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我突然发现自己能听到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的心声。
“都两个月了,寡人何时才能醒?”
“好饿啊,真想吃香酥鸭、梅花糕、龙须酥、桂花蜜……”
说着说着,他居然还吟起诗来。
“昔日金笼绣凤凰,今朝病榻卧断肠。欲说相思口难开,独留心事暗凄凉。”
我忍不住开口:“殿下能否小声些?影响臣妾歇息了。”
“苍天啊,你竟能听到寡人说话!快快,与寡人聊上几句!”
1
看来李赢太子殿下是真醒了。
因为我又开始听到他的心声。
“服侍寡人的宫女手法太粗鲁,换个温柔点的就好了。”
“寡人的妻子叫什么来着?生得还颇为标致。”
“腿好痒,谁来给寡人挠一挠!寡人要翻了天了!”
我正在床榻旁读书,实在被他吵得心烦,伸手隔着锦被在他腿上挠了两下。
顿时安静了。
我抬眼看向李赢,他依旧紧闭双眼,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下一刻,我的耳朵炸开了花。
“这女子是在做甚?为何要摸寡人的腿!”
“莫非她对寡人有什么龌龊想法,连昏迷的太子也不肯放过?”
“呜呜,要是能再往左挪一寸就好了,还是好痒……”
我没好气地又往左挠了两下,不耐烦道:“请问殿下这下满意了吗?”
“你、你当真能听到寡人的声音?”
我懒得搭理,重新拿起书卷。
结果李赢闹腾得更欢了。
我简直要无语。
不是说太子殿下冷漠寡言如铁血君王吗?怎的现在变成这副德行!
2
一个月前,我穿越而来。
偏生还成了一个悲惨女配,太子的侧妃。
这本书的剧情俗到家了。
我只是薛丞相府上一个庶出女儿,本该嫁给李赢的乃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薛雪莲。
但薛雪莲娘家舍不得让爱女嫁给昏迷不醒的太子,于是我被推了出去。
按照原著,成婚后我每日只知作威作福,苛待下人。
期间还勾搭上一个纨绔子弟,打算联手谋害太子李赢,让肚子里的孩子继承父位后继续苟合。
谁曾想李赢突然醒了,我立马就被他赐了绝命毒酒。
后面的剧情就是李赢如何与薛雪莲成婚,共同掌权天下。
总之,我只是个炮灰。
本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态,我就这样赖在宫里了。
于是我每日去李赢寝宫小坐,或焚香静坐,或临摹字画。
我已做好打算,若李赢醒来,我自会向他坦白,告知实情,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哪知道没几天,我就受不住李赢的吵闹了。
起初我以为李赢醒了,还急忙唤来太医。
结果除了我,竟无人能听见李赢的声音。
我突然记起,穿越时似乎有人提过赐我金手指。
我全身僵住了。
该不会我这金手指,就是能听见昏迷太子的心声吧?!
这破手指有何用!
3
李赢憋了两个月没说话,发现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后立马放飞自我。
“你是寡人的妻子?寡人记得你唤作薛雪莲?”
“薛雪莲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臣妾乃薛丞相府上庶出女儿薛依依。”
“哦哦,寡人见过你姐姐,满口谄媚之词。幸好不是她嫁来,寡人最看不上这种心机深重的。”
还说别人心机深重。
原著里,李赢眼睁睁看着我和纨绔子弟苟合,却能忍辱负重这么久。
我看殿下您才是心机深重!
我翻了个白眼,他又开始哼哼唧唧。
“你能再帮寡人一个忙吗?”
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寡人的腿怕是被蚊虫咬了包,好生痒!”
我看了眼床榻上的男人。
肤色白皙,五官深邃,眉心有一对浅浅川字纹,应是日常紧锁眉头所致。
“臣妾唤近侍进来。”
“咱们夫妻何必这般见外,等寡人醒了,你浑身上下哪难受,寡人都帮你。”
“殿下!”我打断他。
我脸腾地红了,不想再听,掀开锦被便往他腿上看去。
因久卧不起,李赢的肌肤比寻常男子更显白皙光洁。
“并无异常啊。”
“再往上些,你这都偏了位置。”
无奈,我又向上瞧了瞧,低头仔细查看。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抬头,正与李赢的母妃太后对上眼。
且我的手还停留在她儿子大腿之上。
即便脸皮再厚如我也羞红了脸,“娘娘,臣妾这是……”
太后娘娘脸色亦是绯红,“哀家都懂,莫要解释了。”
不!
