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珞小姐捡回家，成了珞家的马夫。
她很关照我。
后来珞小姐嫁入旧时贵族名府。
我为她欢喜，送了我亲自做的木簪。
她眼波流转，盛着散不去的雾气。
八年后，她一身素衣带着女儿回娘家，头上只戴了那根木簪。
“囡囡，叫南叔叔。”
可好好的人，在回去顾府的前一日在娘家自尽而亡。
囡囡留在了珞家，养在珞夫人的膝下。
顾府甚至不曾追要她的灵柩。
她的随葬品，就仅仅只有那根木簪。
后来去扫墓的路上，我摔了一跤。
好像记起了什么……
1
珞小姐已经死了五年。
又是一年烟雾蒙蒙的清明，珞家人早已为珞小姐扫墓除草。
珞老太太拉着孙女在她坟前说了许久，等到她们离去之时已经是酉时。
我总算是可以从草堆里出来了。
“小姐，今年来得晚了些，你别气恼。”
我自然晓得自己再去没有什么用处。
可珞小姐的知遇之恩，我始终不敢忘怀。
我双手合十，朝她坟前拜了拜。
而后留下了前些时日抓来的一对白兔。
珞小姐喜欢白兔，于是我带来送给她。
我心想等祭拜完便在此地放生，到时野兔满山，珞小姐在地下也会得趣些。
下山时，大雾。
我一个恍神又因雨天路滑，瞬间从高台跌落至泥地上。
待人发现时，我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吓得来人直说‘死人了、死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悠悠转醒。
眼前人是，珞小姐？
我眯了眯眼，这才看清这年轻女子是珞小姐的女儿顾倩兮。
她紧张的脸映入眼帘，这小妮子都快十四了，出落得愈加标致。
愈加像个大人模样，正是青春年少的年纪，怎么能来我这儿呢？
“您怎么往我这儿跑？我这孤家寡人的，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
我想都不想就此说道，顾倩兮愣了愣。
随后她笑着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醒了就好，差点以为南叔叔要没了呢。”
而她身边的女婢一脸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像是责备我一般。
珞小姐还在世时，我便知道这女婢痛恨我。
若是眼神能化作利刃，必然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只是我不知她为何如此恨我。
我揉了揉脑袋，忽然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才知道那次意外的一摔，把我摔得不轻。
“那日南叔叔可是流了一地的血，嘴唇和死人一样青！就连大夫都说……”
顾倩兮抿了抿嘴，转而笑道：“如今人没事就好。”
可我看着她状似轻松，却幽藏着哀愁的双眼。
那双眼，像极了珞小姐的眼睛。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我特地下山去见珞小姐的那一日。
“囡囡，叫南叔叔。”
珞小姐也是这样看着我。
往日细碎的记忆，止不住地回溯着。
一瞬间，我陷入了沉思。
脑袋隐隐作痛，我忍不住侧了侧头，想要抓挠却无从下手。
头好痒，我好像记起了什么。
2
我脑袋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笨兮兮的。
可珞小姐不嫌弃我，叫我读书写字，是我的恩人。
于是我决意一生追随珞小姐。
京城里的百姓也都晓得，珞小姐最忠诚的奴仆，是她的马夫。
可以为了珞小姐跳入冬日的水池，就算是差点冻死，也无所畏惧。
只是十三年前，珞小姐嫁入顾府，却没有把我带过去。
她囚于宅院，鲜少回珞家。
我心想既然如此，那我留在珞家没有意思。
便去到了深山，不愿和人打交道。
自此八年，我自困于深山，与青山绿水为伴。
而五年前，珞小姐难得回了趟珞家。
偶然出山的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想立即去见见珞小姐，想看看她过得如何。
直到珞府外，我才惊醒自己忘了自个的身份。
我不过是身份卑贱的奴仆，珞小姐又怎么会随意见我。
正在我郁郁不得志时，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南，你来啦？”
“小姐！”
便是她嫁人了，也是我一心追随的珞小姐。
而不是冠了夫姓的顾夫人！
她一身素衣，盘了个简易发髻。
素面朝天，只簪了她出嫁时我赠她的木簪。
珞小姐还是珞小姐，只是眉眼添了忧愁。
“小姐在顾家，可是过得不顺心？”
