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对战争结束不抱什么希望”|俄乌来电

浮华历史 2024-09-14 15:11:29
如果没有战争会到中国做生意

31岁的Alex是乌克兰第聂伯罗一所名为“健康之路”(Way to Health)康复中心的创始人,我们联系到他时,他正坐在前往乌克兰首都基辅的火车上,去见他的朋友中国志愿者柯义。

2月25日,Alex和柯义碰面后一起录制视频

柯义来自云南,战争爆发时,他在乌克兰利沃夫国立艺术大学攻读艺术博士。他的房东将地下室整理出来,给从东部城市来的难民提供住所,也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头,柯义教当地孩子画画。后来,他选择留在乌克兰,为难民做志愿者,也因此与Alex结识。

两人打算碰面后商量一下3月初在顿涅茨克前线附近的志愿活动,那里的村庄有约40位老人和儿童,药品、生活物资紧缺。能奔赴前线做志愿的机会并不多,置办物资、交通耗费等等都需要资金,3月份的这趟计划便要花费至少2000美元,Alex需要根据资金到位情况才能决定是否动身。

Alex发了条去前线送药和面包的朋友圈

上次去是在2月16日,他发了条朋友圈,照片里头是领物资的老人和康复中心唯一的一辆救护车,配文“我在前线,送药和明白前线的人”。他想说的是“面包”,发音不太清楚,转文字成为了“明白”。Alex从2017年起自学中文,交流过程中,他基本能理解我们所说的话。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觉得你现在会做什么呢?”

“会到中国做生意。”

“卖点什么呢?”

“我不知道,可能想到什么就卖什么。”

收到Alex药品的老人

现实是,他在2022年9月创办了康复中心,给受伤的乌克兰士兵和平民提供免费康养服务,帮助他们重归正常生活。

创办初期,只有他和一位朋友一块忙活,到现在,整个中心的工作人员超过20位,包括12位康复师、3位公益金管理人员、1位律师等等。算上工作人员工资在内,康复中心每个月的开销大概在13000-14000美元之间。资金大部分来源于国际公益基金会,少部分来自零零散散的国外捐助。像这样的康复中心在乌克兰并不多,Alex计划未来在基辅、波尔塔瓦和克里维里赫等城市多办几所,帮助更多有需求的伤者。

康复中心置办了健身器材、虚拟现实(VR)等设施,为就医后的伤者提供复健、按摩、心理治疗等服务。每个月会有50-100名伤者到访中心,年龄涵盖20-55岁。伤势严重的人通常要花费至少2-3个月的康复周期,较轻的人需要2-3周。

VR器材帮助截肢人员康复

创办至今,康复中心已接待了1000多名受伤士兵,部分是截肢人员。比起身体上的疗养,心理治疗往往需要更长时间。Alex记得,有位受伤士兵从前线回家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情况不好时,他会和妻子一起来康复中心。

“有些人来了,他没有脚,或者没有手,心里很难受,我们的心理学老师会教他们怎么爱自己,他现在是这样子的人,他必须要接受这个变化,要爱自己。”

与前线伤退士兵两年多的接触,大大提高了Alex对负面事件的承受力。他把这比作一个医生学做手术,刚开始会觉得这些事情“很可怕”,是不能接受的,但经历两三年后,就会感觉它“和正常工作没有什么区别”。

在Alex康复中心接受治疗的人

2023年初起,Alex开始在抖音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大部分视频是关于他在康复中心和前线的事。底下评论区多数是鼓励言论,也有不好的评价,Alex倒并不在意。他解释道:

“我做抖音是为了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生活,真实的事情,你们可以在网络上看到很多假的,比如新闻或者视频编得太厉害了。我想给大家看一下我们这边真实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好,就是不同的生活。”

Alex抖音账号截图

战争已两年,Alex对何时结束已经不再抱有太大期待。起初,他记得很多人说几个礼拜就结束。去年,他觉得9月就结束。到了今年,乌克兰国内开始有人说3月会结束。在和我们的对话过程中,他忘记了“hope”的中文是什么,我们提醒他是“希望”,他反应过来说:

“你在心里期待一个时间战争结束,没结束就会有不好的感觉,所以说我现在不抱什么希望。自己也不看新闻,因为新闻上大部分都是不好的,就是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去帮助别人,他们就会感谢我,我就觉得这个是我的希望。”

Alex和伤员在一起

重返基辅的中国留学生:对防空警报习以为常

浩东坐上了从北京飞往摩尔多瓦(与乌克兰西部接壤的国家)的航班。战争爆发后,乌克兰取消了直飞航班,他需要到摩尔多瓦乘大巴,才能转往乌克兰南部城市敖德萨,之后再坐火车去基辅,一共花费了两天时间,而以前北京到基辅只需要11个半小时。他在基辅一所大学就读,需要回去参加硕士毕业答辩。

浩东返程路线图

2022年战争刚爆发时,浩东和妻子挤上了去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的火车。那时,他看见很多乌克兰男人把自己的母亲、孩子和妻子送上火车,在车站相互拥抱、哭泣后告别。下火车后,他们坐车到与匈牙利接壤的边境处,再从匈牙利乘大巴前往布达佩斯。一周后,浩东随撤侨航班回到国内。

