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晚唐诗人,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又与李白、李贺合称“唐代三李”,与温庭筠合称“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接近,且三人都在家族中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三十六体”。
大唐王朝与盛唐气象在日暮西沉中投射下三十六体的艳丽光辉,香罗小扇轻摇,漾开一扇秾丽绵邈的旧梦。李商隐的诗作如珠翠罗绮的美女,正面含哀愁地取下发间花瓣初卷的西州牡丹,然“渺绵出声响,奥缓生光莹”,美人旧梦,于无言朦胧中现绰约风姿。
李商隐情深词婉,绚中有素,秾丽绮艳时有感慨,清思俊逸颇多愁郁,为世人留下了一行行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千古名句。
试看那: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五绝登乐游原》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晚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无题》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无题》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夜雨寄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生》
桐花万里关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无题二首》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
李商隐的“无题”诗因为绮丽唯美的意境和哈姆雷特式的后世注解,为世人所称道,但这篇文章,小话诗词却想说一下李商隐另一首诗歌——《北青萝》。
《北青萝》是李商隐17岁时写下的一首诗,虽然没有他后期的“无题”那样名闻中外,却因为蕴藏着花季少年李商隐的一段青涩的初恋,并因为一些禅理的特质而成为李商隐后期无题诗的先声,所以成为千古绝唱,也值得一读再读。
唐文宗大和年间,17岁的李商隐来到神都洛阳,在这座浸染了百年盛唐繁华的都城里,李商隐先后结交了白居易,令狐楚等名流翘楚。
在到达洛阳前的一段时间,青年李商隐曾有一段河南嵩山玉阳求仙学道的生活,并与在此处修道的女道士宋华阳发生恋情,在《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等诗中。
根据李商隐在这一时期的诗歌内容以及诗中提及的人物“宋华阳”于是,后世普遍认为,宋华阳就是李商隐的初恋。
还有一种夸张的说法是,李商隐曾经和宋华阳姐妹二人同时恋爱。上世纪20年代,苏雪林在《玉溪诗谜》中对于这个故事进行了最大限度的想象发挥。
或许,李商隐对于他和宋华阳的这段恋情,也不知该如何定义,总之是为情所困,加之他在寻仙问道与功名利禄之间踌躇不定,于是他对前景一度陷入迷茫。
在和宋华阳的一次激烈争吵后,李商隐在情感的旋涡中愈陷愈深,也被世俗裹挟的愈来愈紧,此刻的李商隐亟需智者的点拨和指引,或者说需要高人的指点吧,于是他就到北青萝寻访智者。北青萝是王屋山中的一座名山。
此时夕阳落山,山间落叶纷纷,诗人寻着寒云缭绕的山路,找寻到在茅屋中独自诵经的僧人。听着清脆的磐声,凝望着寂静的夜空,深感俗世之外的静谧与安详。
而与僧人的交谈,让诗人悟出禅理,佛家对红尘世俗的超脱,对世间荣辱的淡泊,似那厚重的钟声,一下下敲在诗人的心上。
饮下一壶茶,洗涤心灵上的尘埃,回归本真的自我。从这大千世界中超脱,将爱恨都忘却。
