不是会吐血。
大律师仿佛听见了我内心的脏话,捂嘴低低地咳嗽一声,示意我看一眼华书清。
我那脑干彻底消失的女儿正一脸崇拜信任地盯着她的丈夫。
所以,我的女儿=狗?
那我……
一时间窘迫至极,我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张景昀已经在操着不耐的嗓音撵人了。
“年轻人,回去多读点书。”
我十分配合地放下茶杯起身,丝毫眼神都没给地吩咐道:“送客。”
“妈……”
华书清还想说点什么,被顾启心虚地按住扯走了。
本以为经过这件事情,顾启的本性基本上要暴露出来,华书清也能及早看清抽身离开。
却没想到是我小看了顾启。
大约一个月后,秦若收到了顾启的短信。
【给我五百万,我就离开你女儿】
6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张景昀下棋。
前两天各种分割手续才算告一段落,大律师直言人都要累傻了,非大餐不能弥补,这才把人请到老宅来。
就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下象棋作为饭前准备运动。
“将军!”张景昀气定神闲地吃掉我最后一颗赖以生存的棋子,“华董又输了。”
我按捺住想要锤人的冲动,咬着牙转移话题。
“这顾启算盘倒是打得响,信息居然发到若若那里。”
“秦若打钱的概率再小,也比到你这零的概率高。”张景昀将棋子一一摆回去,“我倒是更好奇秦若居然连这事都跟你汇报?”
说到这我更烦心了,秦若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分寸感太强,家宴不上桌,大事全汇报,至今都没把自己放到继承人的位置上。
张景昀看透我心中所想,将最后一颗棋子摆好,“有分寸是好事,至少不会真的汇五百万去换你女儿。”
这话听着不对劲,我抄起刚摆好的棋子扔出去,被轻松接住。
“张律真是老当益壮。”
对面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僵住。
我舒坦了,继续转移话题,装模做样地掐指一算,“不管顾启打的什么算盘,我赌三天之内,华书清要回来哭了。”
绝不输阵的张律跟上,“我赌明天就到。”
我赢了。
第三天半夜,华书清摸黑回到老宅,扑在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顾启骗了我,他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他不是人呜呜呜……”
我敷着面膜,冷淡问道,”他怎么骗你了。“
“他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我剩的钱都用来还公司欠款了,身上没钱了他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就是为了钱呜呜呜呜呜……“
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我已经听腻了,干脆换个问法,“行了,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的。“
华书清抽噎着回答:“就是和之前对我不一样了,他就是为了钱才和我结婚的……“
“停,”我是真的不想再听她念经了,“说具体点,哪里不一样了。”
仿佛想到了更伤心的事情,华书清哭得更大声了,连话都说不囫囵的样子,“他、他……”
脑子不灵光,戏也演不好。
我忽然无比感激当初阻止她逐梦演艺圈的自己,不然人生黑料又多一笔。
这事如果让张景昀知道了,保不齐又得损我两句。
嗯?怎么这时候想起他了。
见我出神,华书清的独角戏有点唱不下去,哭声渐渐小了。半晌,她依偎过来靠在我肩头。
“妈~我错了,我要跟顾启离婚。”
我回神,立即表示赞同,“离吧。”
“可是没有那五百万,顾启不肯签字。妈,说到底我也是您的女儿,就给他吧。”
顾启真是好手段,有机会真想问问他到底怎么骗的傻子。
实在没忍住,我哼笑出声,“你这声妈我当真是受不起,你还是去做钱英旭的女儿吧。”
华书清僵住。
我撤出肩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华书清。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如果说华书清的哭戏只是让我存疑,那么此刻,我真正的确认了两人的目的。
离婚是假,要钱才是真。
7
华书清被彻底赶出了家门,近十个月,我再没关注过她的消息。
“华董可真够狠心的。”张景昀感叹道。
我翻阅着秦若送来的年度报告,头也不抬地回他:“过奖。”
秦若已经完全征服了董事会,家族里的非议也渐渐平息,继承权算是握稳了。
张景昀慢悠悠地嘬口茶,“要不是了解你,外面那些传秦若是你亲儿子的谣言我都要信了。”
“了解我?”我狐疑地瞟一眼最近造访愈发频繁的大律师,感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握。
华氏和张家虽然关系复杂,说到底也是利益上的纠葛,要说有情谊牵绊都是往上数两辈的事情了,到了我们这代,关系最好的时候大概是同上一所私立幼儿园。
张景昀习惯性的扶下金丝边眼镜,“有问题?”
