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工位上忙碌。
因为我们是纯手工活，象往常一样，我并没有多在意。
腾出一只手掏出来手机，放在台面，飞快地点了一下免提，缩回来继续忙活儿。
没成想，手机里传来的却是婆婆凄厉又带点畏缩的哭叫。
「云枝，云枝，你快回来，成儿……成儿……」
我的心猛一缩。
「成儿怎么啦？」
「成儿……成儿他没了……」
后面的几个音好像突然失了速，一个一个在我耳边缓慢炸开。
我感觉我的心跳不动了，血流不畅了，张开的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眼前一暗，漆黑一片……
1
成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当初生下他时，瞅着婆婆满脸欣喜，听着老公呵呵傻笑，我虽然刚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还虚弱着，却也是满眼幸福的。
一小只慢慢长大，有辛苦，更多的是欢乐。
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当第一声「妈妈」入耳，讲真，比什么都甜。
只是，问题也随之浮现。
我生在山里的一个小山村，上有哥哥姐姐，下还有一个弟弟。
爸爸妈妈也是爱我的吧，我初中倒是读完了。
望着一贫如洗的屋里，望着爸爸妈妈日渐苍老欲言又止的眼神，容不得多想，跟着我姐一头扎进了打工潮。
可这样的我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无非是仗着做惯农活的好身板压着长长的时间，换取一点微薄的辛苦钱罢了。
每月留一点生活必须的花费，全部都寄回了家。
没办法，家里要修房子，哥哥要娶嫂子，弟弟还要读书。
熬了几年，就到了婚嫁的年岁。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面没多少面儿，里没多少里子，对于婚姻我并没有多大奢望。
爸爸妈妈托村里的一个大姨介绍了个别村姓汪的小伙子。
处了一段，见他老实实在，也就应了。
来年出嫁，虽然爸妈在我的彩礼上口紧得很，给我的嫁妆是没什么的。
我也有这个思想准备，很淡然。
前两年我姐出嫁就是这个样子。
姐的嫁妆用在了哥身上。
为娶个嫂子，二老也着实劳心费神了好一番。
至于我的彩礼，还有个弟呢。
谈不上恨怨。
我知道村里人家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贫瘠的小山村，种不下梧桐树，自然也引不来金凤凰。
2
许是我循规韬距惯了吧，天怜见，我嫁到了一个舒心人家。
公公婆婆没有女儿，对我这个儿媳妇分外亲热。
老公老实归老实，就是老实过头了点。
虽知冷知热贴心，却没什么大本事。
与我一样，初中一毕业就在外辛苦挣钱。
为娶我，还掏空了家底。
到这年月的乡村，情形在慢慢的好转。
守着几垄地，几亩田，自给自足。
勤快点，也能吃得饱，穿得暖。
就是，手里没什么余钱。
望着柔软的一小只逐渐长大，满眼疼爱之余，谁又不想给他吃好一点，穿好一点，给他创造好一点的条件呢？
成儿半岁不到，老公就独自去了外地。
刚一岁，我趁着晚饭时间，向公公婆婆讲了我的想法。
「爸，妈，成儿逐渐长大，花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可能要麻烦你们俩带一带，我这样干坐不住，我得去附近镇上或县城里找点活做，给成儿赚点奶粉钱。」
婆婆劳累了一天的眼睛微红，带着点愧疚。
「云枝，家里这么个情况，我如果说让你就带娃啥也不干那是矫情，放心，我自己的大孙儿我肯定带好，你怎么想怎么办自己看着就行。只是咱们这地儿本属落后贫穷地区，周边镇上县城的工资低得很呢，你和成儿他爸也大半年没见了，要不你干脆去他那里，夫妻俩也有个照应。」
纵是面对自己的公公婆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爸，妈，我……我虽然很想成儿他爸，可我更舍不得成儿啊，先做着看吧。」
隔两天老公打来了电话，应该是婆婆给他透了消息。
「云枝，这一年来你生下成儿带着成儿，辛苦老婆了，不要那么着急吧，等身体养好一点再说好不？我会尽力多打些钱回去……」
听着思念的人说着贴心话，我很开心。
「老公，我已经很好了，倒是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吃好一点……」
不得不说，工资是真低，当然也与我自己的选择有关。
不比出门在外，周边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了解。
自有一些适合带娃妈妈们的工作。
工作时间努力，都是年轻的妈妈们。
在娃需要的时候，随意，不作限制。
成儿一天天长大，进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一直乖巧聪明。
我要感谢我自己的爸妈，虽然只是让我初中毕业，水平不高，对付成儿的小学课业还是没太大问题。
成儿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把他爷爷奶奶稀罕得不行。
我边做工边带娃，工资确实不高，但覆盖家里支出勉强行了。
老公打回来的钱可以一分不少的存起来。
我很知足。
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3
天总有不测风云。
成儿五年级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击倒了成儿爷爷。
按老两口的意思，抓点药在家听天由命得了。
我和老公一商量，为人儿女，我们办不到，哪能这样？
何况这些年来也有了一点积蓄。
我俩坚持送公公去大医院住院治疗。
天也总不遂人愿。
当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积蓄快折腾完时，人也完了。
办完丧事不久，悲痛之中的婆婆反而看起来比我们坚强，把我和老公叫到了跟前。
「云枝，你嫁来我家苦了你，累了你，也委屈你了，我和你爸都感谢你们，我有好儿子，好儿媳，好孙子。」
「云枝，成儿过两年就要上初中，开销只会越来越大，你爸在时还多少有点收入，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就不能老样子了。」
