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是美德。
但又有多少人被【孝】绑架。
因为这个“孝”字，我把住在乡下的病秧子婆婆接到城里照顾了20年。
我服侍着婆婆洗澡，穿衣，倒尿盆，无微不至。
婆婆曾拉着我的手说：
“我的好儿媳，没有你我可能都死好几次了，你是我的福气，来生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前年，婆婆重病，两个小姑子连夜买好寿衣墓地，分好房产田地，等着号丧。
我卖了嫁妆带着婆婆上京求医。
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我跪在手术室外不停磕头祈祷。
婆婆被抢救回来，姑子拿着买寿衣墓地的发票找我报销，说自己亏了。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婆婆不能再感冒了。
我辞去工作在家照顾，连医生都感叹婆婆的恢复速度，说是我创造了奇迹。
今年，30年没有在家过年的小姑子终于在过年前回来了。
婆婆不顾劝阻，穿着我买的新衣服守在门口。
从除夕等到元宵节，她的女儿们都没来看她。
婆婆心郁成疾，感冒病倒。
医院里，我给小姑子打了50个电话求她们来看看婆婆。
她们终于来了，刚进病房，一根艳红色美甲的手指点在了我的鼻子上。
“你个没良心的外人，就是这样照顾我妈的？”
........
1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我的脑子瞬间懵了。
婆婆一共有三个孩子。
我老公郑林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姐姐郑彩和郑霞。
眼前这个是18岁就跟男人跑到外地结婚生活的二姐郑霞。
出嫁30年，二姐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要说回来过年，今年是第一次。
她每次回来婆婆都很高兴，一定要从城里回乡下去陪她。
我不想让婆婆回去，她是做了一辈子农活的人，回到乡下没人看着闲不住。
累了，冷了，热了，都会加重她的病。
但婆婆坚持要回去，美其名曰：
“回去了，我的二女儿会照顾我！”
但好几次，婆婆刚回去住下，她心爱的二女儿就找她要钱，跑到镇上去住旅店，嘴上嫌弃着：
“乡下的房子又阴又潮湿，根本就不是人住的。”
如果住在家里，二姐每天一定会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等着婆婆把饭送到她面前，吃完饭后筷子一扔，就跟着她的发小出去，叙旧，赏花，打麻将。
留婆婆在家里颤颤巍巍的收拾碗筷，打扫房间。
晚上回到家，二姐洗完澡，脏衣服往脏衣篓里一扔，开始敷面膜。
反正婆婆会替她洗好衣服，折好送到她面前。
一时不知道，婆婆是回去让她照顾的，还是回去照顾她的。
48岁的二姐就像8岁一样，等着妈妈照顾。
但是她忘了，现在的妈妈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妈妈了，妈妈已经80岁了。
每次洗完衣服，都要回躺椅上，吸氧3个小时，才能均匀呼吸。
我不知道二姐有什么脸要指责我。
转头看向大姐郑彩，平时负责当和事佬的大姐这次却没有制止二姐的胡闹。
大姐揣着手站在二姐后面，冷漠的看着我。
这个气氛我看明白了，是冲着我来的。
“妈是在家等你们等生病的，过年这么多天，你们一次都没来。”
原本是她们理亏，没想到二姐双手叉腰：
“你怎么不邀请我们来？”
2
“倒反天罡！是要让婆婆去给你们拜年吗？你们不孝难道是我的问题？”
‘不孝’二字像是戳到了大姐的肺管子，她往前一冲。
“什么不孝！谁不孝！我们这不是来了吗？来日方长，多等几天，我妈又不会死。”
“是啊，你催我们来看什么，看我妈病恹恹的模样吗？你说你是怎么照顾的，居然让我妈住院了！”
二姐声音尖锐，吊着个嗓门说话，咄咄逼人。
“婆婆是在门口等你们来看她，受风才生病的。你30年不回来过年，这次回家都不来看你妈？你知道她有多想你们吗？”
此刻，我还想着都是一家人，别在外面吵架丢脸，尽量心平气和的解释到。
“哼，受一点风就感冒了，你平时是不是虐待我妈！身体底子这么差，我妈每个月退休金2千，都被你吃了吧？”
说着大姐就往地上一坐，拍着地就嚎了起来：
“我苦命的妈呀，男人走的早，老儿子娶个伥鬼媳妇儿虐待老人。儿媳妇儿什么都不管，往医院一送就给我们打电话。”
她这一嚎，病房外瞬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们在说瞎话。
更让我吃惊的是，坐在地上像泼妇般拍地吵闹的，居然是平时看着老实厚道的大姐。
想起年前，她看着静养一年的婆婆气色红润。