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好笑,我抱臂看向张景昀,“要不是这么些年几乎全是工作往来,我都要信了你的鬼话了。”
张景昀听了这话,同样抱臂回看我,眼神意味深长。
于是我突然想起大约两个月前,钱英旭找到一些网络媒体爆料当年的事情。
当年媒体并不发达,加上我父母的刻意压制,是以这些事情并没大肆宣扬出去。钱英旭这个垃圾在狱里面那几年过的应该相当滋润,出来时不知怎么人已经残废了,一直靠补助过日子,或许之前还从华书清那里拿过钱。华书清被赶出家门后,钱英旭大概是过不下去了,才狗急跳墙找了媒体来打算赚点钱。
可惜他不懂,比起爆料,那些媒体更愿意拿着消息到我这里来换钱。
如果不是华氏刚经历了变更继承权的动荡,这点子威胁我压根不放在眼里。当下却只能捏着鼻子让公关部谈判了。
公关部夜以继日加班加点,拉锯战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撤退,留下公关部一众精英面面相觑,群脸懵逼。
我那是正忙着帮秦若与家族耆老斡旋,没空深究原因,反正解决了就行。
现在张景昀用这眼神看着我,我恍然大明白,“钱英旭的事情你帮忙解决的?”
他故作姿态地浅咳一声,抬手微微扶下金丝边眼镜,深藏功与名。
算是默认了。
该言谢的时候不能吝啬。我放下报告,亲自点茶端到张景昀手上,“感谢张大律师伸出援手。”
张景昀接过茶,美滋滋嘬了一口,“听华董道声谢可真不容易。”
“少来。”我优雅的甩下一个白眼,戴上老花镜,继续看报告,“上次老宅的饭不知道是谁撑得弯腰坐车都不成,愣是绕着我家的湖跑了三四圈。”
“哎那可不一样好伐,”张景昀煞有介事地连连摆手,“上次那是什么待遇,有人下棋都心不在焉的。”
我顿时有点心虚,当时确实不太有诚意。于是我不再接话,专心看起报告。
见我不理会他,张景昀也安静下来,细细品茶。
锦绣晚霞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我们之间填上一抹灿烂的光影,静谧美好,一如华宁年少时曾经憧憬过的模样。
然而此时的我浑然未觉,全心全意的扑在报告上。
8
大年夜,秦若被我强硬按在主桌落座。
这个手腕铁血叱咤商场的孩子,此刻手足无措的在我耳边小声不断地唠叨。
“妈,张叔一个人怕忙不过来,我去帮帮他。”
“妈,您的心意我都懂,就别为难我了行不行。”
“妈……”
如坐针毡的样子像极了被迫陪领导吃饭的打工人。
“哎呀行了!”一屋子人被我突然大声不耐烦的音量震住,纷纷看了过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我灵光乍闪,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秦若总是在拿捏分寸。
是我太顺着他了。
怕他想太多,怕他不适应,我从未对他打骂责罚,连句重话都不曾有,也默许了他像佣人一样在家里忙前忙后的行为。
可亲生父母不是这样的。
拿捏分寸的先是我,而后才是秦若。
我揉揉额角,佯装头疼的接着吼秦若,“真是给你惯坏了!妈的话都敢不听!”
“妈,我没……”
“啧,”我打断秦若,没让他再说下去,转头向三叔抱怨道,“三叔您说说他,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大势已定,三叔是个老人精了,这种时候也不再恶心人,接话很快:“宁宁你这说的什么话,有秦若这孩子主持家里你可享福咯,不像我家那几个,一天天正事不干到处惹祸。”
这话听着舒坦至极,我自然不介意接过三叔打得噼里啪啦响的算盘,“老五他们几个又给您惹祸了?”