人生迷惘的李商隐曾沉迷山水之间寻仙访道,在这个霜寒露重的山间清晨,突然顿悟人生于世,不过微尘一粒的禅理。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花季少年李商隐在高僧一番醍醐灌顶的禅理解说下,顿悟了情感在人生中的意义,于是写下了一首习禅、参禅、悟道的诗歌《北青萝》: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在唐代,习禅是上流社会的一种文人时尚。禅宗思想渗入到文人士大夫人生理想与生活情趣中,由此在意识形态领域内形成了禅理与诗歌、绘画密不可分的局面。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经济生产空前发展的一个繁荣时代,经济的繁荣,势必带来文化上的大发展,儒、道、佛三家思想至唐代也是一个大发展的时代。
举个例子,王维就是将禅宗、诗歌、绘画融于一体的代言人。
唐代盛行禅宗,习禅是流行于贵族和文人间的时尚行为。
从禅宗自身发展的角度讲,由于大量士人追求林泉,喜好隐居,禅门与文人有多方面联系,又大大提高了禅宗的文化水平。中晚唐产生的大量偈颂与语录,就是显示这种文化水平的特异成果。
而禅宗文化素质的不断提高,又反过来加强了对于文人和整个文化领域的影响。唐代文人习禅的风气很浓,许多文人都在习禅方面很有作为。
禅宗与习禅在晚唐风行天下,其核心思想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结合了般若学“假有性空说”和涅槃学“自性清净”佛性观的禅宗思想,为晚唐诗歌创作注入了一种不执于物、空幻淡泊的美学特性。
盛唐王维号称“诗佛”,他中年好佛(王维自己说“中岁颇好道”,就是这个道理),宴坐蔬食。他的诗是唐代诗人中最能传达出禅悟的过程、体验与境界者,这已是历来诗家公认的。
即使以道、儒著称的诗人李白、杜甫,也有习禅之举。
李白在《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何人也》一诗中自称青莲居士,除圆熟运用佛典外,李白对佛理的认识应为不浅。
杜甫对佛教的领会早已有学者论及,他在天宝十四载所作的《夜听许十一诵诗》写道:“余亦师粲、可,心犹缚禅寂。”晚年《秋日夔府咏怀》又写道:“心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七祖指的是北宗普寂,可见杜甫对佛教心向往之。
至如中晚唐,元稹、白居易、韩愈、柳宗元、刘禹锡、贾岛、姚合、李商隐、温庭筠,没有不涉及禅学的。
白居易对佛教的濡染既多且杂,他自称“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晚年称为“香山居士”。
柳宗元中年信奉佛理,《送选人赴中丞叔父召序》明白地写道:“自幼学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他与石头希迁、马祖道一弟子往来有年,《送僧浩初序》是他与韩愈论佛,舍世道求佛道的心声。
刘禹锡信仰禅宗,早年曾拜名僧皎然和灵澈为师,中年时与僧元、浩初、惟良等往来,现存《刘宾客文集》中至少有与僧人往来诗廿余首。诗人韦应物任苏州刺史时,日常生活是焚香、扫地而坐,与名僧皎然唱和为友。
诗人贾岛本来是僧人,法号无本,后来还俗,与韩愈因为推敲二字相识,并在韩愈的引荐之下考中进士,《寻隐者不遇》就是贾岛的代表作之一。
中晚唐的许多文人可以说是“披着袈裟的文人”,而李商隐可以说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商隐的诗中大量引用佛典,如《无题》诗中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另一首《无题》诗中的“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锦瑟》一诗中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更是直言不讳将禅宗美学特征展现出来。
李商隐,约生于 813 年,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于唐文宗开成二年登进士第,曾出任秘书省校书郎、弘农尉等职务,后因“牛李党争”的牵连而遭受排挤,一生困顿,郁郁不得志。
李商隐除了擅长诗歌,其骈文的文学价值也很高,与杜牧合称为“小李杜”,和温庭筠合称为“温李”,还与段成式、温庭筠并称“三十六体”
