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生命之间的互相理解，互相体会是这么美好，有机会用纪录片的方式重现这段遇见更是美妙的殊荣。」
——《宠物一千零一夜》导演詹子琪
出品｜Figure纪录片
在互联网上，爱护动物是一种政治正确，如果只上知乎、豆瓣，你甚至会觉得狗主子猫主子已经统治了人类。但在这个五月，「宠物盲盒」事件连上几次热搜，9.9元的血腥商品链揭开了一件一直被有意无意回避的事：
宠物是一些人的伴侣，同时也可以是一些人的商品。
一边是对宠物权益的高度重视和维护、一边是以低廉价格和冷漠心态贩卖、弃养，双方的愤怒与漠然并不相通。而这背后，是规模庞大、数以千亿计的宠物饲养市场。
人类为何要饲养宠物，究竟是宠物需要，还是人类需要？腾讯视频出品的8集高分纪录片《宠物一千零一夜》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和更多聚焦于宠物本身的《宠物医院》、《今生请多指教》等同类纪录片不同，这个系列选取的24个小故事，以宠物为切入点，折射、分析的却是人类交往与他们的情感。
某种意义上，与其说是宠物观察，不如说是人类观察。
「其实动物本质上是不需要人类的，它们可以自己生存，但是我们需要它们，才会把它们带进自己的生活。」——纪录片《宠物一千零一夜》
无心恋爱，有心撸猫
在宠物饲养高度发达的市场如美国、日本，喂养宠物被视为「空巢老人」标配，但在2021年的中国，「空巢青年」才是养宠物的主力军。
高冷等待主人回巢的猫
《2020萌宠经济洞察报告》（QuestMobile发布）显示，萌宠人群中，30岁以下年轻用户超5成，其中以25~30岁最多，约占24.9%。而这些年轻人，往往远离原生家庭在独自生活。撸宠物，自然而然成为了一个寄托情感的方式。更重要的，也打开了一种新的社交渠道。
《宠物一千零一夜》的第一集，就是一只柴犬串联的社交圈。
重庆红鼎大厦A座44层的宠物咖啡店生意普遍算不上太好，因为48层的大楼里塞着500多家商户，运力有限的两部电梯上下一趟耗时两小时，客户上不上门纯属看天吃饭。
结果麻将馆的柴犬棒槌不甘寂寞，没有人来遛就满走廊自己遛自己，在各店之间流窜。
抢羊驼八万的草，还跟鸭店的可达鸭打成一片——真打。
渐渐地，同一层的羊驼咖、鸭咖、猪咖老板们结束了各自为政的状态，齐聚在麻将馆打麻将，围观狗和鸭子打架，也是一种自产自撸的内循环。
故事的结尾，鸭店老板要去西班牙留学，麻将馆也关门了，44层的乌托邦暂时收摊，但谁也不会忘记这段鸭狗奇缘。
要想让两个宅青年互相破冰说话，除了去肯德基摇花手，就是给自己家猫狗主子相亲。
第4集《进来吃狗粮》中，深圳一个住满了互联网大厂打工人的社区，巨大工作压力下，公共区域并无人逗留。想社交？可以，养一只猫，然后带着自家主子去相亲。
一对英短进入了相亲流程，可是母猫斯黛芙妮并没有看上公猫奶盖 ，一见面就哈它、挠它。
但奶盖的老父亲不想儿子放弃，一个劲儿强调「我家这个抗打」，极力说服斯黛芙妮的老父亲再试试。两个老父亲悄悄躲了出去，通过留下的摄像头观察着这对被包办婚姻的小夫妻逐渐接近、亲热……露出了相差无几的幸福笑容。
3个月后，斯黛芙妮主人虽已搬走，又回来和奶盖主人分享了共撸新生小猫的快乐。
柴犬光光的老母亲杨越越显然比这对老父亲愁苦得多。她一直对自家柴柴采取「高富帅」培养：每周上游泳课锻炼肌肉，上学费过万的双语宠物学校，送它去专业机构进行生理纾解。
但这并没有帮助光光在恋爱上上占据太多的优势。
交友会上，光光猛烈追求一位母柴犬小麻小姐，却被小麻的老父亲拒绝——他只想让女儿交个朋友，却不想让她生育。光光对坎坷相亲路的想法不得而知，起码也不妨碍它吃吃睡睡满地打滚。
在经历了多次相亲后，光光终于有了心仪伴侣，依然单身的女主人遍邀亲朋，为它举办了盛大的订婚仪式。在这一步上，宠物代替主人「完成了爱情」。
如鲍德里亚在《物体系》中所比喻的那样：「这是一条只剩下忠诚美德的狗，而且我可以看着它，却不必反过被看，这便是为何所有人在人际关系中无法投注的心理能量都能被投注在物品身上。」
狗界的教育内卷
热播剧《小舍得》又一次把教育焦虑提到了大众面前，而《宠物一千零一夜》在《别人的孩子》这一集呈现了更进一步的教育焦虑：鸡娃同时鸡狗的「海淀妈妈」。
