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生便有一双天莲足，成为我们村百年才出的一位蛇神新娘，受村人敬仰。
而阿妹日日被阿娘使唤干各种粗活，早早嫁给了村里的吴鳏夫。
她嫌他年纪大，又死过老婆，便嫉恨上了我。
在我要嫁给蛇神那天，她冲进花轿，用刀刺进我的胸膛。
再次醒来，阿妹将我重重推下楼梯。
「你去嫁给鳏夫，我来当蛇神的新娘。」
我知道，阿妹也重生了。
1、
传说我们村每逢一百年就会诞生一名拥有天莲足的海女。
美艳动人，是蛇神的新娘，会给村子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家家都巴不得自家生出一名海女来。
我和阿妹是双生子，一出生，便都有一双天莲足，阿娘又是狂喜又是无措。
因为，海女只能有一个。
老村长找神婆算了算我和阿妹的八字，算出我的命格最好，便定下了我是海女，并叮嘱阿娘好好养我。
成年前，海新娘的脚是不能碰到泥土的，
从此以后，全家都勒紧裤腰带，只为了让我吃好穿好。
家中的一切事情更是都落到了阿妹头上。
她每日里要捡柴烧火，打水做饭，忙个不停，还要被阿娘嫌弃打骂。
前往蛇神庙祭祀这一天，她背着我，将我从楼梯里摔下去。
「阿姐，这一次我要当蛇神新娘！」
阿妹拿起镰刀，一双盛满嫉妒怨恨的眼紧紧盯着我的脚。
仿佛我不答应，她就会挥舞镰刀砍掉我的脚。
我捂着胸口瘫坐在地板上，脸色煞白。
前世被阿妹捅穿的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那把刀抹了蛇毒，让我全身瘫痪，痛苦万分，最后活生生痛死在蛇神庙前。
看着阿妹疯狂的双眼，我知道，她也重生了。
没想到，阿妹重生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想找我换命。
门外响起阿娘骂骂咧咧的催促声，
「贱丫头磨蹭什么呢，还不把你姐背出来！误了请神的吉时，我打死你！」
「阿姐，你不答应是吧，那我就砍断你的腿！」
她挥着镰刀冲了过来。
「好！」
我赶紧答应，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阿妹是想和我玩换身份游戏吗？」
她挥舞镰刀的手顿住，双眼满是热切。
「对，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凭什么阿娘什么好东西都给你，现在该轮到我享福了！」
「从现在起，我才是姐姐！」
想要我的人生？
那再好不过了。
她哪里知道，当蛇神新娘就是个万劫不复的大坑。
我忍痛起身，和阿妹换了衣服。
她穿着阿娘花大价钱买来的丝绸裙子，一双已经有些粗糙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
「好漂亮啊，我终于也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了！」
阿妹又看向我，「阿姐，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游戏，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我乖乖地点头，冷眼看着她，阿妹，只要你别后悔就好！
久等我和阿妹没有出去，阿娘不耐烦地走了进来，看到我俩的样子，她干枯起皮的嘴唇抽了抽。
狂怒染上她的脸皮，阿娘拿起一根藤条。
「贱丫头，你敢伤了你姐姐！」
2、
阿妹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蜷缩起身体。
阿娘挥舞着藤条，一鞭子抽在我身上，我痛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
「啊！」
阿妹看到我被阿娘鞭打，立刻意识到阿娘并没有认出她和我换了身份，立刻趾高气扬起来。
「阿娘，打，再打得狠一些！妹妹差点把我摔下去！还把我的手弄伤了！」
阿妹举起自己刚刚在镰刀上划伤的手。
阿娘更愤怒了。
她一鞭一鞭地抽在我身上，我被打得满地打滚。
可就算被打到皮开肉绽，我也没有说出我和阿妹互换身份的事情。
比起成为蛇神新娘的那些折磨，这点皮肉伤又算什么。
许是阿妹怕我被阿娘打狠了会说出真相，她拦住阿娘。
「阿娘，我们快去见蛇神吧！」
她眼睛里充满了对成为蛇神新娘的期待。
只要在今日，祭祀了蛇神，她便是蛇神新娘，从此就能享受全村人的尊敬和供养。