老五是三叔家孙辈最大那一个的排行。
“也不是啥大事。”三叔不好意思地抹两下八字胡,“就是他们管的那个子公司,赔了点钱,资金周转不过来,想着若若能不能给拨点钱呐。”
不愧是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该问谁。
我儿子也不差,面对三叔直勾勾的眼神,他瞬间有了一家之主的样子,举杯笑着回道:“舅公哪里的话,回头我们兄弟几个单独吃饭细聊。来,若若敬您。”
一番话说的丝毫痕迹不漏,给了长辈面子又把公私分的清楚,不愧是我看重的孩子。
有秦若在,这顿家宴是我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说起来有一点真是该感谢顾启,虽然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华书清接手公司,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完成权力转移,白白耽误了秦若许久。
脑海突然闪过张景昀那日在办公室自信说了解我的样子……
他该不会一早就看出来了吧。
9
为了求证,年节方过我就约了张景昀喝茶。
果不其然,张景昀透过眼镜略显傲娇的瞥我一眼,“华董深谋远虑,心思哪是我个小律师能揣摩的。”
讲道理,他有那么点老牛撒娇的擦边行为,我应当感到十分不适才对,却意外的觉得这人可爱起来。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输,“可以了张大律师,年过半百的人了羞不羞,”
本以为张景昀会往常一样不输阵的回怼,谁知他突然气馁地垮下肩膀,“华宁,你当真石头做的心肠是伐。”
饶是心中早有猜想,此时面对如此直球我竟也难得地有些呆愣。
见我呆了,张景昀没好气地接着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律法世家,几辈人都在这个圈子里,还能是什么。
“律师呗。”我下意识地回道。
张景昀瞬间变脸,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我急忙回神,“等等等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给点提示。”
“算了,”张景昀十分泄气,直白告诉我,“是宇航员。”
我兴趣顿时上来,“那你怎么还是做了律师呢?”
张景昀不说话,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于是,一些久远到只剩黑白的记忆,渐渐地,浮现在眼前。
小小一只的华宁对着同样小小的张景昀懵懂追问,“你要是做了宇航员的话,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常常找你玩啦?”
小小的张景昀自顾自摆弄模型,不理人。
“那我要是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呢?”
小小的张景昀僵住,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试探道:“不会因为幼儿园时候的玩闹吧?”
张景昀还是不说话,盯着我,表情掺着点委屈。
然后我想到更多。
被秦若父母救出来当天我就生产了,后来很长一段日子浑浑噩噩很是颓废,直到钱英旭入狱的消息传来,我才重新振作。
华氏的案子向来交托给张家的,钱英旭因为家暴和故意伤害两罪并罚从重量刑,我当时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却隐约想起,那时帮我.操办的人,是张景昀。
霎时间一丝少女羞赫涌上心头,我罕见地结巴起来,“我、你……这么多年你……”
张景昀叹口气:“我家里管的严你知道的,离开幼儿园我就没什么玩的时间了。”
“后来大一点,就被送出国进修,回来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
“再后来听说你为了那个人.渣和家里闹翻,我想应该是良缘,就死心了。”
接着我历经劫难幡然醒悟,化身女强人,和他们家往来也全是工作,多数由法务部对接,没什么人情走动。
我想了想,憋出一个疑问:“外界都传你是gay……”
张景昀的眼神顿时变得恶狠狠的瞪着我,仿佛我再说下去就要把我就地正法似的。
该如何描述我这时的心情。
像是被命运猝不及防喂了一颗糖。
然而还没等我细细品出滋味,秦若的信息就来了,还附带一张照片。
【妈,清清流产了。】
照片里,华书清眼神浑浊,形容枯槁,真正看起来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10
我还是赶到了医院。
华书清看见我,眼泪像断线珠子般扑簌簌掉下,却倔强地偏过头去逃避我的视线。
嗯,这模样倒是更像我亲生的。
我也不强迫她,问一边的秦若:“医生怎么说?”
“营养不良。”秦若的语调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字字咬牙切齿。
不可置信!