拥有赛级犬血统的柴犬皮卡是就读于人大附中的正浩得到的升学礼物，但这个戴眼镜的沉默寡言男孩和狗快乐互动的场景并不多。他出现在镜头前总是有些紧张，抿着嘴，匆匆走在去补习班和做题的路上。
而小狗皮卡也要为了赢得比赛而拼尽全力：被妈妈带出去进行定量运动；有计划地节食，让肌肉更流畅好看；参加考前全封闭训练班，不断重复站姿、坐姿和听令训练……最后皮卡得了冠军，但它显然只喜欢长期节食后终于吃到的零食。
最迷茫的部分是，海淀妈妈的安排让孩子和狗都如此紧张，可她自己本身也对这种「教育升级」充满了疑虑。
这个家庭中似乎并没有人在这场教育大赛中获得快乐，可又没有人愿意喊出：「停一下」。
与此对照的是另一对母女。小女孩悠悠在10岁时被鼓励成为一匹矮脚马Shadow的主人。它的脾气并不好，会突然咬她，但妈妈并没有阻止悠悠继续接近Shadow，而是给她买了个头盔。在悠悠的耐心教导下，小马终于接受了上笼头，逐渐变得温顺和依赖。
孩子对宠物的耐心背后是家长加倍的耐心。她的母亲说:「如果说小孩从小给她各种各样的探索，一辈子活在她热爱的道路上，让她找到真正自己热爱的那个方向，那不应该是最好的吗？」
就像悠悠考虑到小马的天性一样，母亲也对悠悠采用了顺应天性的教育：在发现女儿不适合被约束后，就送悠悠上了国际学校。当悠悠长大到不再适合骑矮脚马时，帮助她适应分离——让矮脚马去陪伴更小的小朋友。在母亲的鼓励下，悠悠成长为会对打扰了花盆里独角仙睡觉感到抱歉的奇妙少女。
《宠物一千零一夜》好在没有简单去评判两种教育方式背后的优劣，而是以一种棱镜的方式，温和折射出不同的情感关系和状态。
在自由教育和寄望甚深之间，也存在「相敬如宾」的宠物与主人。
Keks是俄语「小蛋糕」的意思，这只猫的前主人是个俄罗斯姑娘，把它留给了开酒吧的Family。Family是个单身汉，一度对于自己的存在都产生了迷茫，经历了藏区支教、企图出家而未果后，回到上海开了家的酒吧，也继承了滞留酒吧的Keks。
与其把他们定义为主人和宠物，不如称之为「室友」：酒吧最喧闹的时候，Family和顾客倾吐自己的烦恼，比如马上要去见女友的家人，可自己没有房也没有稳定工作；而Keks会悄悄溜出门，大部分时间躺在屋顶上，眯着眼，享受自己的空间和时间。
从猫的角度看世界
到了天明，Keks总会回到酒吧，在一个看得见Family却又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和补觉的他一起入睡。
他们的关系，有时疗愈，有时陪伴，却不会太过依赖彼此。男人和猫之间，似乎彼此都没有太大的期望值，顺其自然，安度余生。
2019年《宠物白皮书》显示：「一只宠物犬年消费额大概是6000元，一只宠物猫年消费额是4750元。」在投资人的眼里，宠物经济越来越向母婴经济靠拢，消费主体和使用主体分离；从单一提供情感慰藉到被期望更聪明更上进……
养宠物这件事，越来越变得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有人愿意投入无限度的金钱与时间，塑造一只完美无缺的宠物，也有人佛系养宠，放宠物和自己一马。
宠物本身需要，其实并没有人类想象中那么多。人类为宠物额外追加的宠爱，其实投射的是对自身生活难以实现的期望。
究竟谁在陪伴谁
养宠物究竟是治愈还是致郁？
康奈尔大学研究发现人对猫的依恋关系，会起到很大的镇静作用，尤其是对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抚摸猫咪可以帮主人缓解压力，改善情绪，并且会让他们更容易与他人建立联系。
但另一些研究显示，养猫者也可能更容易患抑郁症。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的研究报告中：与不养宠物的人相比，养宠物者更容易诊断出抑郁症和焦虑症。而且，与其他宠物类型相比，养猫者的焦虑情绪明显更严重。
究竟是容易感觉孤独的人更倾向于养宠物，还是养了宠物的人更容易觉察到自身孤独感？
《宠物一千零一夜》讲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陪伴的故事。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一集中，就捕捉到了退役实验犬和失智老人之间的互相支撑。
被养老院院长收养的实验犬妞妞为人类的医学进步已付出了太多，退役后还留下了大量后遗症：紧张、过多的服从、对于人类触碰的畏惧。