就连阿娘都得讨好她。
「还是阿娘的大姐儿懂事！」
阿娘将阿妹背起，冷冷踢了我一脚，「起来，村长说了，定亲祭祀全村人都要去！再磨叽，我就打断你的脚。」
我忍着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她们后头。
阿妹搂着阿娘的脖子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讥讽。
我们村是一处海边村，靠海吃海。
传说我们村乃是海女的玉足所化，所以被称为海女村，而蛇神也会世世代代保佑村人长寿安康。
因为这个，我们村又被外人叫做长寿村。
村里不仅多出百岁老人，就连青年期都比外面的人长。
有的人到七八十岁了，相貌还如同四十来岁，乌发童颜。
因此村民们也极少有人愿意去到外面，仿佛这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何况每个曾经想离开海女村的人，据说都被吞噬在了那大海之中。
蛇神庙在一处陡峭海崖上，崖壁上到处都是嘶哑鸣叫的海燕声，吹上来的海腥味混杂着海鸟的粪便味，让人几乎作呕。
我忍着痛走到庙前时，已经有数百人虔诚地跪在地上。
阿妹则是被人放在一块华贵的毛毯上跪着。
她骄傲地挺胸，注视着正在点香的老村长。
我默默低头，跪在了人群后。
以前，我也是如阿妹一般，以为在今日，成为了海女，就能是村民人人敬仰的蛇神新娘。
老村长点燃香，一股奇异的香开始弥漫在空气里。
我屏住呼吸，周围的人却露出痴迷的神情，仿佛陷入了什么美梦之中。
老村长拿着点燃的美人香绕着香炉开始念叨起来。
「海女生，天莲足，我还海女归，赠我夜明珠。点明珠，食珠卵，无忧无虑过今生。」
他唱了三遍，最后停在阿妹面前。
阿妹双眼赤红，痴迷地看着老村长。
「我要当海女！我要成为人人追捧，谁也不敢欺负的蛇神新娘！」
老村长的脸皮耷拉在骨头上，像是披了一层皮的枯木枝。
他将一根燃烧的香头摁在阿妹的眉心，阿妹被疼得醒神，忍不住叫一声。
但看到老村长不悦的神色，她又急忙捂住了嘴。
我冷眼看着老村长拿起第二根香头，摁向阿妹的左肩。
阿妹虽然痛，可她的神情却充满了狂热和欲望。
只要定亲祭祀完成，就算我想换回身份，也无济于事了。
接着，第三根香头被摁在了阿妹的右肩。
刹那间，阿妹的脸色变得惊恐无比。
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再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尖叫。
其他人都不明白，只有我知道。
她眼前有一排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她们低着头，黑洞洞的双眼从长发后透出，直勾勾地盯着她，惨白的脸散发着幽绿的光，令人毛骨悚然。
三香灭人魂，见阴阳，自此人鬼不分。
阿妹，你当成为海女是一件什么好事吗？
3、
我冷眼看着阿妹在惊惧中被吓得尿了裙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村长嫌弃地挪开，看向阿娘，
「仪式成了，把这丫头带回去的。」
阿娘急忙上前，抱起了阿妹回家。
老村长挥了挥手，人群散开。
我见人都走光了，看向崖边的蛇神庙。
前世，就是在这庙门前，我受到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这里，是我最恐惧的地方。
可这里也是唯一能让我离开海女村的地方。
虽然阿妹和我换了，但阿妹要被阿娘发卖的命运也会落在我头上。
而按照我曾看见的那本村志记载，海女村受长寿恩惠，想要离开的人都会迷失在海雾里被大海吞噬，如果要破开迷雾走出去，唯有得到蛇神的神灰。
海鸟嘶哑的鸣叫一声利过一声，原本嘈杂混乱的鸟叫逐渐汇成同一个频率，潮汐带来的浪花一波比一波高，仿佛一个无形的牢笼将整个海女村笼罩。
渐渐的，第一朵浪花被拍打进了庙中，落在那尊阴沉沉的蛇神石像上。
咬了咬牙，机会难得，我必须进庙！
我瘸着脚，走进神庙。
这座庙建的很奇怪，不像是一座庙，更像是个砌了左右墙的走廊，前面是庙门，从海上看，后面也是庙门。
神像是两面像，对着海的神像慈眉善目，悲悯终生，手持宝珠。
对着村落的神像龇牙咧嘴，凶神恶煞，手持鱼叉。
我摸进庙宇，忍着害怕到发抖的身体和一阵阵从脚底升起的寒气，爬上神像的身体。
神像一直被海水侵蚀，长了一层青苔。