「云枝，成儿十来岁了，一直也乖巧听话，我带着没问题，你们夫妻俩就趁着还年青，一起出去做几年吧……」
其实这也是我和老公躺在床上商量的话题，没想到婆婆先提了出来。
望着婆婆消瘦的身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开口，好像又什么法子都没有。
在外面叫来了成儿，告诉了他我们的决定，成儿嘴一咧，哭了起来。
带着一家子都湿了眼眶。
临别的那晚，我陪着成儿睡觉，成儿紧紧搂着我，又哭了。
良久，小小的脑袋仰起来，眼挂着泪珠。
「妈妈，你还是和爸爸一起出去吧，妈妈你放心，我一定听奶奶的话，一定好好学习，就是……就是你和爸爸一定要多给我打电话……」
「好，好，妈妈答应你。」我喉头酸涩。
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虽然懵懂，孩子小小的心灵又何尝感受不到这世间的冷暖呢？
我更紧地抱着孩子，问自己，这真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吗？没有别的法子吗？
象我和老公一样的青壮年逐渐外出走光，村子就成了人们口中常说的“空心村”、“老少村”。
是，钱是多挣了点，这样就好吗？
我不确定。
至少在我眼中看来并不那么好，有不少看起来还好可怜。
不知道老天有没有看到，不知道老天有没有法子。
我，只是在梦中呢喃。
4
我和老公一起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也顺利地在离他不远处找到了工作。
毕竟打工多年，在经验上我算熟手。
我很满意。
因为租了个小房，我和老公能天天在一起，每月存下来的数额比以前真多了不少。
就是想念家，想念孩子，担忧渐老的婆婆。
我信守着与成儿的承诺，一有空闲，我和老公就打电话回家。
成儿已是十来岁的少年，除了一开始还有点难过，后来就平静了。
或许，和我初出来时的自问一样，耳熏目染，成儿似乎也明白，这是一段他也不得不走的历程。
电话打着打着，成儿小学毕了业，上了初中，转眼，已是初二。
和奶奶在家的成儿既懂事，成绩也一直优秀，每年都能收到来自老师的表扬。
以致于我每每翻看到那些家长辅导孩子作业崩溃的名场面，一笑之余，拱手向天。
感谢老天，也感谢我的孩子。
在我已没有能力，更没有什么时间辅导孩子时，我的孩子没有让我担一点心。
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其实是看出来一点端倪了的。
成儿是十三、四岁的初二少年，正是恣意张扬的时段。
我看着成儿，总觉得他有点儿沉默寡言，郁郁有心思的样子。
我心里想着，怎么滴？臭小子真长大了，会玩深沉了吗？
还是年级升高，学习越难，越有压力了？
我问了，成儿支支吾吾，没说个所以然。
问多了，成儿回了一句：「妈妈，我没事，就是想你们早点回来。」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正好，今天我们一家都齐，我和你奶你爸商量好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成儿，你这学期读完，下半年就是初三对吧？妈妈决定，这学期过后，妈妈在暑假里辞工回来，陪你读初三，考一个重点高中好不好？」
成儿闻听，笑了。
我看着开心的儿子，我也开心。
真没多想，也想不到啊。
临别那天，我和成儿拉勾：「成儿，我们暑假再见。」
成儿高兴地使劲点头：「妈妈，暑假见。」
谁能知道，这一别，就是最后一面呢？
我恨自己。
5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在工位上忙碌。
因为我们是纯手工活，象往常一样，我并没有多在意。
腾出一只手掏出来手机，放在台面，飞快地点了一下免提，缩回来继续忙活儿。
没成想，手机里传来的却是婆婆凄厉又带点畏缩的哭叫。
「云枝，云枝，你快回来，成儿……成儿……」
我的心猛一缩。
「成儿怎么啦？」
「成儿……成儿他没了……」
后面的几个音好像突然失了速，一个一个在我耳边缓慢炸开。
我感觉我的心跳不动了，血流不畅了，张开的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眼前一暗，漆黑一片……
当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周围围满了同事。
许是刚才手机外放的声音，大家都知道了情况。
见我醒来，抱着我的大姐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都关切地安慰我。
我猛地想起来，我应该马上去找老公。
刚拿起手机，门口处，老板正陪了红着眼的老公急匆匆跑了进来。
我扑进老公怀里，禁不住号啕大哭。
老板很快走过来，塞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一万块钱，啥都不要说了，你俩赶紧回家看看，我已让厂里的司机送你们去车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们。」
我运气不错，老板好，同事们相处融洽。
望着他们焦急关切的目光，我很感动，就想，这世间有那么多好人，怎么就有不幸落到我、我的成儿头上呢？
昏昏噩噩回到家，家里一片死寂。
婆婆红肿着眼，躺在床上不能起，幸得有小姑过来照料。
泪眼相看，婆婆的眼神有点躲闪。
我知道，婆婆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之中，怕我，怕我这个儿媳妇怪她恨她没有带好成儿。
可我纵有多恨怨，又怎么可能对她呢？
把成儿丢给婆婆几年，已是辛苦了她良多。
我只怨恨自己，春节时为什么不留下来？多挣一点钱有何用？
「成儿他……他……」
我说不出话来，唯有泪不止。
6
转头，我们去了公安局。
接待我们的张警官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言语和煦。
「节哀，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吗？」
我用嘶哑的声音表达了诉求。
「作为父母，我们不称职，但我想我们也有知情权吧，我想了解一下事件的详情。」
张警官思索了一下，说：「可以，请稍等，我需要向上级反映一下。」
回来的张警官带着案卷，满眼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