尽是红了眼框抱住了我说：
“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就没有妈妈了，老三娶了你是我们家的福气。”
怎么刚过完年，一切都变了。
“我没有！我……”
“你什么你，你又要说你前年带着我妈去看病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创造医学奇迹？那是我妈本来身体就没事，带着我妈出去逛一圈回来，就变成你的功劳了？你想得美！”
“就是，都不给我们说一声就带着妈出去了，急的我差点报警，以为你要把我妈带出去卖了！”
前年婆婆病倒的时候，周围邻居都看见的，进气没有出气多。
连村头的周神婆都念叨着：“阎王收命，你婆婆过不了这个冬。”
两姐妹却在这时候跟着旅行团去西藏旅游，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只留下一句：
“这个旅行团不能退款的。”
我身上没钱了，只能卖掉了我妈留给我的嫁妆，才凑够了钱带婆婆上京求医。
五天，医院下了三次病危，我在手术室门口跪着磕头求菩萨保佑婆婆度过难关时，大姐二姐在朋友圈里发出他们吃烤全羊，参加篝火晚会的视频。
为了照顾婆婆，我只能把失明的父亲托付给弟弟妹妹照顾，背后不知道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过。
作为儿媳，照顾婆婆本是我的责任，我自认为已经做到了问心无愧，从没想过要得到什么赞美。
但我也万万没想到会遭到如此的诋毁。
眼前的的两姐妹还在谩骂叫嚣，旁边病床的病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两姐妹双目圆睁，跟恶鬼似的，围观的人也不敢多劝。
女儿给我打来电话，问婆婆的情况，要不要她过来陪我一起照顾。
我强忍着的哭腔，说着：“不要来”，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3
哐！哐！
护士长站在了门口，文件夹大力敲击房门发出的声响。
“吵什么吵！这里的病人都需要休息，你们要吵就出去！急诊13A病床林美英的家属在吗？”
“在这里。”
听到我婆婆的名字，应该是通知我可以办理住院手续了，我举手示意，往那边走去。
后脑勺传来巨疼，我的头发被大姐抓在手里，大力往后一拽，我整个人撞在了旁边的输液架上。
“你算什么家属，你叫秦丽，不过是个儿媳，是我们郑家的外人！”
大姐拽住我的头发往后拉，二姐趁机往护士长面前一站。
“给你脸了还敢往前凑。医生，我才是林美英的家属。”
见我吃痛说不出话来，大姐松开手，嘲讽的看着我，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护士长上下打量着走上前的二姐，又看了看我。
她认识我，上午是我找她借的轮椅，推着婆婆上下楼的挂号，排队，做检查。
“你是？”
护士长问二姐。
“我是林美英的二女儿。”
护士长点点头。
“好，那你带着你妈的就诊卡，社保卡和检查单先跟我来拿报告，然后楼上找医生开住院单，接着去缴费登记床位入住，还好你们今天来得早，这是最后一个位置了。”
“啊？什么社保卡？这么复杂，你们不能帮我们办好吗？”
大姐迟疑的问道。
护士长有些不耐烦了，后面还有好多病人在等着。
“你妈的社保卡在哪？”
“不知道。”
“挂号单，缴费单，检查单呢？”
“不知道。”
“你妈有什么基础病，有没有过敏史？”
“好像没有吧，诶呀，你们医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二姐一问三不知，护士的耐心也用完了。
“你真的是她女儿吗？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你跟我过来吧，一大早是你带着阿婆跑上跑下检查的。”
护士长指了指我。
二姐愤恨的看了我一眼，不情愿的让开了一点。
我站着没有动，抱歉的对护士说道：
“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等会儿林美英的家属会去找您。”
护士强调了一遍小声一点，转头离开了。
“你什么意思？刚刚要去，现在你怎么又不去了，妈的病要是被你耽搁了，我跟你没完！”
我没有理会她，转头看向旁边病床上的婆婆，林美英。
从她两个女儿来指着我鼻子骂开始，婆婆就一直躺在旁边的病床上。
她的女儿到现在都没有招呼过她一句，也没有关心过病情。
但婆婆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们二人的身上。
我知道，婆婆这次在感冒初期，并没有前年那么严重，至少人还是清醒的。
总要有人说句公道话的。
我走到婆婆身边蹲下，轻声道：