摸上去又滑又腻，就像是在摸冷冰冰的蟒蛇。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神像的腿，终于爬到了神像的头部，伸手摸向神像的头顶。
神像久经海水和香火侵蚀，经年累月的，海水和香灰凝聚在神像的头顶，拧成了一种叫做神灰的东西。
书上说，这就是神从身体拍出来的杂质，可破煞。
我摸到温热，又有些浓稠黏腻的液体。
我急忙抓了一把，收回手，却看到手心里有一团发黑的黏稠液体。
难道这就是神灰？
我心中大喜，正准备爬下神像，就见那神像的头仿佛活了一样，头猛地一转，被海水侵蚀五官模糊的那一边看向了我！
目光相对，祂没有眼珠的空框眼部却冷冰冰地低垂「看」向我。
我猛地瞪大双眼，浑身僵硬如石头般。
祂模糊的嘴角勾起一边，就凑向我。
我吓得「啊」地大叫一声，脚下一软，直接摔下神像，而下方，正矗立着一根石头雕刻的鱼叉！
4、
我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却很幸运，只是被鱼叉划伤了脖子。
我草草处理了一下，急忙离开了蛇神庙。
离开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神像依旧面目狰狞俯视着村落，仿佛我刚刚看到的只是错觉。
我收回视线，躲着人回了村子。
到家的时候，阿妹已经从昏迷里醒过来了。
她缩在床里角，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身上还是那身裙子，屋里散发着淡淡的骚味。
阿娘脸上忍不住都是嫌弃，却又要耐着性子哄她。
「大姐儿，这世上没有鬼，你就是被吓到了。」
阿妹大叫，「我看到了！祂们就在蛇神庙外面！」
阿娘开始烦躁起来，看到我一身是泥地回家，立刻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贱丫头跑哪儿去野了？还不烧水给你阿姐洗洗！」
我左脸瞬间火辣辣的肿胀起来，嘴巴里都是腥甜。
阿妹看到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连滚带爬地爬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她的小脸惨白，「你说话啊！你前、你当初是不是也看到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
「阿姐你说什么啊？老村长说那香是美人香，点了可能会让人看到幻象，阿姐你休息两天就好了。」
倒是阿娘听了放下心来，温柔地抱住阿妹，
「大姐儿，你看，老村长说了，你看到的都是幻象。」
阿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想要看我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也重生了。
我冲着她纯真地笑了笑。
她撇过头，低骂了一声，「蠢货！」
又依偎进阿娘的怀抱，「阿娘，我想吃烤鸡了。」
阿娘脸色沉了沉，但似乎想到什么，「好，阿娘给你做！」然后，她转头朝我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烧水！」
我深深看一眼阿妹，忍着浑身的疼痛去了厨房。
灶台前，我从裤兜里摸出神灰，随即将神灰藏了起来，这才烧起了热水。
热气氤氲中，我想到前世——
我被村长点完三香后，看到眼前漂浮着的一双双绣花鞋，和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吓得心脏狂跳，差点像阿妹那样尖叫。
但我当时忍住了。
回了家，我没有再看到类似的存在，我心中存疑，便让阿妹背着我散步，故意指使她路过蛇神庙。
果然，只有在蛇神庙，我才会看到她们。
后来，我想起我找到的那本村志，才得知，原来她们都是曾经的海女，蛇神的新娘。
想到她们僵尸般伫立在蛇神庙，那一双双透过黑发望过来的绿色眼睛，那根本不是人！
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重来一世，阿妹却上赶着想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烧好热水，回了屋。
「阿姐，洗水澡兑好了。」
我看着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阿妹。
看到她眼珠子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我知道她又想折磨我了。