李商隐的诗歌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他的爱情诗与无题诗,更是缠绵悱恻、优美动人,至今广为传诵。
唐代佛教盛行,这位擅长写情,更以深情绵邈的风格闻名于世的诗人和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是对禅学义理非常熟悉。
晚唐禅风大炽,李商隐常与智玄、僧彻等禅僧密切来往,特别是丧妻之后,与佛学的缘分更深,佛学义理对他产生了深远影响。
可以说,李商隐为佛教文化和诗歌文化搭建起沟通的桥梁,扩展了诗歌文化的审美视野。最初李商隐参悟禅宗是为了摆脱仕途不如意所带来的困扰,为了求得对名利的淡泊。
且其曾于四川梓州幕府生活,期间常同僧人来往,不止捐钱刊印佛经,甚至还曾想过出家为僧。其实,李商隐与禅宗的不解之缘,在他青年时期写下的《北青萝》一诗就已初见端倪,禅理也有所体现。
这首诗首联写诗人寻访僧人之事;颔联写诗人寻访所经之路程、所见之景物;颈联写诗人黄昏时才寻到僧人,以精炼的笔墨描绘了僧人的简静生活;尾联写诗人获得了思想的启迪。
《北青萝》一诗所表达的是一种不畏辛劳艰险、一心追寻禅理、淡泊之怀面对仕途荣辱的愿望,既赞美了僧人清幽简静的生活,又表现出诗人对禅理的领悟,淡泊之怀面对现实、从容之心面对仕途荣辱。
开篇两句“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写诗人寻访僧人之事。时当红日西沉山谷,诗人进入山中,去拜访一位住在茅屋中的僧人。
从诗人的措辞“茅屋”与“孤僧”不难看出,李商隐将要去拜访一位生活清苦且孤独的僧人。由于当时的李商隐处正处于生活清苦、亲朋离散的环境中,急需一个能够与他感同身受,却不受此处境困扰的人,助他解决烦恼。
而诗人此时正逢生活清苦、亲朋离散、情感困惑、前途渺茫的艰难岁月,他寻访这样一位清苦而孤居的僧人,显然是要从对方身上获得启示,以解除自身的苦恼。清苦人寻清苦地,孤独客访孤独僧,俗与佛已有了精神交流的契机。
接下来的两句“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写诗人寻访所经之路程、所见之景物。时当秋冬交替之际,满山的林木飘下纷纷的黄叶,诗人要找的那位孤僧,却不知住在哪里。
“人何在”,使人联想到诗人于山林间四处张望的神态,显现出山间林木的密集和僧人的幽藏,愈发表现出这位孤僧远避红尘的意趣,这正是诗人探访的目的。
这两句更将僧人的幽藏作进一步的渲染:诗人沿着寒云缭绕的山路,盘曲而上,已不知把那盘山之路走了几重。
两句诗突出了僧人居所的幽静与高远。僧人对世俗的远离让我们看到了幽静。高远的体现就在于诗人在强调僧人住处的地理位置高的同时更想要凸显僧人的境界高雅,超凡脱俗。在这句诗当中诗人无意说禅而暗合禅旨。
值得注意的是,这二句写景而兼记行踪,景中暗含着僧人和诗人的影子,言简意赅,蕴藏极富,堪称臻于化境的神来之笔。
接下来的“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诗人以精炼的笔墨描绘了僧人的简静生活,夜幕降临,僧人在茅屋中独自敲磬诵经。
诗人此时站在茅屋外边,耳听清脆的磬声,眼望寂静的星辰,深感佛界的静谧与安详,此中再无红尘之困扰。诗人虽已到达门口,但并没有影响僧人诵经礼佛,可见其虔诚。
待到僧人佛事已毕,诗人走进茅屋,与之交谈,对交谈的情状仅用“闲倚一枝藤”五个字概括,却内蕴丰富。
藤杖是藤条做的手杖,极为简朴,僧人所有,仅此而已,生活之清苦可以想见。难得的是僧人那份静态闲态,居清贫而安闲自如,从容不迫。
通过描绘僧人简单宁静的生活,呈现了其安于清贫,悠闲自如,从容不迫的状态,这种状态也是诗人李商隐此行想要获得的答案——一种从容、淡定、平常的人生状态。
结尾两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则是李商隐通过与僧人谈话受到启迪所悟出的禅理与诗人获得的思想启迪,因为唯美绮丽的艺术境界和空灵通透的语言文字,而成为千古绝唱。
“世界微尘里”,本就是佛教术语,是佛陀“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事,全在微尘中”的典故。佛教认为大千世界全在微尘之中,人也不过就是微尘而已。