但妞妞并不害怕那些深夜徘徊在走廊上的失智老人——他们和她一样，努力重新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偶尔接近时可以从互相触碰中汲取对方胆怯的善意，「彼此不会互相伤害」。
或许更需要互相取暖的缘故，和身处窘境的主人相处甚欢的，更多的是狗。弹幕最催泪的故事，发生在歌手罗凌与她收养的两只狗蹦蹦和艾玛之间。
罗凌的前半生，几乎是复刻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从小父母离异居无定所，19年搬了21次家，自己身患疾病，又常因为不肯丢弃狗而被房东驱赶。
好容易租了一间临街的铺面，花一千多整理好，铺好红毯，期待和狗狗们的新生活时，又再一次被房东勒令带狗搬走，她喃喃：「我不想带着它们再去流浪了，我不想在街上再去流浪了。我是在街上流浪的人，但它们不是流浪狗的嘛，它们有我的嘛。」
抚摸着狗狗们温顺的大头，她又再次给自己打气，开着小皮卡带着它们上路。弹幕中有一句说得很准确，「如果没有它们，她大概也撑不下来吧。」
另一对女主人和两只狗的故事则是陪伴的另一种定义。
在去世母亲留下的萨摩耶萌萌失明后，女主人决定成为它的「导盲人」，耐心地训练狗狗在黑暗中相信主人永远会接住自己。
而摄像头中，主人上班后，萌萌更多的时间则是默默躺在门口，等待门响的一刹那。
很难说这些故事里，主人和宠物之间，究竟是谁在支撑谁。
《宠物一千零一夜》的一个优点，是煽情方面相对克制——毕竟宠物故事里，好哭的实在太多。它选取的故事里，极端和悲情的并不多，更多的陪伴更细微日常，但并非不重要。
一位妻子回想起刚刚结婚时，与丈夫两地分居的孤独，全靠腿边乱转的小灵缇奥利奥排解：「如果没有奥利奥的话，我可能在这个家待不下去。」
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神转折，夫妇两个人还是生活在一起，周末休息时会用婴儿车推着小奥利奥去买适合它的小帽子，傍晚时在草地上等着它跑累了回来，岁月就这样安静流逝。
中国的宠物经济远未到降温之时，这个市场被认为将在未来五年继续以每年17%的速度增长。
巨大的金钱洪流中，给了很多相关新职业空间，催生了从私人侦探转型的寻宠侦探，很快接单到手软，必须限量；社区老阿姨从给人做媒转为给猫狗做媒，月入很快过万；还有送宠物最后一程的宠物殡葬师，这些进阶职业的细分与其说是让宠物过得更舒适，不如说让主人更满足。但同时类似宠物盲盒这样的暗流也如影随形，不可能彻底消除。
这点被《宠物一千零一夜》中一个路过随手撸猫的老大爷不经意间道破：「现在人对动物特好，但人和人啊……」未尽之意，余音袅袅。
也因为这种意在言外的视角，《宠物一千零一夜》虽然播放频次已超过5719万，豆瓣评分8.6，但也引起了很多争议。弹幕中不时可以看到批评：「不想看人，只想看萌萌的宠物？」、「为什么要拍这些不科学喂养的人？」、「人类视角太居高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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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之间，戏里的人宠关系、人际关系，又和戏外的人际关系形成了互文，成就了另一重人间观察。
宠物和人的故事总是一再被关注和观看，因为这会逼着人类去思考：那些寄托在宠物身上的，人的欲望、热爱、痛苦与别离。
资料参考：
《2020萌宠经济洞察报告》
《萌宠经济，铲屎官背后的千亿市场》
《对话实录 | 当下近似于20年前母婴行业的萌宠经济，能否突破五千亿？》
《拍摄动物一年，我从它们身上了解到的生活》
《消费主义 | 资本涌入宠物经济：孤独的年轻人正在被掏空》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养宠物者更易抑郁焦虑，养猫者表现最明显！》
《宠物经济营销新模式：在低欲望社会的恐慌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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