什么年头了还有人因为营养不良流产!
怒火中烧,我愈发冷静,坐到华书清面前,华书清躲躲闪闪始终不敢看我,我心软了。
“清清,委屈说出来,妈妈帮你做主。”
这句话仿佛引线,点燃了华书清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她嚎啕大哭,断断续续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
那天华书清被赶出家门后,倔劲也上来了,绝了要从我这再拿钱的心思。
一开始,顾启自然是千依百顺,哄着华书清把倒卖衣服包包的钱拿出来,置办了两人的房子。
是的,在这城市混那么久,顾启还没自己的房子。
房子买完,顾启将自己的父母从县城里面接了过来,美名其曰照顾两人起居。
华书清的噩梦从此开始。
单蠢媳妇恶婆婆的故事都听过吧,到华书清这还要更离谱一些。
顾启家里虽然在县城,好歹是奔了小康的,不至于肉都吃不起,两个老人家倒好,儿子回来大鱼大肉,儿子不在吃糠咽菜。
华书清又不会家务,也没啥本事找工作四处碰壁,还没了靠山,在顾启父母眼里,简直十恶不赦,天天用语言凌辱她。
我这女儿脑子没有,家教还是在,恶毒的话说不出来,只能和顾启诉苦。
顾启呢,发现华书清是真的被踢出了华氏,翻脸比翻书还快,早没了先前的耐心,后来几乎不怎么回家,徒留华书清一个人受折磨。
情况直到华书清发现自己怀孕也没改善。
华书清的钱都给了顾启买房子,身上一个子儿没有,心里又较着劲不肯回来向我低头,就这么硬生生熬着。
终究没熬住。
听完,我感觉脑仁都要炸了。
张景昀是跟着我来的,见状去接了杯热水递给我,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嗯?酸甜的?
我看向张景昀,他得意的悄悄晃下手里的维C泡腾片。
心里顿时轻松几分,我给了华书清两个选择:“一,跟顾启离婚;二……”
“我选一。”华书清选的很快,第二个选项听都不听,看来是真的受够了。
我点点头,将杯子还给张景昀:“剩下的交给你了。”
11
张大律师的效率不可谓不快,华书清身子还没养好,顾启已经连人带父母的滚回老家了。
我十分好奇:“离婚和房子的事情好办,他工作你是怎么搞没的?”
张景昀冷酷一笑,霸总味十足,“我可没搞,现在提倡减负,那些正经机构都倒闭多少个了,何况他一个无证经营的。”
“啧啧啧,”我惋惜地摇摇头,“天花板果然可怕,谁惹你谁倒霉。”
张景昀瞥我一眼,揶揄道:“你好意思说我?”
我耸耸肩,确实不太好意思。
顾启一家滚回县城只会更倒霉,他们县城出租的那套房子是违章建筑,得拆,两个老的又没到年龄可以领退休金,要么出去挣钱要么就压力全给他儿子。
希望顾启顶得住压力。
“清清那边你怎么打算的?”
我挑挑眉,“想知道?”
张景昀满脸写着“废话”两个字。
行,傲娇是吧。我噙着神秘的笑容,就是不告诉他,直到张景昀开口求饶,“好宁宁,我想知道。”说罢还帮我添了茶水。
于是我得意的笑道:“我让她还钱。”
张景昀惊呆了,“还钱?!”
对啊,她的住院费我掏的,可不就是要还钱。
离婚了,不代表华书清做回了华宁的女儿,她还是要走自己的路,要学会自力更生,要变强。走出去了,就不能再回到金丝雀的日子。
“清清答应了?”
我想起华书清神色里的慌张和恐惧,那一瞬间是有点为过去二十来年的骄纵后悔的,所以态度更加坚决。
人还是得靠自己的能力活着。
清清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犯错,去成长。
然后重新站回和华宁之女相匹配的位置。
张景昀拍拍手,“不愧是你。”
我毫不客气地回道:“彼此彼此。”
嘶,这对话好像有点耳熟。
我看向张景昀,张景昀也看向我,我们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时光流转,我们终于在对的时间重逢,相知,携手,共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