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国人都以为去了缅北就能挣大钱，等他们被骗到缅北后，才发现，等待自己的是人间炼狱。

我去过缅北，为了找女儿，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骗了。

而在那里，连自杀都是一种奢望。

那是19年的1月。

我在走失儿童寻找网站后台收到了一条私信。

以及一张侧脸酷似我女儿的照片。

那个人说我女儿在缅北，要我去接。

特别拙劣的骗局，但我还是上了当。

女儿走失后的那几年，类似的情况出现了无数次，哪怕希望总会变成失望。

但对我来说，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我都会去冒这个险。

当然，那一次我赌输了。

我在云南边境，跟所谓的接应人碰上了头。

说是抄近路带我去缅北，后来才知道，那其实就是偷渡。

跟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孙兵，一个叫王平，都是二十出头岁的年纪。

因为要坐同一辆车，所以我们接触的机会不少。

王平不怎么爱说话，在车上闷头补觉。

孙兵性格活泼，老扯着我一块聊天。

他是陕西人，说要去缅北找工作。

是发小介绍他过去的，那边月薪五万，而且生活条件优渥，公司财大气粗，到了之后，还直接送他一套一室一厅的房。

“那可是一室一厅啊，现在咱在国内买房多难啊，等我过去干好了，工作稳定，我就把我爸妈也接过去。”

说完，他还问我，“对了哥，你去干嘛，也是找工作么？”

我摇头，“不是，有点事。”

女儿走失的事，是我心里的伤，平时都不太想提起。

孙兵见我有意敷衍，也就不再问了，乐呵呵的说，大家都是同胞，等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有需要就互相帮衬。

我点头应下。

司机全程沉默，一言不发的开着车。

凌晨三点的时候，车就穿越了国界线，到了缅北。

我们坐在车里。

偶尔看到亮着灯的商业街和居民区，总觉得熟悉又陌生。

我问司机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停，司机却根本不理人。

直到天完全亮了之后，车才终于停下。

可不对劲的是，出现在面前的，却根本不是接头人说好的酒店。

而是一个装着大铁门的高大建筑，严密的守卫像极了监狱，门口来来回回转悠的保安，腰上都挂着枪。

内敛的王平，最先察觉了不对，出声质疑，“这是哪啊，不是说好了去酒店么？”

可一路上和颜悦色的接头人，却立马变了脸色，“别他妈废话，身份证，手机，银行卡都交出来，麻溜下车。”

王平不满，“你什么意思，我的身份证凭什么给你！”

可那接头人却不解释，而是直接掏出了一把刀，对准了王平的脖子。

旁边那些配着枪的保安，此时也都围了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

我们三个也终于回了神。

我们被骗了，那接头人就是诈骗团伙的小卒，目的就是为了坑我们过来。

而且现在已经晚了，无力回天。

我们三个都被搜了身，身上所有私人物品，都被带走了。

包括我背包里装着的相机。

那是我吃饭的家伙。

我是个摄影师，大学毕业用兼职攒的钱，开了家摄影工作室。

生意不温不火。

还是老婆建议我转形，搭上短视频的车。

靠给一个小网红拍mv打出了知名度，也做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

在老婆的支持下，我那几年事业顺遂。

女儿出生时，我在短视频平台的账号，已经有了百万关注。

家庭温馨，妻儿在侧。

那几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但这一切，都在女儿被拐走的那年终结了。

妻子自责，受不了打击，多次尝试自尽被我阻止之后，直接离开家，跟我断了联络。

我疯了一样的找她，可到后来，连岳父岳母都劝我放弃，说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来缅北之前，我不是没想过万一被骗了会怎么样。

但我总觉得，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再惨又能惨到哪去？

可我实在没想到，我会从原本以为的低谷，掉进了地狱。

搜身之后，我们被抢顶着，押到了一个房间里。

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面一股恶臭，地面上糊了一层棕色的液体，脏的没有落脚的地方，这里面唯一称得上干净的东西，也就只有角落里的一捆稻草了。