我心一紧，转瞬便说了出来。
直到看到了她眼底忧愁和难堪，我这才晓得自己僭越了。
珞小姐微微一笑，换了个话头，让怀里的囡囡喊我‘南叔叔’。
南叔叔……
心头莫名酸胀，让我连喘息都有些艰难。
为什么？
明明我和珞小姐清清白白……
我连忙摇了摇头。
心想大抵是我看不得她被欺负，这定然是义愤填膺。
我不敢想太多，得知她如今安好，便匆匆告别。
却不知道，那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当天夜里，珞小姐自尽了。
可对外，他们皆说珞小姐是病死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顾家对珞小姐身死之事不管不顾，丧事全由珞家操办。
而囡囡从此养在了珞家老太太膝下。
珞小姐大葬那天，也是下着朦胧细雨。
珞家人不喜我，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
心随着和珞小姐的灵柩，同葬于黄土之下。
一同死在了那一夜。
自那后，除了扫墓以及和珞小姐的女儿偶尔打猎，我便没再见过其他人。
像极了山中的野人。
3
“南叔叔，你记得了什么？”顾倩兮对此有些记挂在心上。
我摇了摇头。
许多碎片装满了我的脑袋，可太过细碎，我捋不清楚。
胀疼的脑袋，让我有些烦躁。
可看到顾倩兮，我又会平静下来。
她太像珞小姐了，看到她我总会觉得是故人归来。
眼眶酸涩，几欲落泪。
“小姐，您早些回去吧。
自我摔伤以来，您时常来我这里。
您是主子，我不过是一介马夫，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
顾倩兮笑了笑，放下了手上拿着的粥水。
她无奈地看我：“南叔叔，你顾虑过多了。
你是母亲的挚友，我必当照顾你。
外人闲言碎语是堵不住的，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我一言不发。
在酉时前，顾倩兮回去了。
她顺便带走了我前些天打的猎物，说是帮我换钱。
不然我连日卧床，坐吃山空可不行。
顾小姐这精气神也不知像谁。
在她走后，我的木屋来了位旧友。
是当年和我一同养马的小柯。
“南哥，您都多大了，还不成亲呐？”
他调笑地说了一声。
我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柯叹了口气，坐到了我身侧。
“顾小姐连日出没在你这儿，珞老太太可是有些意见了。
虽说你们之间不过是主仆之情，顾小姐不过是因为生母和你的关系才关照你，
可外面那些人可不会怎么想，他们总往低处猜，不是吗？”
他带着几分审视，幽幽看了我一眼。
我蹙了蹙眉。
脑袋，又痛了起来。
“南哥，为了顾夫人，您也得和顾小姐保持距离，我们在远处保护她就成了。
您要不收拾收拾，我带您换个地界谋生。”
可我心思全然没在小柯的试探里。
忽而头一痛，我猛拍了一下。
零星的回忆像是水到渠成。
“小柯，你以前是不是摔断了腿？我、我好像记起了什么，那时候好像还不止你一人！”
我眯了眯眼。
‘哈哈哈，你这骑术还敢和我攀比？珞小姐要是上了你的马，怕是也要和你一般咯！’
‘待到我腿好了，我教你骑马，免得你丢了珞小姐的脸面。’
……
珞小姐？
我愣了愣，而眼前的小柯脸色大变。
“……没有，够了，你别再想了，安心过你的日子，到时候我带你走。”
说完，小柯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木屋。
而我连夜发起高烧，被困在了陌生又熟悉的梦境里。
朦胧夜雨，山洞篝火，
白衣佳人，巧笑嫣兮。
‘笨阿南，你如此看我做甚？’
眼前人，是珞小姐。
她红着脸，一副赌气的模样。
可怜可爱，我恨不得拥她入怀。
眼泪忽而落下，我哽咽地喊了一声‘珞小姐’。
我可算是记起来了。
4
我高烧不退，又昏死了几天。
“这么冷的天，他怕是会冻坏吧？快醒醒，我带你走。”
是珞小姐救了差点冻死的我。
自那后，我便满心满眼只有她。
我爱她，敬她，而珞小姐知我的情谊，亦倾心于我。
但珞家家主发现了我和珞小姐的私情……
“你说要和这马夫长相厮守？！你说的什么胡话！来人，把大小姐关起来！”
珞家人对我恨之入骨，认定了是我引诱了珞小姐，致使她误入歧途。
他们将她囚于深宅，决意私下将我灭口。
于珞家附近徘徊的我被人拽入深巷，便是拼死反抗，却也寡不敌众。
我毫无防备被人砸破了脑袋，自此我忘了一切。
而以死相逼的珞小姐，再次把失忆的我带回了珞府。
珞府见我砸破脑袋后蠢笨了些，才放宽心了些。
他们安排了些人手，教导我礼义廉耻，教导我等级之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