相传佛祖讲大通智胜佛的故事,说他度过了很多劫,经历了很长时间。如果把三千大千世界磨成墨,然后每过一千国土,就点一个微尘那么大小的墨下去。如此直到把所有的墨都点完,才相当于大通智胜佛度过的时间。
诗人领悟了这个道理,表示今后不再纠缠爱憎,众心净虑,以淡泊的心态去面对人生的沉浮荣辱且不再纠结于爱憎的想法。
参禅悟道,本就是很智慧的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件心灵顿悟的事情。中晚唐诗人,面对人生苦旅时,都有很多顿悟人生的例子。
如柳宗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最后也是悟道了。刘长卿《寻南溪常道士》“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最后也是悟道了。
或许,李商隐此次到王屋山北青萝拜访高僧,获得的心灵解脱,以及寻求到的禅理,陪伴了他一生。而晚年的李商隐经历了仕途失意、母亲与妻子相继去世的打击,所以他时常需要借助禅学来获得心灵的平静。
如李商隐曾在其《樊南乙集》里提到:“三年以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不乐,始克意佛事,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
在《北青萝》一诗中,一个深情绵邈的诗人为何与禅宗之间有这么深的渊源似乎就有了答案,李商隐关于有求皆苦、无常幻灭的人生体验,在精神实质上和禅宗对人生的体悟不谋而合。
其实李商隐的这首诗以及诗中蕴含的禅理与哲理,是晚唐诗歌具有普遍代表性的一首诗歌。
世间万物,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禅宗都认为其具有佛性,世间万物都能揭示佛法。晚唐诗人受习禅的时风影响,大多都亲近禅门。
晚唐诗人注重内心感悟,敢于摆脱传统礼教的束缚,重视创作个性,创作了许多对内心情感进行抒发的诗篇,从功利转化到超功利,从道德政治教化转化到文艺美感体验。
并且晚唐诗人们还追求“诗无僧字格还卑”的审美情趣,常用一些在禅理偈颂中较为常见的譬喻物来寄托禅思,例如云、月、雪、溪、琴、泉等。一帧帧清丽如诗的风景,是山水大地即是真如的禅悟境界,更是启人心智的菩提大道。
禅宗美学和晚唐诗歌所追求的核心的东西,正是南宋诗学评论家严羽提出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理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本是禅宗用语,比喻不涉理路、不落窠臼的妙语。
晚唐时期禅对诗的渗透及诗对禅的吸收,最终以文字体现在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当中。
当诗人淡泊功名、远离尘世,向禅宗靠拢时,他们的作品便更趋向于纯粹,近禅的诗人皆是如此,当中尤以李商隐为甚。
李商隐寻访高僧,参禅悟道,走出人生迷茫,所以他说出堪称千古名句的“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这是一种平静淡泊,与世无争,忘却凡尘的心境,强调甘于淡泊的内心状态,世间万物皆成空的处世态度。
晚唐诗人们秉持着这种不为世间万物所动的心态来看待世间万物,其诗中便呈现出了一种寂静、空旷、幽深、空幻、脱俗的意境之美,抚慰了其痛苦的内心。
小话诗词综观李商隐《北青萝》一诗,语言凝练,富于蕴藏,层次清晰。诗人先写出访,次写途中,再写遇僧,最后以思想收获作结。
诗人先将笔墨集中在探访之上,描写僧人居住状态的孤独。然后写出佛家对红尘物欲的否定,突显出诗人希望从佛教思想中得到解脱,将爱憎抛却,求得内心的宁静。最后写诗人访僧忽悟禅理之意,更衬出孤僧高洁的心灵。
《北青萝》所表达的就是一种不畏辛劳艰险、—心追寻禅理、淡泊之怀面对仕途荣辱的愿望,既赞美了僧人清幽简静的生活,又表现出诗人对禅理的领悟,淡泊之怀面对现实、从容之心面对仕途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