孙兵脾气急，嚷嚷着叫人把他放出去，不然他就要报警。

可外边那些守卫听见这话，却只是嗤笑一声，锁上门，坐在外头玩手机。

孙兵再喊，那人就抄起电棍，往他身上捅。

孙兵疼得没了办法，到底老实了下来。

被骗到缅北的人，其实基本经历都差不多，女的会被逼着接客，出卖身体，而男的，如果能被卖到黑煤窑，赌场这种地方，还算运气不错。

而像我们三个这种，上来就被迫加入诈骗团伙的，其实是最倒霉的。

我们被关在简陋的工作室里（其实就是几台破电脑和旧桌子），不停地打电话，发帖骗人。

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顿毒打，鼻青脸肿还是轻的。

这样的日子暗无天日，我也想跑，但不敢。

因为我亲眼看到，坐在我旁边的男人，只剩下了半边手掌。

他说，那是因为逃跑被抓回来之后，受的惩罚。

凌晨四点，天早黑了，但我们还是得坐在电脑前面。

因为这个时间点，国内熬夜上网的年轻人很多，而且头脑不清醒的状况下，很容易被骗，所以有看守轮流盯着，不许我们睡觉。

拎着棍子那人，就坐在我旁边，但他这会估计也困了，昏昏沉沉倚在沙发上。

我正想也偷懒睡一会的时候。

却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转头才发现，竟然是王平。

说实话，我们不算熟，哪怕是坐同一趟车来的，但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

所以现在，我不知道他找我是想干什么。

但他朝厕所使眼色，叫我跟他过去。

我看了眼看守，睡得正沉，到底起身跟了上去。

走进厕所之后，他顺手关上了门。

但这地方到处都是监控，所以我借着洗手的动作问他，“怎么了，找我干什么？”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叫我吓了一跳。

他说，“我想逃出去，你走不走？有个老员工来了一年多了，他说明天是缅甸本地的灯节，那些看守会出去庆祝，这边没人管，是最好的机会。”

我下意识皱眉，却控制住了没回头看他。

说，“可被抓回来怎么办？”

而且明天就走，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就算要走，也该从长计议。

可镜子里，张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咬牙切齿的说，“被抓回来打死也比关在这好。”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这才解释，说有人在外面等他。

是个女孩。

那女孩是缅北当地人，才22岁，俩人是网恋认识的，聊了半年多，本来约好的年底见面，可没料到，女孩家里破产，她爸妈为了钱，要逼她跟一个老头在一起。

张平来缅北，就是为了救那个女孩，并把她带回国内，结婚过日子。

而今天，距离女孩的婚期还剩不到一周，所以他等不及了。

可这故事我才听了一半，却隐隐觉得不对。

什么网恋，救人，显然是杀猪盘的骗人套路，连那所谓的本地女孩，到底存不存在都很难说。

而且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虽然不清楚，那个跟张平说好，要带他逃走的人是谁，但那个人如果真的能逃，那为什么早不走要等到现在？

可当我提出这些质疑的时候，张平却忽然发了脾气。

他说我既然怂了，那就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算了。

再之后，我俩不欢而散。

而且张平开始有意躲着我，连我想劝劝他，叫他别那么冲动，都没能找到机会。

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我因为诈骗的业绩太差，又坚持不向家里打电话要赎金，挨了好几顿打之后，被分进了其他组。

专门干些脏活累活。

洗衣服，扫厕所，还有处理尸体。

说是处理，但其实根本不用做什么。

只是听带头的安排，把尸体背到指定的地点，要么捆上石头扔河里，要么挖个坑埋起来。

毕竟缅甸这种地方，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尸体根本没人查，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今天要处理的尸体里，包括一个脸蛋漂亮的年轻女孩。

按照惯例，带头的那个人，会先去房间里，把尸体“认真检查”一遍。

我则跟其另外一个小喽啰等在外边。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那头目才提着裤子走出来。

我俩接到手势，走进去，心情麻木的把尸体用席子卷起来，背在身上。

等走到目的地，准备往尸体身上绑石头的时候，扫了一眼旁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张平？

我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才发现旁边人手底下准备绑石头的尸体，竟然真是张平！

不对，不是尸体。

张平身上在流血，胳膊也在动，根本就没死！

可旁边那个人，却像根本没发现一样，还在往他身上绑石头。

如果真绑上石头扔到水里，那就算没死也活不成了！

夜里的河边，风更加阴冷。

可那是活人啊！

我挪过去，想阻止那个绑石头的人，跟他说，“这人没死，不能沉河。”

可他却只是防备的瞪了我一眼，就继续往张平身上绑石头。

“你干什么呢，这是活人。”我伸手去拦，他这才急了，但却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我这才发现，他没有舌头……

怪不得一起搬了这么多天尸体，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而与此同时，我俩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领头，他拎着电棍走过来。