娘娘你不懂!
身下这厮眼睛睁不开,嘴上还不依不饶。
“怎的停了?你快些呀。”
4
拜李赢所赐,自那日起皇太后对我宠爱有加。
时而将亲手绣就的香囊赐予我,时而命宫人送来京城最时兴的头面。
有时还暗暗抹泪,“是皇家亏欠了你啊。”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连太医都专程找我私话。
“太子这般情况康复几率极大,日后房事不会有碍,近日还请娘娘切记节制些。”
节制……我能节制什么?难不成还能节制给他大腿上挠蚊子包不成?
我阴沉着脸回到寝宫,刚一推门就听李赢嚷嚷,“上哪儿去了?寡人好生寂寞。”
我懒得搭理,提裙便走。
他哼哼唧唧,“你今晚就在这陪寡人歇息吧,寡人听着宫人的鼾声睡不安稳。”
“殿下大可一人清净入睡。”
“那可不行,深宫阴气太重,寡人一人心慌得紧。”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殿下从前可曾这般?”
“哪般?”
“这般聒噪。”
李赢沉默片刻,“寡人更愿称之为心胸豁达。”
说着还长叹一口气,“你说寡人生得英俊潇洒、气宇轩昂,又娶了你这样的美人为妻,你偷着乐去吧。”
呵呵,臣妾笑点可没这般低。
不过当晚我还是留了下来。
倒不是为了李赢,而是想着皇太后对我一片慈爱之心,婉拒着实过意不去。
得知我留宿,李赢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扭捏半晌,才问我,“今夜可算是咱们洞房花烛夜?”
“臣妾初经人事,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我又看了眼榻上安安静静昏睡的男人,他该不会已忘了自己还是个昏迷太子吧?!
卧在李赢身侧,我愣是没能入睡。
当下东宫局势并不明朗。
李赢昏迷多日,耽搁了不少朝政。
不少权臣乘机兴风作浪,意图废太子另立新君,其中就包括我李家。
依照原著,李赢醒来后头一件事便是将我赐死,继而查抄李府,斩草除根。
我心下惴惴,偷眼打量身旁神色恬然的男人。
他真会……赐我鸩酒吗?
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李赢突然开口,“寡人就这般好看?”
“不如让你瞧个仔细?”
我连忙垂下眼帘,“免了,恕臣妾不敢。”
时日一久,皇太后上朝的次数越发稀少。
不问也知,后宫局势怕是愈发凶险了。
一切都在按原著情节发展。
令我愈加心慌。
我每日精心侍奉李赢,就怕哪天殿下龙颜一怒,我这条贱命就没了。
但谁能想到,越是如履薄冰,祸事还是降临了。
起因是太子昏迷的传闻不慎传到了民间,一个说书先生竟为此事写了一本小传。
上头绘声绘色描述了我身为侧妃,悉心照料昏迷太子的感人事迹。
里面将我塑造成后宫贤德典范,歌颂我与李赢琴瑟和谐的情深意笃。
原本不过是坊间一本小册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上头偏生配了幅我侍疾时的插图,不知哪个刁民斗胆画的。
只见彩绘上我端坐榻旁,一手执书一手轻抚李赢额头。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竟平添几分岁月静好的祥和。
小传不胫而走,很快就在民间流传开来,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妈呀,瞧这太子颜如冠玉,难怪侧妃愿意为殿下守身如玉!”
“这男子怎生眼熟,可是当今太子李赢殿下?”
“听闻他前阵子遭人暗算昏迷不醒,难道成了痴人了?”