2022年2月27日,浩东收到一张朋友发来的照片

回到基辅的两个月,浩东最直接的感受是,和他当初离开时的慌乱相比,当地生活规律已经大幅改善。

“所有的生活和工作都是正常的,除非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会躲一会......这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国内报道得这么糟糕。”

浩东在基辅拍摄的餐厅

防空警报在基辅一周至少会响4次,响起时,大型商场关闭店门,有些人带着孩子躲到地下室,有些人则毫不在意。“该在路上散步还是散步。”浩东说。战争初期,乌克兰防空系统薄弱,往往遭受空袭就会有地方被炸,到了现在,导弹拦截率上升,危险程度较以往下降。

浩东在基辅拍摄的滑冰场

对浩东来讲,最大的变化还是在物价:“明显感觉钱不如以前经花了。”蔬菜、水果、肉类等食物价格上涨近两成。95号汽油每公升11元左右,有些地方加油站价格不一样,但都不低于10元,浩东和妻子两人一个月大概要花1500元的油费。算上3000元的房租在内,两人一个月的开销在9500-11500元之间,而以前是7500元左右。

因为开始攻读博士,浩东打算三四年后再回到中国,对战争何时结束他也没有答案,只是感觉得到,身边的乌克兰人支持坚持下去。

“他们就是想要收回自己的领土,他们的诉求就是这样。”

在俄罗斯媒体工作的中国人:很多莫斯科人不准备投票

2月23日,周五,黄辉从莫斯科飞往北极圈内的摩尔曼斯克出差,发现同一架飞机上有三分之一是穿着迷彩服的中年男人。坐在黄辉旁边的是一个俄罗斯达吉斯坦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他告诉黄辉,他们刚从前线下来,要去摩尔曼斯克度假。

这天是俄罗斯“男人节”,也就是祖国保卫者日,全国放假一天。

“我旁边那个大叔上了飞机以后一直在看自己手机里的视频,嘿嘿笑,应该是喜剧,其他的人都在聊天什么的。好像不太感觉得到这个国家在打仗,但这些人前两天可能还在前线开枪,很拉扯的一种感觉。”

普京在今年的祖国保卫者日贺词中说:“俄罗斯的官兵们无愧地继承光荣的军事传统。”这个日子是为了纪念苏联红军建军,2015年被时任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下令取消前,乌克兰人也庆祝这一天。

黄辉在摩尔曼斯克拍摄的照片

黄辉在2006年来到莫斯科读大学,后来他留在这里工作、结婚,先后供职于两家俄罗斯官方媒体。

刚开战时,黄辉还在上一家媒体工作,领导和他们说,不要把对战争的情绪带入工作。到了新的工作单位,黄辉感觉到,周围的人不论是对于战争还是反战,都十分疲惫了。

“无法代表所有人,我只能说一下我接触的人,大部分都希望(战争)越早接结束越好,毕竟很多俄罗斯人在乌克兰都有远房亲戚什么的,苏联解体到现在其实也就30多年。”

黄辉还发现,俄罗斯人虽然口头会说,但还是尽量避免使用voyna(战争)这个词,更喜欢用“特别行动”或者“冲突”。“毕竟怕说多了,谁都担心隔墙有耳。”

黄辉在摩尔曼斯克拍摄的照片

对于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黄辉认为莫斯科民众对此关注度不高。

“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不投票,觉得投不投没区别,还要去投票站排队这样那样的,反正结果都已经知道了,何必再去走这个流程。”

说到两年战争对日常生活的影响,黄辉觉得,对于普通人而言,最大的变化还是西方品牌的撤出,以及物价大幅上涨的同时工资涨得却不多。常买的优衣库、Zara、耐克、阿迪达斯撤出俄罗斯,常吃的麦当劳和丸龟制面“本土化”了,味道不能说难吃,但总归不太一样。西方品牌的汽车只有二手车店还能看到,新车店里已被俄罗斯、伊朗和中国汽车占据。

在莫斯科,日本连锁乌冬面店“丸龟制面”(Marugame Seimen)更名“Maru”(资料图)

黄辉时常需要出差,平时用的俄罗斯银行卡,出境后就是一张塑料片。去年10月,黄辉和同事到中国出差,他还有微信和中国银行卡,俄罗斯同事就很头痛。

黄辉近日拍摄的莫斯科街景

黄辉在战后还有一个明显的感受:俄罗斯官方更加重视中国人了。今年,莫斯科第一次举办了大规模庆祝中国春节的活动。在俄罗斯做媒体还会俄语的中国人不多,遇到和中国有关的事情,一些俄罗斯官媒经常找到黄辉。

“(以前)都是问非常肤浅的问题,比如说中国人在俄罗斯都在干嘛,我后来都不屑于回答了,没有意义。但是这两年来,就会请你来讲中国人到底是怎么过春节的,我今年已经拒绝了好几场了……他们开始好奇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生活中也是如此。俄罗斯给外国人办证件的效率很低,以前中国人去反映根本没人搭理,现在会想想办法怎么解决,“起码媒体开始重视了”。黄辉认为,至少对于生活在俄罗斯的中国人来说,这是个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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