她认为上一世她所受的苦都是因为我。
果然，阿妹拉着我的胳膊命令，「阿妹，背我过去！」
我弯下腰，阿妹立刻猛地往我身上一扑，我一时没站稳，险些被她扑出去。
她立刻假装歪在床上，「阿娘，你看阿妹，差点把我摔了！我这双脚，可不能下地！」
阿娘立刻甩着荆条子打在我身上，「你个贱丫头不小心点，摔了海新娘，你这条命就别要了！」
荆条尾巴正好打在了我受伤的后脖，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前世，阿妹对我心存不满，经常会故意摔我，想让我受伤，大部分我都忍了下来，但有时候也会被阿娘注意到。
阿娘会狠狠抽打阿妹，还让她在院子里跪上一晚。
如今，阿妹看着我疼到扭曲的五官，兴奋极了，她抢过阿娘手里的荆条，就要甩在我身上。
「好玩，我也要打！」
荆条对着我的脸就要大力打下来，我瞳孔骤缩，快速往门口跑去。
她还想要追上我，阿妈吓得大喊，「大姐儿，脚不能沾地啊！」
阿妹的脚立即缩了回去，一脸不甘地盯着我。
5、
我去烧饭时，阿娘拎着一桶猩红的液体走了进来，那液体像极了什么动物的血。
一股浓郁的腐败的臭味散开。
「这是鱼奶，从今晚开始，你每晚都要盛三勺放锅里，熬一碗给大姐儿喝！」
前世，我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即使家里并不富裕，但阿娘还是努力让我吃好好喝。
阿娘说这种鱼奶只有深海中的一种鱼在哺乳期才会产下，极为珍贵。
女子饮用，可以丰乳肥臀，美颜亮肤。
唯有蛇神的新娘才能享用这样的极品。
所以，即使这种鱼奶腥臭恶心，阿娘依旧逼着我喝干净。
我震惊看着那桶腥臭的液体，这竟然就是我曾经喝了一年的鱼奶？
阿娘警告地看着我，「闭紧你的嘴，否则老娘打死你！」
我学着阿妹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等阿娘离开，我忍着恶心，盛了三勺鱼奶放到锅里，开始熬鱼奶。
被火一烧，那股腐臭味更加浓烈了，但渐渐的，猩红的液体翻滚着，渐渐变成了乳白色，并散发出诱人的奶香味。
又鲜又甜，和曾经我喝到的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盛了一勺，凑近嘴边。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涌了上来，这股味道很熟悉，但我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死丫头，还不把鱼奶端过来！」
外面阿娘嘶哑的叫声响起，我急忙端着碗出去。
阿妹正在床上啃着烤鸭，如同饿狼一样撕扯着肉。
看到我进来，她将桌上的骨头扔到地上。
「吃吧，这就是你今天的饭！」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现在仪式已成，就算你想告诉阿娘和村长你才是大姐儿，也无济于事了！」
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将鱼奶端到桌前。
阿妹闻到鲜美的奶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端起鱼奶就要喝。
在闻到恶臭无比的味道时，她咬咬牙。
前世是她负责给我熬鱼奶，早就知道鱼奶初闻香甜，凑近闻却又臭又酸。
但她依旧选择要喝。
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阿妹，你真的要喝？」
阿妹甩开我的手，「当然！喝了鱼奶，我也会变成大美人，所有男人都会喜欢我，我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做苦活！」
「这一世，我要取代你成为被众人宠爱的天之骄女！」
说完，她仰头将鱼奶一饮而尽。
我默默看着她，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阿妹被前世的嫉妒遮蔽了双眼，而我对她的姐妹之情，早就在她将我推下楼的时候就消失了。
我不恨她杀了上一世的我，那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
可重来一世，她不该想要继续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