于是乎,“太子已婚”,“太子痴昏”等竟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目睹这番热议,我整个人都懵了。
5
“究竟是谁嘴碎,哀家明明吩咐过宫人不可对外言。”
皇太后目光悲戚的望向床榻上的李赢,“阿赢生性内敛,最厌这等是非流言,如今偏生传的是他的病况,等他醒来,哀家如何交代?”
床榻上那位殿下却没闲着。
“寡人的肖像画得如何?要是不好看,寡人定要挑个黄道吉日梳妆打扮一番才让那画师动笔。”
说着话锋一转,语气竟有几分得意。
“且瞧,纵使寡人已成痴人,却仍有无数痴男怨女对寡人芳心暗许。小婉,你可要警惕些了。”
我呸!
谁爱要谁要!
我立马把这芳心暗许让给她们!
尽管皇家连夜派人将那肖像画尽数销毁,但李赢昏迷一事已瞒不住了。
不少大臣纷纷上折请愿,要求觐见太子。
“再这般隐瞒,传言只怕愈演愈烈。”太后一筹莫展,憔悴了许多。
李赢听见宫外的喧嚣,对我说:“索性就把真相向众臣和盘托出吧。”
“殿下当真愿意?”
“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大大方方说明缘由。只是……就烦请你替我在朝堂上代为传话了。”
之后几日,李赢便在榻上给我拟了份诏书。
里头详细叙了他遇刺的来龙去脉,以及目下的病况。
他声音平和,我心头却是一抽。
“歹人下手时,可有伤到要害?”
“记不真切了。”
李赢抿了抿唇,“其实寡人当时就想,这下不愁娶不到妃子了。”
“谁知还是成了亲。”
他话里含笑,“多亏这一遭,娶了你这般美貌又贤惠的侧妃。”
再朝堂上,我照着李赢拟好的诏书宣读一番,才发现满朝文武神色漠然,似乎并不关心太子的伤势。
有大臣迟疑片刻才开口,“娘娘,众臣更想知晓您与殿下的佳话。”
随后,满堂哗然,众臣七嘴八舌盘问起我与李赢的婚事始末,可有一见钟情。
甚至还有人旁敲侧击太子的房事,惹得我羞红了脸。
“我与殿下是父母之命,先前并不相识,并无什么感情基础。”
此事后宫秘辛,臣子本不该过问,可是又有大臣问。
“那请问娘娘,在殿下昏迷之后,您可曾想过离去?”
我摇了摇头。
毕竟我怕死。
“那娘娘为何愿意留在殿下身边?究竟是看中了什么?”
我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因为他本就是个暴君,杀伐果决的那种!
还是强作镇定,认真思忖片刻,“臣妾只觉得,殿下性情爽朗,天性纯良。”
散朝后,我松了口气。
“辛苦你了,皇妃。”
低沉嗓音令我心头一颤,想起方才大臣的话,脸上又漫上红云,讷讷道,“不辛苦。”
我原以为风波就此平息。
不曾想次日,朝野舆论哗然。
我惴惴不安,“昨日可是臣妾答问有失妥当?”
“你态度诚恳,言辞得体,尤其是对寡人的倾慕之情发自肺腑。放心,你连寡人都打动了,百官没理由苛责于你。”
我鼓起勇气点开那本册子,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爽朗?纯良?娘娘是在说李赢太子吗?臣以为娘娘是认错人了。”
“苍天啊,娘娘这般言辞,莫不是受了胁迫?若真是如此请眨眨眼。”
“莫非真有痴昏太子凌虐弱女的戏码?臣瞧着这出戏文可曲折动人。”
“臣赞同楼上,这出芝麻小曲臣已入戏了!”
于是乎,满朝文武纷纷编排起我与李赢的离奇情事。
竟有狂徒不知天高地厚,发起了“太子新妃”的话本评选。
入夜,李赢睡意全无,逼我给他念百姓杜撰的艳情野史。
“月黑风高夜,弱柳扶痴人。香闺寂寞时,新妇羞答答……娘娘一跃而起,扑向榻上鸾凤和鸣……”
我猛地噎住。
李赢还在催促,“然后呢?皇妃做了何事?”