“这边怎么回事，你俩干什么呢。”

我赶紧解释，说，“这个人还活着，不是尸体。”

那领头的却猛地沉下了脸，“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怎么不是尸体，我看，明明就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先是瞟了一眼路过的巡逻队，之后眼神死死盯在我脸上。

我读懂了他话里的威胁。

可到底是认识的人，我咬牙，抬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这人不是尸体，他没死！你如果把他沉河就是杀人。”

我声音不小，远处的巡逻队果然看了过来。

“你他妈的。”领头骤然变了脸，直接轮起棍子就朝我脑袋砸来。

等再次恢复意识，我才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而且我还被关进了一件狭窄的小屋。

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这地方我很熟悉。

是那些人扔尸体用的。

我不由后悔起了昨天晚上的一时冲动。

现在看来，我不光没救下张平，估计还把那头目惹急了，他把我打得半死扔在这，恐怕就是打算拿我当尸体来处理。

但他估计没想到，我现在比之前抗打多了，伤成这样还能再醒过来。

我勉力爬起来，靠墙坐着。

却不想就这么等死。

抬手一摸，才发现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撕了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

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而且还是女声。

这地方，哪来的女的。

我觉得奇怪，顺着铁门的缝隙往外看。

这才发现就在离我这小屋不远的地方，站了一群人，其中七八个都是年轻女孩，而且都穿着款式类似的超短裙和小吊带，妆容精致，身材性感，而人堆里有两个男的举着相机。

那边吵吵嚷嚷的，像是起了争执。

我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这拍的什么玩意啊，还不如手机拍的清楚呢。”

“行不行啊，又白跳一遍。”

“他妈的，老子倒是想拍清楚，但这狗日的破相机根本不好用，还不如砸了。”

“放什么屁，这可是乌托买的，你要是给砸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待的这小屋，因为是放尸体的，所以附近没什么人，冷清，而且地方宽敞。

这些人来这，是为了拍视频的，但因为那两个负责拍摄的人，不会用相机，所以折腾了半天，东西还没拍完。

而以我长期使用相机的经验来看，那人多半是不会调数据，所以才对不上焦。

这些拍视频的人，我之前也见过好几次，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从我的观察来看，他们在整个诈骗窝点来去自如，而且地位似乎不低……

我死死盯着那个，满脸烦躁的摆弄着相机的男人。

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要赌一次，万一赌对了，可能就不用死了。

想到这，我便抬高音量喊了一嗓子。

“你别乱抠，再抠就把相机弄坏了。”

骤然响起了声音，把那边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那男的四处找了一圈，才发现了被关在门内的我。

骂骂咧咧的朝我走了过来，带着刀疤的脸上，看起来凶神恶煞，“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呢，想死么？”

我看了他一会，忽然换了念头，说，“我说那相机，你们拍的不清楚，是因为它坏了，我会修。”

那人脸上的暴怒，果然消退了一瞬，带点担心的端详着手里的相机。

之后才抬头盯着我，问，“你怎么知道坏没怀？”

“我之前是摄影师，专门给人拍东西的，而且学过怎么修相机，你给我，我给你弄好你再拍。”

那人听了这话，有些狐疑，但看我被关在门内哪也去不了，到底把相机，隔着铁门递了进来。

说，“你丫要是修不好这玩意，你这命就别想要了。”

但我听到这威胁，实在是心无波澜。

接过相机，熟练的根据光线，调好了模式，以及自动对焦。

但却趁着那人不注意的时候，抠掉了内存卡。

之后把内存卡装进口袋，只把相机递了出去。

那人接过去，对着空气拍了一段，发现能拍出清晰的画面之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变。

但也没说什么，拿着相机就走了。

不远处打开音响，那几个女孩随着音乐的节奏，很快就跳了起来。

我看了会。

别说，跳得还挺齐。

但这和谐却没维持多久，那边一支舞录完，停下来准备回看录像的时候，却傻了眼。

拍了将近三分钟的内容，愣是哪都找不到。

另一个瘦猴，对着举相机的刀疤质问，“你他妈是不是又忘了按了？”

“我按了啊！”刀疤也是一肚子火。

听着那边愈演愈烈的争执声，我却摸着兜里的内存卡笑出了声。

而这一次，没等我出声，那刀疤就主动拿着相机跑了过来。

直接我相机塞进了我手里。

“你再看看，这玩意怎么回事，怎么又坏了！”