“妈，你的两个女儿说我是外人，我是外人吗？”
她们怎么吵怎么闹，我都可以当成是她们不会做人，但我亲手照顾20年的婆婆一定知道我是真心待她的。
婆婆闭上眼把头偏向一边，淡淡吐出一句话：
“她们才是我的女儿。”
4
一句话，让我有如雷击，心脏猛地一震，我不自觉的捂住心口。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婆婆，但她铁了心不再看我一眼。
眼泪夺眶而出。
不是难过的眼泪，而是寒心的眼泪。
为我付出的20年而不值。
两姐妹听到婆婆说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刺得我头疼。
“这么多年来，您一生病就找我，一生病就叫我！您说半夜睡不着，我就起来给您热牛奶，烧水泡脚。您脚抽筋，我半宿半宿的给您按摩，就连您便秘都是我亲手处理的，我每天变着花样的做饭给你补身体，出去买菜都是一路小跑往回赶，不敢在外面多呆，您忘了？”
“照顾了你20年，我怎么就成外人了呢？”
“我如果是外人，那你使唤我的这20年算什么！”
终于是忍不住了，我朝着婆婆咆哮出口。
二姐冲上来挡在婆婆面前，想要推我，我错身一让，她扑在了地上，撞翻了旁边床位的垃圾桶，垃圾盖了一脸。
我没有理会她，我现在有千句万句想要问婆婆。
我又走到婆婆面前，拉住她的手。
“我7岁亲妈就过世了，我和你儿子郑林结婚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妈。但自从我叫了你妈，我就把你当成亲妈一样的照顾。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婆婆还是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用力的挣脱。
我懂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明白了，婆婆选择了她的两个女儿。
难怪这一年她总是躲着我们接电话，为了尊重婆婆的隐私，我们也从来没有问起过。
看来是早有预谋。
既然如此，这份我一直重视的亲情，在她们眼里全是假的，我不要也罢。
抹掉眼泪我站起身，拿出婆婆的检查单，社保卡。
这是本市最好的医院，住院位全靠抢，如果抢不到床位，就只能在走廊里输液。
住院手续还差一步，原本刚刚护士来找我就是办这事儿，但现在，也轮不到我来担心了。
我把东西往大姐面前一扔。
“既然我是外人，那你们家的事情管我屁事，后面的手续，你们自己办吧。”
扔完我朝门口走去，却被二姐拦住去路。
“这么容易就想走？把钱留下再走。”
“什么钱？”
我疑惑的看着她。
“装什么蒜，我妈这些年的退休金都是你在领吧，随便算一算你那里也应该有10万吧。”
“10万？”
面前的二姐此刻在我眼里像一只长着大嘴的癞蛤蟆，想要把我一口吞下。
“妈平时吃饭，看病，买药，不需要钱吗？前年的手术都是我卖掉嫁妆给的手术费！”
大姐听了夸张的说：
“妈在你家吃饭还要用钱吗？”
“妈吃饭不用她的钱，那她的钱留着做什么？留着分给你们吗！”
我毫不客气的回怼过去，却听二姐念念有词。
“好啊，你还有嫁妆能卖，当初我让老三借钱给我买车，他居然说你们没钱，真是小没良心的，胳膊肘往外拐！”
我想要离开，但两姐妹拦住我，如果不给钱就不让走。
她们一边骂着不要脸，小偷！一边报警要抓我。
警察来了，但除了两边安抚没有任何作用。
我手里实在没钱，最后找妹妹借了2万。
妹妹原本想问什么，但听到我的哭腔，后背的吵闹声，什么也没说，立刻转了过来。
到账铃声一响，两姐妹停止吵闹，眼神一对，挑了挑眉毛。
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剩下的呢？”
她们不再拉拽我的衣袖，我整理了一下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
“就2万，先给……她看病，剩下的等病好了，算清楚了再说。”
话到嘴边，但那句【妈】，我再也叫不出口。
门口的位置被让开，二姐凑到大姐边上，垫着脚看她的余额，大姐侧了侧手机。
我往门口走去，越走心里越愤懑。
凭什么？我这些年的付出凭什么得来这样的结果。
我立刻转头，重新走回林美英的床边，她没料到我还会走回来，目光和我对上。
一对浑浊的眼睛。
“你说过，来生做牛做马你要报答我！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二姐还想来拽我，但我绷住了劲儿凑近婆婆，不让她转开视线。
“林美英，你没有瞎！没有聋！没有老糊涂！今天的事情谁对谁错你知道，我不怕遭天谴，你怕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