“然后皇妃掀起锦被,在太子腿上用力画了个乌龟。”
我羞红了脸,“合上书卷,该就寝了。”
李赢明知这话本断不会如此写,气得直哼哼,“等寡人醒了,定要亲自细读。”
6
不得不说,那日朝会的效果出人意料得好。
那本“艳情话本”竟意外提振了民心。
不少“太子新妃”的痴心信众们纷纷慷慨解囊。
“微捐一二钱银,助皇妃早日与痴昏太子同赴巫山。”
“你们若不捐,我们李赢太子如何当得了真龙天子,皇妃又焉能再传佳话?”
还有百姓开始品鉴东宫织造的锦绣。
“去岁我家置办嫁妆时便一直用的宫中织锦,东宫锦绣华贵精美,当真是举世无双!”
越来越多百姓开始关注东宫,皇家的威信竟莫名高涨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李赢昏迷多日,皇位悬而未决,李家坐不住了。
没过几日,薛贵妃便寻到了我。
“依依,姐姐才听闻你出嫁一事,是我对不住你……”
我被这虚伪的姐妹情深哭笑不得,抽了帕子递过去,“姐姐怎会驾临东宫?”
“我是来帮你的!”
薛雪莲抽噎着娓娓道来。
“依依,当初将军府逼你代嫁,我一时任性跑去江南避世。岂料回京才知竟换了你出嫁……依依,姐姐一直视你为亲妹妹,你放心,我定会与薛丞相商议,还你自由身。”
我还未开口,李赢在旁嗤笑两声。
“她当咱们都是傻子不成,如今东宫能重振声威,全仗百姓吟诵传颂的风流韵事。这会儿撺掇你和离,分明是要动摇根基,搞垮皇家呐。”
我也晓得这个道理,摇了摇头,“姐姐费心了,依依现下过得挺好。”
“你就别自欺欺人了。”薛雪莲一把握住我的手,语气急切,“我知道你这是受了东宫胁迫,方才于朝堂上说那些违心话。依依,相信我,李赢绝非善类。”
“嘿,说话尊重些,就你这德行还敢诋毁太子!”
李赢恨得牙痒痒,在旁嘀咕,“这薛雪莲长得恁般丑陋便罢了,心肠还这般歹毒,在这世间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我被吵得心烦,“殿下能不能消停会儿?”
薛雪莲被我吼得一愣,眼眶又红了,“依依,你不信我了?”
“姐姐误会了,我不是……罢了,你继续。”
薛雪莲大约是觉得自己说了李赢的坏话,惹得我不痛快。
为显诚意,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和盘托出了。”
她谨慎地观察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
“李赢是个残暴嗜血之人。六岁便使唤猎狗将仆从双腿齐齐咬断,那人至今瘫痪;又曾在校场将同窗胳膊烫出大片疤痕,害那少年自尽。出生入死,他都是有名的暴君。”
我瞅了瞅李赢,怎么想这暴行都不像出自他之手。
果不其然,李赢冷笑道,“宫中那仆从腿本就有疾,是寡人慈悲为怀,破格录用;校场那事分明是那胖小子忍痛给寡人炫耀纹身,却被师长撞见,骗称是寡人所为。想象力如此丰富,咋不去编排话本,定能名利双收。”
“还有一桩陈年旧事,你可晓得他父皇是如何驾崩的?”
见我摇头,薛雪莲神色凝重,“他早有篡位之心,竟下毒将先帝害死。”
李赢勃然大怒,“皇妃,让她等着!寡人这就唤井中冤魂将她拖下去!”
7
薛贵妃走后,李赢在榻上闷闷不乐,连说话的兴致都失了。
见我仍是不咸不淡的摊开书卷,他很不是滋味。
“旁人这般造谣生事,你都不为寡人抱不平吗?这般不称职的皇妃。”
我禁不住笑了,“按理说薛雪莲才该是你正妃,殿下若是嫌弃我,我倒是可以帮你把她找回来。”
“你这是存心想抛下寡人不成?”
我有此意吗?
李赢活像个妻子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的愤怒夫君,声音又尖又细,“薛依依,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了!”
我被他这话说懵了,“负什么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