我接过来，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一会，把内存卡装回去之后，实验着拍了一段清晰的画面。

递过去跟他说，“可能是相机型号的问题，内存不太稳定。”

这一次，那人举着相机，却犹豫的盯了我一会，问道，“你是谁手底下的，叫什么？”

可我听见这句话，却猛地松了口气。

赌对了。

我报上了带头的姓名之后，这人喊来了带头的，叫他开锁把我放出来。

再之后直接把相机塞到了我手里，示意我来拍。

瘦猴不认可，嫌弃的看着说，“希哥，你叫这小子拍，拍坏了怎么办？”

“放屁，不让他拍要不你拍？”

瘦猴看了一眼相机，讪讪的收了声。

只能乖乖打开音响，放音乐。

对面那几个女孩倒是无所谓见，音乐一响，就跟着节奏扭动，她们跳得，还是前一段时间，国内短视频平台上的热门舞蹈。

我拍惯了东西，哪怕没有支架和云台，拍出来的画面也还算稳。

那个叫希哥的刀疤脸倒是很惊喜。

难得叼着烟说，“你倒还真有点本事。”

再之后，我就开始跟着希哥混了。

而我也渐渐弄懂了，他们到底做什么。

原来从前几年开始，他们就发现单纯靠电信诈骗，打电话和杀猪盘，骗人效率太低，因此盯上了国内短视频平台上，数以万计的流量。

他们最开始拍的视频更赤裸，找人对着镜头胡说八道，骗人来缅北旅游，说会提供高薪工作。

但审核严格，他们的行为很快被平台察觉，封禁。

于是他们也学聪明了。

不再把目的赤裸裸的拍出来，而且学会了隐藏。

专门找漂亮女孩出镜，拍舞蹈，翻唱，甚至日常生活向的记录视频。

账号专人运营，吸粉无数。

这样就算审核再怎么严格，也没有理由直接封禁他们的账号。

而等积累了一定量粉丝之后，他们就开始在视频里美化缅北，私信甚至在评论区煽动粉丝私联，邀请他们来缅北“旅游”。

希哥是专门负责某音运营的一个小头目。

他手底下人拍的视频，都是那种简单粗暴，还带点土味的。

但问题是，这样的视频，粉丝数涨到七八万就到了瓶颈，播放量怎么也上不去。

希哥为了提升视频质感，跟上头申请，买了台新相机，可没想到，他根本就不会用。

希哥手机上的画面滑动，给我展示他们之前的作品。

颇有点得意。

可我看了之后却忍不住皱眉。

画面模糊，打光混乱，背景和运镜更是毫无技巧可言。

忍不住问了一句，“舞蹈视频，你们怎么不用固定机位拍摄啊。”

希哥却一脸茫然的问我，“什么是固定机位？”

……

在希哥的授意下，我很快就接手了这个舞蹈账号的运营。

找了间空置的屋子，刷白了墙，专门当做拍摄间。

再之后又采购了三脚架，还有打光灯。

一套操作下来，虽然环境依旧简陋，但视频质感却比之前却提升了不少。

而且出镜的都是年轻女孩，本来长相就不错，妆容稍作调整，再加上后期加持，一米六都能拍成一米七，妥妥的女神。

这样一来，账号涨粉速度自然快了许多。

希哥升了官，连带对我的态度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这会儿我正在剪视频。

他拎着两瓶酒进来，刀疤脸上带着笑。

“庄伟，你小子立功了，你那号昨天割了一茬，来了不少猪苗。”

我听见这话，动作一顿。

“猪苗”是简称，形容从短视频平台收割，加了私人联络方式的人。

而只要维护的好，猪苗很快就能长成成猪，被骗到缅北之后，就能杀了吃肉了。

“从明天开始你就别做这个号了，太屈才，我给你申请了个新号，你好好干啊。”

我一愣，皱眉，“什么新号，希哥，咱不说好了我就做到月底，到时候你做主放我走么？”

希哥瞥我一眼，说，“别开玩笑了，你现在走了能去哪啊？”

“去哪都行，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了。”

待在这永无止境的骗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用同胞的命当代价……

“你先看看这个，再考虑走不走的事。”

说着话，希哥递过来了一个东西。

我接到手里才发现，那是我的手机。

我有点疑惑，他想让我看什么。

但点进微信，才发现聊天界面里多了不少聊天记录。

而最上边的一个头像，竟然是我老婆。

我心里一沉，有了股不好的预感，几乎是立刻就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